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不断有人追来，好在这一路上巷道真的是太过于繁复而莫景行又算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因此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般迷茫。

　　两人一路跌跌撞撞，倒也将那些人给甩开了一些。

　　夜色，越来越浓了。

　　两人蜷缩在温莞之前的小花圃中暗自喘息，因为不知道托尼斯，查是不是也知道她的这个地方，因此便不敢有太多的动作。

　　“温莞，我决定不生你的气了。”

　　温莞还没缓过神来，一时间不太能明白莫景行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我有什么值得你生气的？”

　　手臂在隐隐作痛，若是之前还把这一切当成是错觉的话，那么现在，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手臂上，似乎还有黑色的液体在不断的流出，哪怕很小，她自己也是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哪怕劫后余生，温莞此刻的心情还是雀跃的，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朝自己的小花圃走去。

　　花圃中那些难养的花都不见了，温莞知道那些花都被云西成帮她移植到云家去了，但是此刻看着只剩下比较大而且很容易成活的月季，桂花之类的，还是觉得有些空旷。

　　不过还好，往年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籽掉落在地上的，不少也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枯木逢春。

　　脑海中突然就想起了这个词，温莞觉得用来形容自己的手就太适合不过了。

　　“你别装傻，虽然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对于朋友来说，你这么做真的很不够意思，温莞，你老实说，是不是云西成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闻言，温莞的脑袋终于回转了一些，她面露尴尬，“西成，当然也不知道。”

　　果然，莫景行变得更加震惊了，“可是如果我们都不知道的话，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

　　温莞需要好好想想才能回答，“景行。”她突然停住脚步，神情认真的看着莫景行，“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所以这个问题你既然问了，我就肯定会回答，可是景行，此事关系重大。我希望，你听过之后就过了，往后，对任何人，都不得提及，哪怕，半句都不可以。”

　　虽然此刻的院子里边有些黑，虽然其实也看不到温莞的表情，但哪怕就是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莫景行还是感到无端的压迫，那是一种，需要屏住呼吸才能感受到的压迫感。

　　他知道，这种东西，放到温莞身上就叫认真。

　　“那就别说了。”这句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而温莞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说，“我身边衷心的人不是只有死去的那三个孩子和明朗。当然，死去的三个是我终身的遗憾，明朗却是我的希望，而剩下的，是我的弟兄是我出生入死的人。”

　　“其实在北城的那三年，我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虽然看着淡然处之，什么都不管不顾也不理会，但其实，我的人，早就按照我当年留下的讯息找到了我，而那三份东西，其实已经在这三年中就已经找到。”

　　莫景行惊讶，实在不明白既然温莞早就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为什么温莞回江城之后，还一直装作很忙碌并且到处寻找的样子呢？

　　像是看出了他的猜测，温莞主动开口，“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的困惑，但是景行，商场还被称之为战场呢，更何况是政、坛？三年前，我因为那些东西丧命，我的家人也因此遭受劫难，三年后，我若是还像曾经一样活得不明不白粗心大意的话，我会什么都没有的。”

　　听到这些，心里到底还是有些生气的，莫景行抿唇，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温莞，纵使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你不能连我们都不信任，你这样对谁都算计的样子，让我觉得好害怕、”

　　这话对温莞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她看着莫景行，眼眶变得有些湿润，还好此刻是夜晚，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尽管是这样，温莞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坦然面对眼前的人。

　　她听见他说，“认识你快四年的时间了，我才发现我认识的温莞，其实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我不知道你会功夫，我不知道你这么多心机，我甚至不知道你谁也不信，我更加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温莞，身上到底还隐藏着一些怎样的秘密。”

　　温莞不自觉的将步伐加的快了一些，她看着眼前那些刚刚长出的花花草草，之前的那种快乐情绪瞬间消失殆尽。

　　“温莞，你告诉我，我喜欢上的姑娘，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是那三年中，看到阳光就会笑，看到温馨就会笑，看到花朵就会笑，甚至是看到我就会笑的温莞。”

　　“还是现在这个，什么都隐藏着，什么都遮盖着，什么都不肯说的温莞？”

　　“还是那个，那三年中，只要能吃饱就会开心，能唱歌就会微笑，看见温莞或者我，就会莞尔的优雅女子呢？”

　　“温莞，初次见到你，我一度觉得你是一个天使，一个对生活失去信心，失去希望的折翼天使，你从来都不懂我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你，我也从未跟你提及、”

　　说到往事，莫景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他说，“你当时说出那么绝望的话之后，我就对你存了不一样的心思，本以为你会跟一般女人一样，我违背了你的意愿将你救活之后，你醒过来之后居然那么的平静，非但没有大吵大闹，还让我帮你找一处安静的住所。”

　　“你大病初愈之后，就搬离了我的小诊所，你来了这个院子并且在之后的几年中一直将这里当成你的家，你起初是不爱笑的，虽然偶尔会笑，但是那个笑容，我从觉得不及眼底，直到，温馨来了之后。。”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年我推开院子门进来的时候，蹲在小道中修剪花枝一身白裙的你有多美，不止是我，就连温馨那个跟你同一个性别的孩子，都躲在不远处悄悄的望着你忘了拉动她的小提琴，那时候，我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精灵。”

　　“温莞，可是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呢？为什么当你回来之后，一切的事情就开始翻天覆地的变化着，你再也不能像曾经那么温柔的笑，你也没有了时间陪伴温馨，你的脑海中，甚至只剩下了阴谋算计，温莞，若是可以，能不能求你，把我心中的那个温莞，还给我？”

　　莫景行的话一直在断断续续的说着，温莞一直不曾回头，本以为过去的那些事情，莫景行真的已经完全做到放下，可是现在她才知道，其实他只是一个跟她一样善于伪装的人。

　　那些曾经最美好的期待，那些心中最圣洁的存在，那个，天使一般的女子，终究还是成了他心中的不可替代。

　　可是景行啊……

　　我……

　　我其实，跟你一样手上都沾染着无数的鲜血，那些曾经的美好，也只不过是迷惑敌人的假象罢了。

　　景行，对不起。

　　可是，你还会接受我的道歉么？

　　然而我却还是清晰的知道，道歉并没有什么用，那些欠了你的，我终究还是欠下了。

　　想了很久，温莞还是没有办法说出对不起，她直起了身子，“都说人生如戏，而我们，都是天生的戏子，所以莫景行，那些过往，该忘的，就要忘掉。”

　　莫景行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温莞，仿似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为残忍的话语。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其实不也就真实的印证了我现在的样子的么？曾经，就是镜中花水中月，再美好也终究不是真的，现在，遍体鳞伤满腹算计，就算……就算你再不愿意接受，却也是真实的。”

　　“温莞，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用手术刀亲手划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黑色的，一个人，怎么可以无情到这种样子呢？”

　　闻言，温莞的步伐踉跄了一下，要不是及时伸手拉住了一侧的月季，只怕她早就已经跌倒。

　　莫景行眼神慌乱，想要上前扶住最终还是忍住了。

　　“看吧，你这样的女人，连手心中被扎进了无数的刺都不会喊疼的女人，又怎能理解我心中的不甘和难受。”

　　温莞闭眼，泪珠险些就要滚落。

　　“你总是有这样的办法，很多时候，就在我觉得自己离你比较近的时候，你就会猛地将我推开，每一次都猝不及防而且手段狠辣，让我想要不退缩都不行。”

　　“你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就像刚才，我分明已经准备接受那个会武功的你，你却在这个时候又变成了这样，你总是喜欢这样无声的给予我一记重击，我总是没有办法跟上你的步伐，所以……我们，不在一起，才是对的吧。”

　　温莞站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挺拔一些，她收回了手，并没有低头查看，手心疼得要命，那些慢慢满满的刺，就像莫景行的话一样，正在一点一点的吞噬着她的心。

　　明明痛彻心扉，可恨的是自己却还是忍不住要点头赞同。

　　是的，不喜欢才好，不喜欢才对，就是要不喜欢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啊，最好，他能够通过这件事情彻底的看清自己，然后，彻底的离开她的世界才好。

　　可是，心里的另外一个声音分明在提醒自己，不能，不能就这么放他离开。

　　莫景行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遗憾离开，所以，若是可以，她真的想把曾经那个，虽然满心沧桑但是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阳光灿烂的温莞还给他。

　　“景行，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奢求你的原谅，现在，我想告诉你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不管你的选择是怎样，我都……我都支持。”

　　担心莫景行说出拒绝或者是不想听的话来，温莞立刻接着说道，“我知道我现在这样跟你说对不起你也不会接受，所以我想，还是不说了。”

　　温莞抿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说的都对，但是我想，作为我最看重的朋友之一，你有必要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是想要变得这么阴险的，在我们的整个少女时代，谁都希望自己永远天真无邪快快乐乐，然后在猝不及防的青葱岁月找个人谈恋爱，在失恋之后放肆的大吼大叫大声哭泣，然后，长了一对隐形的翅膀，慢慢的变得坚强，之后，等待着那个自己命中注定的人出现。”

　　终究还是忍不住鼻子泛酸，温莞接着说道，“看过至尊宝和紫霞的爱情之后，我一直为里面的对话感动着，我也曾经有着跟紫霞一样的愿望，那个人可以不是很帅，可以不用骑白马，可以不那么出众，只要能够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难过的时候依靠，懂得我的委屈，知晓我的开心和不开心就已经足够。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可以简单而又缓慢的成长着。”

　　“可是景行，我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从到国务卿任职的那一刻开始，从我20岁的时候开始，我就注定跟别人过得不一样，我也不喜欢这样的算计这样的勾心斗角这样小心翼翼的活着，更甚者，走在路上都需要担心会不会遭遇绑架，吃个饭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脑袋会不会被穿孔以至于我连死都不能做一个饱鬼。”

　　“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像所有的女人那样，在有父母可以依靠，有朋友可以谈心，可是你看，就我这样一个整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出门还需要做防弹车的人，我怎么能够奢望有那样的情感呢？”

　　“景行，身在其位，就得谋其职。我是阴险没错，我是算计没错，我是在那三年伪装了自己没错，我也确实在三年中陆续找到了三个图纸，甚至努力伪装成受害者可怜巴巴的跑回来都是为了博取同情让人放松警惕好找到机会报仇雪恨一雪前耻，可是景行，我最起码没有算计过朋友，最起码，除了隐瞒之外，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的事情不是么？”

　　“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因为我已经不能再失去你们之间的任何人了？还不是因为我的心脏已经脆弱到不能承受我失去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了？”

　　“景行，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么？我愿意以牺牲我父母的生命为代价取得我想要的地位？可是你又怎会懂得，这个地位，却是我最不想要的东西之一啊。”

　　“曾经年纪小，或许觉得这样会风光无限，可是现在，短短七年的时间，我死里逃生无数次，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你以为我心里好受么？你以为我就真的没有想过要放弃么？”

　　“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以为，我还有回头的机会么？”

　　莫景行震惊，刚才说出的那些话也只是一时气急，生气也是因为心疼温莞，还有就是，接连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难以接受才会这样，可是他是真的不知道，温莞背后，居然还有着这么多的无奈，他满是愧疚，可是刚刚生气的他一时半会儿又有些难以低头，于是，他踟蹰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景行，若是只有我的人倒也罢了，我们完成这次的任务之后，各自隐姓埋名的过下去也就是了，幸运的话，他们都会好好的，而我，名声终究太大，这些年造成的轰动也不小，不求安稳不被打扰，只求，还能多活一些时间陪陪身边这些我爱着的人就好。”

　　这话，似乎是话外有话了，莫景行蹙眉，“为什么？”

　　见这人终于防线面子跟自己说话，温莞终于呼了一口气，莫景行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不管什么事情，似乎过了也就真的忘了，刚才说的那些刻薄的话，她还以为这一次莫景行是真的打算离开她了，心中纵使难过和不舍得，却也想着就算走也要让他走个明白，可是眼下他回话，就说明，其实他已经决定留下了。

　　她笑笑，心中满满都是安慰，于是，她含笑转身，夜色将面容完全隐藏，只露着一些模糊的轮廓，“景行，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阁下，真的停职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温莞点头，随即想到莫景行看不到，于是便接着说道，“阁下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想着我若是一直工作的话，一来是体力不支，二来……是能够知晓我动静的人实在太多，这样，我就等于脱光了暴露在众人眼前，这对我的安全本身就存在着非常大的隐患，还有九十，这样，终究不适合将当年的事情查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后，等拿到最后一份资料之后，你这段时间消失的原因同样还是会被公诸于众，然后……你还要重新回归国务卿？”

　　温莞点头，语气稍显无奈，“其实现在外交部有了很多像明朗这样优秀的年轻人，我回不回去，都不能改变什么，而且我的手，终究有些不适合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但若是必须要回去而且到时候，我还有命回去的话，自然，还是要去的。”

　　“为什么？”

　　“因为……古代有句话叫做，皇命不可违，这句话，放到现在依旧适合。”

　　“或许你需要跟总统阁下商量一下，我虽然没有见过阁下本人，却知道他绝大部分的事情，他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温和的决策者。”

　　温莞抿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政。坛的人或许都会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真正的上位者，是没有人，是真正的温和的。

　　再者，她现在……知晓了太多的秘密，阁下虽然已经让她转移地下，可其实……不也让她做好准备随时去死了么。

　　她想，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就算真的还有幸活着，最终，却也还是难逃一死，这个，就要看……林笑手中的那一份了。

　　若是，这确实是一个不能曝光的秘密的话，那么，她温莞，一定会接到阁下的命令的。

　　可是这种话，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告诉莫景行。

　　“景行。要是我们出了意外，你还有什么愿望想要完成的么？”

　　“温莞，我们才刚刚死里逃生，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什么叫做出了意外，刚才那惊吓，你觉得还不够刺激还是怎样？”

　　“我说的万一，再者，刚才也算是九死一生了，在我们被关在里边甚至被绑住还被查拿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才不想要这个万一呢。”莫景行开口，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就配合着温莞说了下去，“不过，要是真的……真的就这么死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弄清楚，我爱了三年的这个女孩，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是我所不知道的。”

　　温莞被他噎得半死，“你不是最讨厌我的秘密么，怎么还想知道？就不怕，知道之后，又像刚才那样失控对着我大吼大叫还说着让我把温莞还给你弄得我像是一个附在温莞身上的魂魄一样。”

　　“你这种女人，又怎么会懂得我心中真正的想法。”莫景行瞪了温莞一眼，虽然他见过无数的尸体也经历了生死，可是在刚刚大难不死之后又出现在这种黑漆漆的地方的时候温莞说这种鬼魂之类的词，还是忍不住想打个寒颤。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温莞，你说这里该不会真的有鬼吧，我怎么感觉，我的腰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温莞？”没有听到温莞的回答，莫景行更加的担心了，可是还来不及说话，他只听见一声非常大的枪声在自己身边响起，随即，腰就疼得直不起来。

　　“景行。”终于，在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整个院子瞬间恍如白昼，温莞身边被无数黑衣人包围着，可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温莞，对不起，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抱歉，刚才那些话，其实都是无心的。

　　还有……你丫的为什么要让我说遗言呢，要是不说，我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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