秦羽瑄艰难地掀开被子，慢腾腾地挪到床边，右手还挂着点滴，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用左手去拿筷子，然而象牙筷本就很滑，加上她的左手包的像个“小萝卜头”，费了好半天功夫，那筷子都夹不住，更别提顺利地夹菜了，筷子掉在桌面上的声音在室内此起彼伏。

　　萧墨宁看似专心致志地浏览着报纸，眼梢始终流连在秦羽瑄身上，一线起伏的流光掠过他深邃的眼眸，对她的窘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秦羽瑄兀自埋头坚持不懈地做着斗争，滑溜溜的筷子三番两次地从颤颤的手中掉落，她不服输地一遍遍去夹起来，额头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又一次雄赳赳气昂昂的尝试失败之后，秦羽瑄不无沮丧地想，倘若自己是左撇子，该多好……

　　想到自己的狼狈很可能都被萧墨宁收入眼底，秦羽瑄又急又气，眼眸一转，她打算先喝鸡汤，可是秦羽瑄发现萧墨宁没给她带勺子，她暗暗瞪了瞪置身事外的萧墨宁，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讨嫌的人吗？

　　刚准备用手腕拨碗，耳侧传来一声轻若不闻的叹息，男人修长的手率先端起了那只碗。

　　秦羽瑄没好气地抬眸，萧墨宁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早晚不是犟死就是笨死。”

　　——还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逞强的样子，令人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送到你面前。

　　“你是第一个。”磨了这么久，秦羽瑄的肩膀很酸，也没力气再跟萧墨宁耗下去，就着他的手喝了口汤。

　　听出她话里的软意，萧墨宁的眸底有浅淡的光辉缓缓流淌过，他夹了一片牛筋送到秦羽瑄唇畔，“张嘴。”

　　识时务，是秦羽瑄的性格里最显著的特点，她个性倔强从来不喜欢轻易认输，可也更懂得审时度势，绝不会为了在萧墨宁面前争一口气就虐待自己的肚子，索性自己的确是吃不了饭，既然堂堂董事长要来替她服务，她再抗拒就显得矫情了。

　　看到秦羽瑄乖乖地吃下自己喂的饭，萧墨宁的音调多了些上扬的波动，“多吃点，你太瘦了。”

　　秦羽瑄闷声不响地一口一口吃着饭，思绪不自觉地乱飞，结合此情此景，她脑海骤然构想到一个画面：萧墨宁站在海洋馆，手里抓着一大把鱼仔给海豚投食，海豚欢乐得在池子里跳起了舞，跳着跳着，那海豚的脸蓦地就变成了自己！

　　“咳咳咳！”秦羽瑄不小心被鸡肉呛住了，一张脸涨得通红。

　　萧墨宁皱眉，倒了一杯水给她，等她喝完几口以后，他稍稍犹豫，大手落在她纤瘦的背部轻拍着，“没人抢你的盘中餐，慢点吃。”

　　秦羽瑄缓过气，尴尬地避开了他的手，面色微带红晕，“谢谢，我好多了。”

　　萧墨宁的眸子微暗，自若地收回自己落空的手，夹了一筷子秦羽瑄喜欢吃的菜喂给她。

　　秦羽瑄担心自己胡思乱想又会被噎到，所以慢慢地集中了精神，视线也不自觉地停留在萧墨宁脸上。

　　忘了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一种说法，白衬衣，是最考验男人身材与颜值的，因为它足够简单。

　　秦羽瑄突然发觉，萧墨宁是她见过的穿白衬衫最好看的男人，健硕结实的骨骼居然将简洁的衬衣穿出了型男的效果，他是典型的衣服架子，再配上那样一张英俊不凡的脸，难怪会成为云津名媛的春闺梦中人。

　　“我知道我有一副不错的好皮囊，但你也别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萧墨宁戏谑的嗓音惊醒了秦羽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萧董的脸被人看的还少吗？”被萧墨宁逮了个正着，秦羽瑄也不觉得难为情，干脆直言不讳。

　　萧墨宁勾唇，用极轻的音速呢喃，“不必人皆有之，你有就行了。”

　　前面半句话仿佛被窗帘送进来的风给吹散了，秦羽瑄只隐约听清了后半句，她望着萧墨宁喂饭的举止，心里微微诧异，这个男人身份尊荣，出生于权势滔天的萧氏家族，应该是从小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胄生活，想不到还挺会照顾人的，喂饭这件事仿佛事前做过千百遍。

　　脑子里猛地浮现颜姝的脸，秦羽瑄顿觉心下了然，盘亘心头一段时间的疑问倏然就随口问了出来，“我发烧住在圣仁医院那次，你是不是进病房看过我？”

　　秦羽瑄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萧墨宁，她虽然病得糊里糊涂，但感觉从来都很敏锐，直到工厂昏迷在萧墨宁怀里，她清楚地记得那种衬衫面料与梦境中的人一模一样，那天下午，去过她病房的人除了陆彦离还有萧墨宁。

　　萧墨宁闻言动作一顿，幽邃的眼眸和秦羽瑄对上，深深地凝注她，眼底深处汹涌着秦羽瑄看不懂的浪涛。

　　良久，久到她能够在他瞳孔中清晰地勾描出自己的身影，萧墨宁才寡淡地给出了一个答案，“是。”

　　秦羽瑄收回自己的视线，心里猝然漫过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低声道：“谢谢你。”

　　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说的第多少句“谢谢”，好像秦羽瑄总爱与萧墨宁说这个词，生疏的，冷硬的，倔强的，唯有这一次，犹如皮毛坚硬的小兽，露出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

　　萧墨宁，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挣开我寻求希望的手，谢谢你连续两次将我从梦靥中带走，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节点出现。

　　房间漾开一阵微妙的静谧，糅合着彼此心照不宣的某种默契，半晌，秦羽瑄敛容，平静的声线最先打破了漫长的沉默，“萧董日理万机，没必要在医院虚度光阴，请回吧。”

　　窗帘静静地垂落在窗台旁，向日葵的叶子纹丝不动，流云懒洋洋地挂在天际，周围听不到一缕风声，仿若刚才心湖被吹皱而起的涟漪只是错觉，也只能是一时心防失守的错觉。

　　萧墨宁的心内微微涩楚，眼前的女子，有着远超过他想象的理智。

　　“你先休息，改日我会再来的。”日光将萧墨宁高大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的那一刻又回眸望向秦羽瑄，“你知道绑架你的人是谁？”

　　“迟早会知道的，”秦羽瑄眉眼凌厉，“以我的方式。”

　　***

　　故园。

　　萧墨宁刚一进门，赵曼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萧董您回来了啊，乔特助在书房等您。”

　　萧墨宁点点头，换好男士拖鞋，将手里提着的保温饭盒递给赵曼。

　　“哟，都吃光了哪！看来秦小姐很满意我的手艺，晚上我再给她多做点送去。”

　　“晚餐吃太多不容易消化，她很喜欢你煲的汤，给她换个口味的汤吧。”萧墨宁嘱咐，步子堪堪撤开，忽然眸光轻轻一闪，转身提醒赵曼，“记得见了她要说些什么么？”

　　赵曼忙不迭地保证，“记得记得！就说我今早很忙，没来得及送饭，所以拜托给萧董。”

　　她嗓门特别大，拔高的分贝惊走了院子里梅枝上的麻雀。

　　萧墨宁不自然地别过俊颜，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尔后才低声道：“就这么说。”

　　“好嘞。”赵曼一看萧墨宁的做派，顿时也觉得自己声音太大了，于是压低嗓门道：“萧董，秦小姐要是出院了，那我……”

　　“你可以继续留在这儿，故园还需要你，过几天把二楼的主卧收拾干净。”

　　赵曼答应得很爽快，毕竟萧墨宁给她的工资，抵得过她在外面做有钱人家三四个月的保姆，更何况故园人丁稀少，偌大的宅子就住着萧墨宁一人，省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何乐而不为。

　　目送萧墨宁缓步上了二楼，赵曼拿着保温饭盒反身回了厨房，她今天早上原本是要去给秦羽瑄送饭的，结果萧墨宁毛遂自荐地包揽了这事，还交代她跟秦羽瑄推说自己很忙，又故意把饭盒里的勺子取了出来。

　　赵曼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看到萧墨宁的做法，哪儿还有不懂的，分明是借机追求人家秦小姐。

　　平心而论，秦小姐跟萧董还挺配的，凝神去看，还能瞧出两人有些夫妻相。

　　只不过……赵曼回想起那位生人勿近的秦小姐，不由得在心里对萧墨宁萌发了深切的同情心，年轻人的追妻之路还长着呢！

　　***

　　萧墨宁的书房很大，装潢简约，由最简单的黑白色构成，很符合他深敛的个性。

　　“萧董。”乔皓从沙发上起身。

　　“说重点。”萧墨宁快步走向大班桌，衣袖卷到了手肘，“让你调查的事情出结论了么？”

　　“秦小姐这几年在云津和人从无宿怨，但跟‘嘉文’的葛璐却是明里暗里摩擦不断，两个人相差半年出道，她以前是秦小姐的闺蜜。”

　　“以前……”萧墨宁拿起葛璐的照片沉吟，“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乔皓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不过好像与一个叫兰溪的女孩子离不开关系，兰溪大概是两年多前去世的，那之后……秦小姐同这个葛璐就有些不太对盘了。”

　　萧墨宁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敏感地从中嗅出了端倪的味道，秦羽瑄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卖友求荣的人，外界传言她利用昔日好友葛璐做跳板，从而在娱乐圈顺利上位，紧接着搭乘陆彦离的“顺风车”鲤鱼跃龙门，然而萧墨宁自始至终都是不信的，无论是他印象中的秦茉又或是五年后的秦羽瑄，她绝不会如此不堪。

　　“秦羽瑄被绑架那天，这个葛璐在哪儿？查过她的通讯记录么？”

　　“葛璐当时在靳县拍戏，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至于通讯记录，”乔皓也显得有点费解，“我们把她最近一个月的通话单都调了出来，没发现任何线索。”

　　萧墨宁忍耐地扫了一眼乔皓，“她如果真找人绑架秦羽瑄，肯定不会用自己的号码，你去查一查云津、靳县的电信营业厅，把所有的监控都过一遍，她想靠自己抹去所有的痕迹是不可能的，另外，那两个人招供对方最后一次是在公用电话亭联系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教你了。”

　　“是。”乔皓抽出一份文件夹放在萧墨宁面前，“这是克劳斯近段时间的行踪。”

　　萧墨宁丢开葛璐的资料，揉了揉眉心，“你说吧。”

　　“他似乎在和华盛顿的政府高层洽谈，目标是两个月后的地皮竞选。”

　　萧墨宁的面色淡定无波，“他不久前往总部送了颗炸弹？”

　　“嗯，”乔皓道：“虽然及时拆除了，但是闹得公司人心惶惶，派来的商业间谍也被我们打包送了回去。”

　　萧墨宁抬眼，玩味地笑了一声，“那我们这次就陪他好好玩一场。”

　　乔皓问：“萧董的意思是……”

　　“我们竞投B区那块地，价格一开始不要太高，等猎物上钩了，再慢慢哄抬上去，克劳斯身边有几条老狐狸，手脚不能做得太明显。”

　　乔皓顿时心领神会，镜片后的眼睛快速地闪过一丝光，“萧董，小姐很快就会来云津，您吩咐的人手也都安排好了。”

　　萧墨宁深邃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一只相框，指腹轻柔地摩挲着照片中的笑靥，清冽的声色多了份柔暖，“秦羽瑄那头也给我仔细盯着，不能再让她遇到任何危险！”

　　“萧董，小姐留在南清不是很好吗？克劳斯的人一直咬着您不放，万一对小姐下手怎么办？”

　　“乔皓，你太低估克劳斯了。”萧墨宁形容冷峭，“他的人是没什么脑子，可家族背后的势力根深蒂固，既然都追来了中国，渗透南清是意料之中的事，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只能把她们都放在我眼皮子底下。”

　　乔皓默然，这次秦羽瑄被劫持甚至险些受辱，萧墨宁原本以为是克劳斯的手笔，但查到的事实却与预想截然相反，他跟着萧墨宁这么多年，从没有看过萧墨宁怒不可遏到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见秦羽瑄在他心里终究占据着不小的分量。

　　哪怕，彼年的他们是以那样一种荒唐的手段相识。

　　“萧董，那两个人要如何处置？”

　　“让他们早点解脱吧，动了不该动的人就该付出应有的代价。”萧墨宁的语气肃杀冷冽。

　　乔皓迟疑，“他们真不是克劳斯派来的人？行事确实狠辣，有克劳斯的作风。”

　　萧墨宁转动着手里的钢笔，冷眸微微眯起，“能受得住全身骨头都被打碎还吐不出真相的人，要么，受过严格的训练，要么，就是真不知情。从他们嘴里是得不到有用的东西了，你抓紧时间调查葛璐，再去梳理一下秦羽瑄的交际圈，我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只有确保真正万无一失才能安心。”

　　乔皓走后，萧墨宁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烟，却不曾抽过一口，他曾经是不抽烟的，是过去那几年才有了这习惯，蚀骨的痛苦侵袭全身的时候，尼古丁能暂时麻痹神经。

　　袅袅的烟雾盘旋而上，熏得萧墨宁曜亮的黑眸微眯，轻风骤起，穿过未及关上的窗，幽微的梨香擦过面颊，几朵洁白柔嫩的梨花被风吹到了书桌的原木相框旁，望着照片里笑得天真活泼的童颜，萧墨宁的脑海浮光掠影过许多画面——

　　她说，生孩子好疼。

　　她还说，自己早就过了喊痛的年纪。

　　他记得，第一次看清她的面容，也是在那一棵开满梨花的梨树下，她坐在秋千上，身影伶仃孤寂，满怀期待地轻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脸上浮现一种极为耀眼的光辉，看不到丝毫怨怼或愁苦的表情，眉眼弯弯地和腹中孩子描绘着对未来的愿景，温情洋溢。

　　一墙之隔，她看不见他，他却清晰地看到了她每个神情，听清她说的每句话，彼时在心里笑她傻，明知道这个孩子出生后不会属于自己，还心甘情愿地自欺欺人，后来回溯才明白，大概就是那样的她在他心底留下了轻浅的印记，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润物细无声。

　　秦羽瑄，这次，我不会再弄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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