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应儿总算反应过来,紧握住她的手,语气急促:“方阿姨,现在是几几年?”
方阿姨惊了下,又笑了:“你这孩子真的是,忘性真不是一般的大,现在是2018年9月25日!”
冷应儿愣然,这是她出生的日子,也就是说,她并没有穿越。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方阿姨见她五官都纠缠在一起,又问了几声,却没得到回复,讪讪然离开。
“感到很奇怪?”
冷应儿下意识回答:“岂止奇怪,简直科幻到不可思议!”
下一秒,她仿佛被敲了一下般顿住,随即回头。
树荫底下,一身朱红色袈裟的了尘师傅眉目慈祥,缓缓走过来。
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不知从哪里问起。
嘴唇翕合好几次,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是现在我还不能回答你。”
“为什么?”
了尘师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冷应儿睨了眼,那不是她回家的路吗?
“上去吧。”
说完,衣袖晃了两下,人与影瞬间消失。
冷应儿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条路,她走了很多年,却没有比此刻更让她沉痛的事情。
仿佛被人网住的心,随着步伐,渐而下沉。
以往,从巷子走到家,用时十五分钟。
这一次,她每走一步,停一下,绝对超过了十五分钟。
大门没有阖紧,透过细小的缝隙,爸爸妈妈的对话声一字不落落入她的耳朵——
“哎哟……”
那是她爸爸冷宗的声音。
坐在仰躺椅上,正对着阳台。
紧接着是从厨房走出来的妈妈杨月,手里还拿着深蓝色的手帕:“你都哎哟一上午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我肩膀难受,哎哟两声都不行吗?”
闻言,莫名想笑。
冷式撒娇法,这是冷宗独创的方式,专门用于对付妈妈杨月。
果不其然,杨月搁下手帕,捏着他的肩膀揉了揉。
“左边重点,右边轻点。”
“这样?”
“不是不是,现在换一下。”
“现在呢?”
“算了,还是改回原来的。”
杨月干脆利落赏了他一颗爆栗子,气呼呼开口:“好心给你按摩还嫌东嫌西,不按了。”
冷宗叹了口气,拿起茶几上的蒲扇扬了扬:“还是应儿好,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
话音刚落,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咳咳……”自觉说错话的冷宗赶忙岔开话题,“那个……不是快中午了吗?午饭准备好了吗?”
半晌没听到有回声,起身一转头,杨月偷偷抹泪的动作吓得他猛从躺椅坐起。
谁知用力过猛,差点闪到腰。
杨月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按住他坐稳,便给他顺气便笑他:“还以为你是二十多年前的年轻小伙子?给把楸就能干一整天的活?消停会儿吧你!”
冷宗也配合她:“是啊是啊,不服老不行咯。”
今日的天空出奇的湛蓝,不远处还有小朋友玩闹中的嬉笑声。
“以前这个点,应儿也该回家吃午饭了。”
杨月凝视前方,陷入回忆。
冷宗斜看着她,岁月在她脸上毫不留情碾过,也添加了不少白发,可在他眼中,她依旧美丽动人,犹如多年前那个惊鸿的一瞥。
娇俏中带着摄人的心魂。
应儿,他们的女儿,有些她一半模样的面容。
随即抿嘴笑笑:“是啊,她最喜欢吃你做的焖鱼。”
“谁说的,还有炸豆腐、酸菜牛肉面、肉丸子汤、青椒土豆丝……”
越数越多,他目光灼灼看着她数,没有打断。
只是她说着说着,喉咙越发哽咽,甚至带着哭腔。
方才本就隐忍,现在直接是肆无忌惮落泪。
冷宗想伸手拍抚几下,只是一动,腰就钻心的疼。
“爸爸——”
杨月边哭边推了他一下,声音比脑筋快:“女儿喊你呢。”
“妈妈——”
冷宗也笑:“女儿也在喊你呢!”
说完,两人均是一愣。
齐刷刷睨往玄关处,眼泪爬满脸颊的冷应儿咧嘴一笑喊他们。
杨月不可置信,吞咽几下口水,又推了下冷宗:“我……没有在做梦吧?”
冷宗孩子气的揉揉眼睛,反复数次,再睁眼,她依旧站在那里。
“……应该不是吧……”
纤细的手臂随即伸过来,一手揽住一个。
埋在他们两人拼凑的肩胛中,默默垂泪:“我好想你们……”
这下终于确定不是梦的杨月紧紧搂住冷应儿,本就泪点低的情绪瞬间喷薄而出。
冷宗拍了拍女儿的背,也数次哽咽,眼眶泛红。
下午两点,洒了无数热量的太阳光线倾斜了好多个角度。
棕色沙发上,冷应儿坐在父母中间,一左一右各执着一个手掌。
话题永远都在开始,似乎没有结束的时候——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想你们了,就回来了呗。”
“真乖。”
“对了,你回来了,那梁晨那边呢?”
杨月一句话,冷应儿瞬间沉默了。
冷宗赶忙出来缓和:“肯定是他临时有事需要处理。大公司的总裁怎么可能会那么闲?”
“可陪老婆回娘家探亲的时间总得有吧!”
两人僵持,局面一度飞沙走石。
冷应儿静默片刻,找了个恰当的理由:“他陪我回来了,刚刚在楼下接了个电话处理分公司的事情了,等下就过来。”
脸不红气不喘说完,眨巴着眸子撒娇:“我好饿哦,飞机餐好难吃,我都吐了……”
与其说转移话题,不如说不知怎么回答。
杨月心一紧,拍了拍她的手心,佯装责怪:“回来也不说一声,我们都没准备什么好的饭菜。”
冷宗作势起身:“我去买点菜回来,等下好好吃一顿。”
“对对对,我也去,你不会挑菜,帮忙打个下手拎点东西。”
两人边商量边走到玄关处换鞋。
冷应儿哭笑不得,怪自己为什么要把话题转到吃上面:“爸爸妈妈不用了,我就像跟你们聊聊天。”
“那可不行,女儿女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煮点好吃的怎么行?”
“对啊,我们很快就回来,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电视。”
望着他们匆匆忙忙离开的背影,心头又是一阵灼热。
踱步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寥寥可数的菜。
原来自己不在家,父母真的吃得很简陋。
心再次泛疼,像被一根粗而大的针管扎了好几下。
咬牙心酸之时,了尘师傅再次出现。
她忙不迭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了尘师傅‘阿弥陀佛’了两声,才缓缓解释:“时空的错位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可你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冷应儿垂下眼帘,木然回他:“我自然是知道的……”
了尘师傅推开她的房门:“孩子,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吧。”
冷应儿眸色淡淡看着自己曾睡了无数次的床榻,喉头一片哽塞。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是在那张床上醒来。
杨月妈妈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这都日上三竿了,你怎么还赖床?起来赶紧上课去……”
还有冷宗爸爸数十年如一日的笑容:“我冷宗的女儿,自然是被宠爱着长大的……”
讷讷抚摸着承载无数年记忆的床单,一次又一次,泪水止不住滑落。
沐筱妈妈、冷奈爸爸、舒管家、楚薇薇、肖岩、冷谦哥哥、严玳瑁以及她爱了两辈子的梁晨……
“应儿,我承认我嫉妒过你,可我还是很开心能够跟你成为朋友。”
“我相信你说的话。”
“你这个小丫头真可爱。”
“你丫的就不能不虐狗?”
“你是一个很有毅力的女孩。”
“应儿阿姨,我很喜欢你呢。”
“冷应儿,要过得幸福。”
“我们试一试,行吗?”
……
了尘师傅于心不忍,叹了一口气:“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留恋别回头,一切向前看!”
冷应儿躺在床上,双眼缓缓阖上。
一滴晶莹的泪珠就此滑落在粉色的床单上。
风依旧吹着,只是有些事有些人,在冥冥之中变换了轨道。
她最后在这里留下的,是淡淡又发自肺腑的笑容。
再见了,我所牵挂的所有人……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迷迷糊糊睁眼,整个身体仿佛被掏空,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她的脸上似乎压着东西。
眼眸用力下睨,是呼吸罩。
四肢百骸在叫嚣,晕眩的感觉依旧存在。
可心中的疑问比身体的疼痛更加重要。
艰难扫了一圈,白色笼罩所有。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挣扎想起身,纹丝未动。
倒是晃动的床榻惊醒了某个侧卧在一旁的女人。
“……应儿……你终于醒了……”
夹带着哭腔的嗓音,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妈妈……”
沉睡太久,嗓子又干又涩。
可心潮泛起的涌动如波涛般壮阔汹涌。
几个医生护士围着她做了好几个检查,终于给出了舒心的答案:“醒来了,就没事了。”
沐筱小心翼翼将她扶起来,在她后背垫了枕头,再允许她斜靠。
“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沐筱妈妈方才低头时,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发顶处延伸下来的白发。
十八年了,她的妈妈容颜虽深了些,却是她心目中最美的女神。
没错,手中的水晶手链提醒她,自己回到了这个属于自己的时代,因为车祸,她在这家医院躺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却让她在那一世过了无比精彩的二十五年。
见证了一切,却也……遗失了一切。
沐筱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沉吟片刻,才开口:“应儿,妈妈要告诉你一件……”
门‘砰’一声打断沐筱的话,冷奈大步流星走过来,上下端详冷应儿:“应儿,我是爸爸,还记得我吗?”
沐筱好气又好笑,拍了拍他的宽背:“说的什么话,女儿又没有伤到脑袋……”
冷应儿也笑盈盈:“老爸是多嫌弃我的智商和记忆力?”
堂堂MX全球连锁酒店的总裁,当着妻女的面,很是尴尬笑了笑。
几分钟后,冷谦也赶了过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眶湿润。
“哥……”
冷谦爱抚揉揉她的脑袋:“醒了就好……”
她笑,见过小时候调皮捣蛋的冷谦,对现在沉着冷静哥哥只觉好笑。
接连一个星期的调养,逐步可以下床活动。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要阖上眼,梁晨勾唇的笑容一点点腐蚀她的心房。
掀被下床,漫无目的走着。
回过神来时,她自己出现在医院楼下的花园了。
找了一张最近的长椅坐下,仰头,月辉倾斜,皎白如银。
没多久,脸庞湿漉漉一片。
不远处两位护士打着手电筒,小声叽叽喳喳而过。
“你说,重症监护房那个人还会醒吗?”
“谁知道呢?”
“会不会一辈子都只能躺在床上当个植物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得多可惜呀!”
“是啊,就那张脸,那身材,多么完美的钻石王老五,啧啧啧……”
“你得了吧,说不定人家早就结婚了。”
“偷偷跟你说吧,”左边的护士凑到右边的护士耳朵里,降低声音,“我前些天看到隔壁病房的家属过来探望,无意中听到到一些……”
“一些什么?”
“那男人为了救隔壁病房的女孩子,卡车撞过来前,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现在,那个女孩是醒了,可他却……”
“他却怎么了?”
护士两人吓得猛然哆嗦,对凭空冒出来的冷应儿心神发颤。
“你……”
冷应儿一把揪住左边护士的双臂,声音抖而尖:“告诉我!”
“他、他还躺在病床上,随、随时可能……”
没再听下去,那穿着蓝白病服条纹的消瘦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余下两人,面面相觑,心惊胆寒。
长廊响起那急促的跑步声。
隔壁病房,就是在她病房的隔壁。
单手撑住墙壁,掩住胸口缓了好几口呼吸,手掌摩挲几下,鼓起勇气推开那扇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房门。
无数次路过这个病房,却从未想过朝里看。
刺鼻的药水随着推门的动作扑鼻而来。
白色床榻上的人,隔着七八步之遥,房内昏暗,她与他,终究没有死别,更没有生离。
她终于明白沐筱妈妈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也知道冷奈爸爸偶尔的叹息声。
一步步踏过去,岁月更迭,潮起潮落。
“梁晨……”
这一声唤,仿佛用了整整一个世纪。
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我在这里……一直都在等你……”
额头抵上他的胸口,眼泪有一次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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