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山间别院时,吴妈满脸泪痕,手足无措。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
一个人一旦心灰意冷,再无任何活下去的理由。
冷谦推开那扇门,吃了安眠药的楼兰原本应该躺在床榻上。
他扫了一圈,并未见到任何人影。
沾染夜色的窗帘上,印出一个人影模子。
似乎有个姑娘,也喜欢躲在窗帘后。
冷谦双手背于身后,言语落地有声:“想死却死不成,是不是很煎熬?”
片刻,窗帘有所动作。
传出的,却是一阵摇篮曲。
冷谦丝毫不受影响,自顾自言:“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果真心觉得折磨,早日结束这痛苦不堪的一生,也未尝不可。只是那尚未认祖归宗的女儿,就真的孤家寡人了......”
帘内的楼兰,长笑一声:“我的女儿?在残暴不仁的许明德手下,真的能活下来吗?”
“丈夫的仇,也不报了?”
“报了如何?不报又如何?他能死而复生吗?”
心灰意冷的楼兰,万念俱灰。
冷谦感受到她的绝望。
“许明德的死,的确因为缺氧。”
“我做的。”
生命垂危的病人,怎经受得住她这般大力的撕扯?
“不是因为氧气罐,”冷谦目视前方,天际一片灰暗,仿佛被人泼上了墨料,又像是企图掩盖白天的夺目,“他有很严重的旧疾。”
楼兰愕然,撩开窗帘睨他:“你的意思是......”
知道许明德在医院,又趁她睡着之际有机会给动手的人……
郑秋!
楼兰眼底团起一股怒火。
“你走吧,我要静一静。”
“季夫人。”
楼兰一阵错愕,这个称呼,她有多久没听到过了?
“如果你想找郑秋报仇,无凭无据,他绝对不会承认。”
“那又如何?”
她只想与他同归于尽。
冷谦从口袋中掏出一沓资料:“这里是复印件,只收集了部分罪证,勉强只能让他入狱十年。倘若……”
“勉强?”
翻页的纤指一顿,眸色一抬,又问,“倘若什么?”
“他的势力,黑白两道也要给他三分面。”
“也就是说,那十年,他即使坐牢,也有可能缩减年限?”
冷谦不可置否。
楼兰摸了摸缠了几层纱布的腕上,瓷白玉镯熠熠生辉,垂眸,兀自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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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条消息占据整个江市头版——冷艳天后苦寻爱女无果,一个月内自杀四次。
“Shit!”
郑秋暴怒挥掌,桌上的文件重重砸上并排而列的黑衣人头上。
“你们干什么吃的?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公关经理换人,rightnow!”
有人反驳:“是楼……”
一声枪响,那人瞬间倒地,抽搐几下,死了。
郑秋若无其事收枪,面无表情命令:“处理掉,备车!”
林肯抵达清幽别院时,四周一片静默。
棕黑色的大门敞开,郑秋四下扫了眼,这才迈进院落。
“郑先生,小姐请你上二楼。”
他莫名有些激动。
二楼的一切,她从未允许他涉足。
只片刻,狐狸奸诈的本性又开始令他生疑。
毫无理由的蹊跷,令他不得不防。
刚上一段阶梯,便迎上她居高临下的审视。
“小兰,我来了。”
情不自禁吐出这句话。
十多年不曾见她如此打扮。
白色长裙套在她身上,有种仙女下凡的既视感。
正要踏上二楼,被她兜头砸下一袋资料,冷声的质问随即而来:“这些都是你做的?”
郑秋捡拾而起,逐一扫了一遍,微恙的脸色很快压下。
不紧不慢上楼,停在最后一节楼梯。
“小兰,你知道的,觊觎我这个位置的人太多,假消息只是用来欺骗愚昧者,我相信,你不会被这些随意捏造的事情所迷惑。”
边说边伸出手,被楼兰瞬间弹开。
“假消息?”楼兰淡漠睨他,“那我换个问题,逸城的刹车失灵,是不是你搞的鬼?”
“我从未碰过那辆车,我发誓……”
楼兰冷哼:“动动嘴皮的事情,哪用你亲自出马?”
“小兰,谁都可以怀疑我,只有你不行!”
郑秋双手箍住那柔软的肩胛,眸色泛冷。
“是吗?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照办?”
“会!”
“那你给我死!”
郑秋面色阴郁,不置一词。
“不死是吧?”
楼兰双手扼住他的喉咙,使劲全力钳制他的呼吸,“那就让我们同归于尽。”
频频后退的郑秋稳住脚步,反应过来后,凭借男女力量的悬殊,轻而易举解开她的桎梏。
谁知那锋利的指甲一个挥划,脸上顿时多了几道血痕。
火气上涌,将她往外一推。
外侧,是毫无任何遮拦的楼梯。
他惊蛰,再伸出手时,已然晚了。
滚落的纤白身影从他眸中闪现,破了个洞的前额鲜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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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消息的许青黛马不停蹄赶往医院。
白色笼罩下的病房,头部缠了几层纱布的楼兰打着点滴,兀自沉睡。
四周充斥消毒水的味道,心莫名揪紧,分外厌恶这个气味。
“我想跟楼老师单独待一会。”
眸子凝视床榻上的楼兰,却是对身后人说。
“好。”
冷谦不再说什么,门在她身后阖上。
许青黛移动转轴,靠近那张沉睡的容颜。
细细端详,七分相似。
万橙光也曾提及,自己与楼老师有相似的容貌。
可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如此之多,她也没放心里去。
此刻,她多想自己就是楼老师的女儿。
如此,便可让这两缕备受煎熬的灵魂得到慰藉。
可事实上,这也只是她的假设。
抬手握了握那双曾禁锢在自己脖颈上的手,心里一片平静。
“楼老师,我是青黛,我来看您了……”
有些话,只有经历类似的人,才能明白那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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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竹声中一岁除,飞逝的时间,从来不给人停歇的机会。
热闹的苘山别墅,过节气氛浓郁,笑声接连不断。
是夜,许青黛挂上电话,结束方才与万橙光的新年祝福。
几个月前,万橙光与自己的父亲握手言和。
父女两人各退一步,她接手他的事业,他不再干预她的音乐。
有人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真的是这样吗?
“新年好。”
“新年好。”
静默的空气在两人中流转。
“你……”
“我……”
“你先说。”
那端的万橙光笑笑:“也没什么,提醒你注意身体。”
“谢谢,你也是……”
又默然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她率先打破僵局:“橙光,什么时候有空,出来见一面吧。”
“我这段时间有些忙……”
她目视前方,用看透一切的口吻:“你在躲我?”
“没、没有呀。你知道我接收我爸爸的事业,都还在学习阶段……等我什么时候腾出空,一定联系你……我明天还在出差一趟,就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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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
男人一把将她从轮椅上抱起,轻放上柔软的床榻,为她盖上棉被。
将手机递给他,随即躺下,背对着他:“我困了。”
冷谦姿势未动,为她掖了掖被子,声音平静:“橘子卫视的导演前几日找我了。”
或许可以在‘找’前加个‘又’。
三强争夺赛,缺了谁都不可。
再加上她是网上票选率最高的选手。
节目组为了能将她重新邀请回来,比赛时间一推再推。
她纹丝未动,呼吸轻缓,仿佛已然进入了梦乡。
身形高大的男人碰了碰她的脸颊,眸色沉了沉。
同一时间,郑秋下了飞机,坐上那辆林肯。
黑黢黢的夜色,两盏车灯如鬼魅,生生刺破所有的宁静。
新年初始,万家灯火。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也松了松绷紧了一年的神经,围坐在大堂欣赏满空绚烂的烟花。
单调的步伐不急不缓,飘荡在走廊上。
郑秋扯了扯勒了一天的领带,推开那间空寂的病房。
正在为楼兰擦拭手臂的吴妈细细摩挲。
“我来吧。”
吴妈头都没抬:“不麻烦郑先生。”
“不用跟我客气。”
说完,欲伸手接过。
吴妈不着痕迹一避,面无表情道:“本就无交情,何来客气之说?”
郑秋面色微恙,眉头皱了皱:“吴妈,您何必如此?”
“你敢说,姑爷的死,与你无关?”
吴妈的质问,让他莫名腾起一股燥意。
对上她的视线,冷眸寒星:“连您都怀疑我?”
“我年纪虽大,记忆却达到完全退化的程度,”吴妈逼近他,句句锱铢,“姑爷出事当天开的那辆车,曾被你借走过。我说得有没有错?”
“那车是在追许明德的路上,不小心翻下深海。”
“动了刹车,怎能不翻?”
“吴妈,”郑秋斜睨,带着警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不属于你的东西,何必强求?”
吴妈摇摇头,语重心长道。
“小兰本就该嫁给我!”
郑秋怒吼一声,双目猩红,空气都散播着暴虐的因子。
“要不是那个家伙凭空插了一脚,我跟小兰会过得很幸福!”
“所以,你承认了?”
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瞬间滞留在喉间,郑秋眯眼,像只身经百战的狐狸,解掉两颗扣子,双手叉腰,“想套我话?”
“做没做过,你心里有数。”
郑秋冷笑一声:“您是一位好保姆,却不是一位好妈妈。”
吴妈心上一凛。
“或许因为您这杞人忧天的性子,才导致那个孩子无缘来到这世上......丈夫也跟别人跑了,要不是小兰的爸妈可怜你,会有如今的平静生活?”
吴妈咬牙隐忍,不作声。
两人都没留意,搁在床榻上的双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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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黛扳推房门时,怀中的矢车菊跟随书籍因她僵硬的肢体,齐声落地。
斜前方,细微声响打断背对着她的人的动作。
郑秋蹙眉不悦,瞥见来人后,不紧不慢挺直腰板,整了整衣襟,若无其事一笑,打招呼:“来了?新年好。”
许青黛回以淡笑:“新年好。”
“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处理,好好陪陪小兰,先走了。”
她颔首,目送他离开。
片刻后敛目。
倘若自己再来迟一步,他的嘴就要贴上楼老师了……
不知为何,心莫名涌起一股恶心,仿佛吞了只苍蝇般难受。
“楼老师,我刚刚路过花店,今年的矢车菊开得正盛,是您喜欢的淡香……”
有条不紊插上花束,随即翻开某页书,“吴妈说,您很喜欢龙应台的《目送》,我们今天一起欣赏她的文章……”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哽咽的声音传出,许青黛捂住嘴,控制下滑的眼泪。
偏偏,越是克制,越难以承受。
俯下头,整张脸埋在膝盖上,眼泪浸湿裤腿。
这时,一双手抬起,缓缓落在她的后脑勺上。
“别哭了......”
嘶哑干涩的声音,聊胜于无。
苏醒的楼兰撑着血液不畅的上半身,挪动几寸。
拍了拍她的肩胛:“小姑娘家家,当心哭坏了眼睛......”
许青黛抽噎着:“......你不懂......”
下一秒,心一个咯噔,猛然抬眸。
泪眼模糊中,那张昏睡的容颜睁着一双杏仁,一眼不眨看着自己。
她惊愕,胡乱抹了把脸,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楼、楼老师......”
“楼老师?叫我吗?”
许青黛有些懵:“当然了。”
“哦?老师是做什么的,这里是哪里,我为何又躺在这里......”
一连串的疑问砸过来,猝不及防的许青黛只能先安抚她,摁下墙壁上的紧急呼叫灯。
“什么情况?”
还未离开的郑秋闻讯赶来。
她摇摇头,医生从里走出。
“谁是楼兰的家属?”
“我是!”
信口夺话的声音,勾起她的反感。
“病人没什么大碍了。”
话落,里面传来一声:“青黛?”
许青黛推着轮椅进去:“楼老师,我在这里。”
楼兰瞥见多出的那道人影,随手指了指:“他是谁?”
郑秋蓦然一愣,看向主治医生。
“楼女士的脑袋在跌下楼时撞到硬物,受创后暂时失去了某些记忆......”
失忆?
郑秋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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