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长廊像是没有尽头，高跟鞋急促的‘叩叩叩’声仿佛一团火焰，将她从头到脚烧个精光。
“小姐，请问你找谁？”
一个小个子的护士扶住胡乱奔跑的她，好心发问。
楚薇薇猛喘几口气，涣散的眼睛这才缓缓聚拢。
一把揪住女护士的白色护士服，用晕湿了满眶的眸子看她，慌慌张张开口：“……肖岩，我找肖岩！”
“那个穿着警服浑身是血的男人？”
“对、对……”
护士抬手一指：“前方直走右拐，我记得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下一秒，视线只留下那抹淡蓝色套装滑过的背影。
肖岩，你要是敢出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恶狠狠想着，眼泪却止不住往外涌。
昨晚，一个逃窜多年的罪犯潜回国，被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发现，及时报案。
接到消息后，值班的警务人员立马出动，同时上报他这位领导。
没错，基于肖岩在乌鲁木齐出色的表现，赢得政府对其的重视，破例提拔重用。
上面人本意是将他留在首都重用，哪曾想他执意留在没有多大名声的江市。
按照他的说法：不论去到哪里，为人民服务的心是真的！
上面人叹了口气，自知他意已决，下了条文件打发了他。
此后，他在江市落地生根。
那晚的电话，就是上面人打来的，言语措措，务必将罪犯缉拿归案。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没想到，狡猾的罪犯臂弯处藏了刀，肖岩及时发现，推开那名押解的小警务，众人再反应过来时，肖岩已被罪犯捅了好几刀。
刀刀发狠、致命！
送往医院的路上，他艰难伸出血淋淋的手臂，按了1，之后，被她搁在办公室的手机孤零零响了几遍，最后挂断。
接下来，他陷入了昏迷。
这些，是负责送他过来的医生告诉他的。
他还说：“病人的手机里只存有你的号码，按1就能拨通，打了三个，没见你接听，就让前台又给你打了两个……”
坐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她阖上眼，手掌攥得紧紧的，痛，从手掌蔓延到心脏。
“护我一生人！”
五个字，出自那晚星空下的人。
敛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的回答。
她没再说话，心却在那一刻柔软成白云。
十分钟后，两盏刺眼车灯从他们后背射过来。
眯眼一遮，车上下来几个黑影。
她紧张兮兮朝他耳语：“不会是遇上匪徒了吧？”
他乐不可支，拍了拍她的脑门：“警匪剧看多了？或许说不定是有趣的路人呢？”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一车男女老少，来自西班牙的一家五口。
瞥见他们要起不起的火炭，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胡子绅士先生走过来，二话不说帮他们生火。
太太抱着孩子，亲切跟她打招呼。
怀里的宝宝一双漆黑又晶亮的眼睛像极了夜明珠，肥肥的小手抓住她的拇指不放。
刚长牙的小嘴巴止不住掉口水。
太太拿起毛巾为他擦拭边问不经意她：“跟老公出来结婚旅行？”
楚薇薇脸色‘轰’的一下涨红，忙摆手否认。
“不用骗我，眼睛骗不了人的。”
太太嫁给他前，曾是情感专家。
眼睛？
她歪头睨向那个跟西班牙先生畅所欲言的人，又瞥见他特意将熟透的食物一一放进餐盘里。
两份礼貌递给了银发又笑眯眯的中年夫妻，剩下一份，他端起，走过来……
楚薇薇猛地一个激灵，意识到他正朝自己走过来。
下意识低头，耳根红红的，手指慌乱得无处摆放。
“饿了吧，赶紧吃。”
说完揉揉她的头发，又走了回去。
太太凑过来，一脸得意：“还说你们不是夫妻？”
她囧，真不是……
他们都还未成年呢。
看出她心事的太太拿起奶瓶给儿子唆，笑眯眯说：“你们中国人，年轻的女孩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三十岁装成熟，而年纪偏长的呢，就喜欢打扮得特别年轻态。你这满脸的胶原蛋白，肯定是后期护理的吧，快点告诉我在哪里买的护肤品？我也想买……”
楚薇薇哭笑不得，第一次被人夸，还把她往老龄化方向夸。
翌日，恋恋不舍挥手与西班牙一家道别，两人开着房车，继续上路。
或许是西班牙太太的话在她心里落地生根了，她看他的眼光，多了一些不同的情绪。
“再看下去，要收费了！”
控着方向盘的肖岩眉目俊郎，灿然一笑。
晨光氤氲，他的笑容仿佛一团棉花打在她身上，痒痒的，温温的，很舒服。
她惊慌失措垂下眼帘，长发遮蔽处，嘴角弯弯。
接下来几天，两人彻底醉倒在美如史书美如画的澳大利亚里。
车子始过十二门徒石、伦敦断桥时，他惊叹，路过薰衣草田、萤火虫洞时，她狂呼。
五彩泡泡营造的美好时光，将她彻底困在里面。
直到多年后她才明白，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世上，无巧不成书。
车子到营地补给水和电力时，听到有人喊她：“vivi，howcomeyouarehere？（薇薇，你怎么也在这里？）”
语气中带着无比惊奇和震撼。
徒然响起的男声让她眉间发皱，对上他的视线，犹豫问他：“……喊我？”
一身黑色T恤牛仔裤的男生喜滋滋跑过来：“Whatacoincidence！（好巧）”
楚薇薇嘴角抽动，巧个鬼，她根本不认识他好吗？
一张直爽不拖沓的性格让她很直白说出这句话。
男生愣了片刻，不好意思挠挠头：“我跟你同一个班，就坐在你前面……”
额……
这下变成她不好意思了。
不远处，肖岩大步流星走过来，用中文问她：“碰到认识的人了？”
她搓搓手，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一个声音传过来——
“戈尔——”
楚薇薇面前的男孩回头招手，兴奋向他们解释方才的‘相遇’！
迎面走来两个女孩，随风摆动的长裙为她们娇美的容颜增加了不少分。
对了下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又是惊人的一致——全球最美的沿海公路之一的大洋路！
车子是他开的，澳大利亚的驾驶座又在右边，所以沿途她只顾着拍照和惊叹，直到路过一条平稳沿线下车，才明白方才那条路有多蜿蜒陡峭。
曲折的弯道、多变限速和险峻的地势，无不在考验驾驶者的经验与技术！
惊魂未定之际，她气得揪住他的衣领埋怨：“你怎么不跟我说啊，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他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这不没掉下去吗？”
楚薇薇竟无言以对。
她要怎么说？
说她方才真的为他的安危着急？
说她真的吓到手心全是汗？
说她真的为他心动了？
跟在后面的房车也停下，三个人钻出车门。
“vivi，咱们拍照去吧。”
“赫尔曼，等等我。”
被唤的人回眸笑笑，玩笑式的推开那个女孩，把相机塞到肖岩手中，一脸真诚开口：“我朋友技术不行，拜托你帮我跟vivi拍几张合照如何？”
肖岩当然不会拒绝。
与戈尔他们分开前，赫尔曼要了她的邮箱，说到时候把照片发给她。
最后一个晚上，她望着透明车窗的满天繁星，闷闷不乐。
忽然，车门响了几声，她掀被起身，一脸神秘的他朝她比了个下车的手势。
抛开烦闷的情绪，下车。
大掌包裹小手，拧开车灯。
悸动的心还未平复，眼前瞬间多了无数跳动的场面，一个接着一个，尤为壮观。
“袋鼠！”
她捂着嘴惊叹。
一群袋鼠偏过头看了他们几眼，大摇大摆跳过来，她吓得后退几步，被他嘲笑。
片刻，他从后备箱拿出专门的食物搁在掌心，递过去，袋鼠也吃得不亦乐乎。
“试一试？”
犹豫片刻，壮着胆子伸出手，摊开食物，它们睨了眼，随即微微低下头，舌头和牙齿一直蹭着她的掌心，很舒服。
两人侧头对视一笑。
郁闷了许久的心，随着一个笑容，散了不少。
一个星期的旅行就此落下帷幕，登机前，他拍了拍她的脑袋，目送她顺着人流检票。
掌中的登机牌被她蹂躏得不像样，终于，她跑出队伍，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抱住，紧紧的！
他稳稳接住她，回抱。
“别再任性，到家给我发短信。”
她郑重点头。
楚薇薇不会忘记，那天的电话，她没有挂，母亲与她的对话，早就一字不落进入他的耳朵。
她不会忘记，总是努力制造让她与陌生人接触的机会，勇敢克服心中的恐惧。
风尘仆仆回到家，敞亮的白炽灯打在一桌饭菜上，香气扑鼻。
而母亲万美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走出来。
怔了下，随即笑道：“回来了？”
她走上前，抱住万美，声音哽咽：“嗯，我回来了，妈妈。”
现在是晚上九点。
她的母亲是饿着肚子等她回来吃饭，至于谁提前透露的消息，她想，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可否认，因为父亲的死，她怪过母亲无数次。
要不是大意，父亲就不会被陷害，而最后提供的一份重要证据，出自万美亲笔签名的一封信！
官路太深太暗，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
她痛恨自己的无能，把所有情绪都发泄到万美身上。
殊不知，最痛苦的莫过于母亲本人。
自己的丈夫锒铛入狱，而将他亲手送上黄泉路的竟然是自己！
这种痛，像凌迟，锥心刺骨。
睡觉前，她给肖岩发了两句话：“我很好！”
还有：“谢谢你！”
太平洋北岸的人看到这句话，嘴角上扬了好几个弧度。
闹钟一响，他立马按下，没来得及倒时差，裹着羽绒服，打着哈欠出门。
这次澳游可把他的积蓄花光了，他得继续挣钱，支撑自己的梦想！
接下来，两人各忙各的事情。
拿到墨尔本大学的法律系的录取通知书时，她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
第二天，顶着个熊猫眼给他打电话。
“恭喜你。”
他的语气很平淡。
这样的反应，让她有些失望。
小心翼翼探寻：“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放假了，打算回国一趟，你来接我吗？”
那端顿了下，随即回答：“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热脸贴冷屁股，她的脾气也上来了：“喂，有你这样朋友的吗？我回来都不给我接风洗尘一下的。”
话语中带着委屈，喉头有些哑。
“肖岩，好了吗？”
楚薇薇因这一声，彻底愣住。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先这样，挂了。”
然后就是‘嘟嘟嘟’的挂断声。
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目光涣散。
手机从指缝中溜出，打在沙发上，重力不稳，跌落地板。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轻友谊’？
许久不联系就会生熟的友谊？
猛然回神，捡起手机，抬头时没注意，磕到玻璃茶几一角。
捂着受伤的后脑勺打电话订票。
又忙不迭跑进房间收拾行李，半个小时后，她拖着行李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姐，你没事吧？”
她愕然，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司机指了指她的手，低眸一睨，这才注意到自己发颤的十指。
后脑勺的疼痛逐渐袭来，她后知后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波涛汹涌而来。
飞机落地时走出闸口，猎猎寒风像刀子般打在她单薄的身上。
出门急，忘记带件厚衣服，北城正处于冬日的萧条中。
逼不得已拖着行李箱返回机场卫生间，接连套了四件薄衣服和裤子。
可凛冽天气告诉她，此番只是多此一举。
赶到他家时，已是人去楼空。
空荡荡的两层楼，仿佛被遗弃的孩子，迎合着呼啸而过的风，像在哭泣。
蹲在地上，不死心拨打他的手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阖上眼，万箭穿心。
“妹子，醒醒——”
肩膀被人推搡，楚薇薇拧眉睁眼。
一张面容姣好的女子扶起腿脚发麻的她。
“请问，你知道这家人发生了什么事？又搬去哪里了吗？”
女子笑笑：“我前些日子刚嫁过来，不是很了解，不过你可以问问巷尾的沐奶奶，她跟这家人关系很好……”
对哟，她怎么没想起来？
沐奶奶看见她回来，一个劲的乐呵。
在她问出肖岩家的事情时，老人家长叹了口气，这才跟她说。
很早之前，肖岩的爸爸就查出身体隐疾，原本还健硕的一个人，短短一年，形销骨瘦，没多久就过时了。
紧接着是她的母亲，因为父亲的离开而得了严重的厌食症。
身体多个器官出现衰竭，最后也离开了。
对了下时间，她给他打电话那天，是他母亲头七的第二天。
咬住下唇，憋住喷涌的眼泪：“那您知道他搬去哪里了吗？”
沐奶奶沧桑的脸上摇摇头。
前院的木门传来声响，片刻，同样寻人不到的沐筱失魂落魄的回家。
失意的人遇见失意的人，等于逆流成河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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