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查暂住证查得特别的疯狂。

　　以往也有查的，但只是偶尔到出租屋查一下。只要一来查，有听到风声的，赶紧各自回屋把灯一熄、把门互相往外一锁就万事大吉。只分钟过去，等查证的人一走又恢复太平。

　　但最近似乎越来越严了，听方明她们讲，白天她们出去跑市场，都会遇到有查证的。首先查有没有身份证，外地户口的必须有暂住证。

　　“那些刚来北京的怎么办啊？人家都来不及去办暂住证。”唐小娟想不明白，同是中国人，为什么非要这个证那个证。

　　“刚来北京的就得把火车票拿出来，三天内有效。”方明说。

　　“我晕，那要是真的火车票也没有暂住证也没有怎么办呢？”唐小娟上班就是上班，经常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有点象学校的那点傻书生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老师都鼓励他们这么做。

　　敲这几个字的时候，突然生出了对这一句话的质疑。若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外面那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又从何知晓？

　　方明正端着个茶缸喝了口水，听唐小娟这么一问，差点被那口水呛着，她把水往旁边下水道一吐，用手边擦嘴边说：“这你都不知道？没有暂住证的，先抓起来拉到派出所关一天，若这24小时内没有人去打捞，第二天直接送到昌平劳改所劳动，劳动攒的钱，够你回家的车费就放你走。劳改的时候每餐只有三个馒头，基本上要劳动满半个月才能赚够回家的路费。那些路途远的，有的甚至要一个月。”

　　这话听得唐小娟虽有点害怕，但感觉不太真实。她白天在商务会馆上班，是没有人会去查证的，晚上回家，把门一锁，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她觉得要被抓到昌平去的事离她太远了，她也没往心上去。

　　说真心话，外地来的，真没人舍得花钱去办个暂住证，办证费40块钱半年，这对没钱的人来说，也是一笔开支。况且人家办证的只有周一至周五上班，还得要请半天假去办证，算上半天工资，真的很不合算呢。

　　刘哥夫妻是北京人，自然不用办证；卖花的夫妻因为要走街串巷，老老实实去办了；那个司机大哥神龙不见首尾，不知道是否有证，其实大伙心里想着把他抓走更好，起码夜里能消停点。方明、唐小娟、蒋玉几个是没证的，一到晚上8点左右，几个人就让刘哥或芳姐帮他们从外面把房门锁起来，钥匙从窗子缝里塞进去，第二天再塞出来让先起床的开一下。

　　唐小娟总觉得有点不方便，就算把门锁了，你总得看会书呀电视呀什么的，还得开着灯呢。这时候耳朵就要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了，只要感觉有不对劲的，迅速熄灯。

　　那种感觉，真的不好，走在路上要东张西望保持警惕，就连睡觉，都是绷着个神经的。

　　方明经常开玩笑地说：“我一定要努力赚钱去办个暂住证，然后走在大街上头不抬眼不睁，还要安安稳稳地敞开门在家里睡上个三天三夜。”

　　唐小娟虽不太在意，但也会提心吊胆，她经常会想，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要是有个北京户口该多好。有个北京户口，或许，她就嫁给了杨维重？

　　记得还在ZY研究院上班的时候，刘大夫给她介绍了一个北京的男人，34岁，离异。那男人要长相没长相，要身高没身高，可就这样的人，居然还嫌弃唐小娟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北京户口。

　　那天赶完最后一个设计稿，拿到北太平庄附近的一家菲林店晒了菲林。再坐上300路公交车回到燕莎的时候已经快晚上9点了。公交车上的人依然很多。

　　北京的公交车真的很拥挤，尤其是300路环线，挤得特别离谱，上下班高锋的时候全是硬塞的。前面有人上，后面有人推，只差用脚踹坚实一点了。

　　有一次唐小娟坐公交的时候，她刚好站在车门口，拼命踮着脚拉着车上的吊环。车到站，门开了，她把手松开准备转过身下车。结果手才一松开吊环，人就被后面下车的人群直接夹着挤到了站台的地上。我的乖乖，那辆公交车是需要踩两级梯子才上去的哦，她就这样被硬生生的直接“发射”到了地面。好在冬天穿的衣服多，要不然还真的要皮开肉绽一下。

　　就是这样的拥挤，也给了一些不守规矩的人可乘之机。唐小娟就是属于这种不守规矩的人之一。

　　公交车是实行月票制的，市内15元月，郊区25元月。票板是不变的，唯一变的月票条。办公室自从增添了彩色打印机，唐小娟就再也没有买过月票。她的票都是借同事的扫描，然后再彩打出来，打出来的几可乱真。反正也只是远远地给售票员晃一下，售票员根本来不及辨别真假，人就已经下去了。

　　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这样干的，反正唐小娟一直这么干，反正人那么多，也不差她这一点钱。

　　从燕莎到出租屋还有两站路，这两站路她基本不坐车，步行。这天她照样低着头在思索一个问题。她觉得人生，就象是挤公交车，你在车下看着拥挤不堪，悲观者，可能永远在等下一辆下一辆，可是下一辆还是一样人多，或者人更多。只要你勇敢地挤上去，幸运一点的，不到一两站就能得到一个座位，这就是机遇。并且上车之后，站一会也就慢慢地松开了，因为各自都找到了自己最佳的站立位置，这就是只要上路，肯定能到站。

　　“恩，人，就要不畏艰难，勇往直前。”正当她为自己能悟出这么深刻的人生哲理而沾沾自喜的时候，远远地看见拐角的饭店那有一伙人围着。那个地方路灯正好坏了，有点暗，从亮的地方走过去，不容易看清这伙人在干什么。

　　如果这个时候她机灵一点，或者说没那么迷迷糊糊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完全可以象没事人一样从容地从另外一条路上回到出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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