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娟，你和哥哥商量一下，看谁回来，家里的祖坟也要迁移。”初照的叔叔打电话过来，她一直是他们李家的代言人，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得先找她。

　　“啊，不是只拆旧房子吗？祖坟也要迁？”上回李初照回来的时候，就是办了旧房子拆迁的事。一不小心成了拆一代，但怎么没有象传说中的拆一代，一夜暴富呢？人家动不动就补偿好几百万的，他们好象只按人头补了几千块钱呢。除去打理关系的费用，还从家里倒贴了出去不少。只是说旧房子能以地换地，至于换哪里，还没下文。

　　“是啊，这两天就要迁，明天你们必须回来一个。”叔叔在那边下了命令。

　　李初照在云南上允回不去，大哥是老师，教的高三，任务紧，更加走不开，只有她请假回家了。

　　一辆挖土机，一把锄头，一个萝筐，几个坛子，三个人，算是乡里派下来的迁坟队了。唐小娟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在她的概念里，刨人家祖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次迁坟还是以地易地，没象其他乡村一样，统一火化不入土。

　　“我家这块祖坟风水是最好的，你看我家后辈一个个都有出息。要不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我们才不迁呢。”中国上千年的文化传统，坟地是讲究风水的。确实，李初照他们这一辈，一个个都算有出息。风水宝地，谁都舍不得。

　　初照的叔叔是退休老师，负责管迁坟的是叔叔的学生：“李老师，您大人大德，我们感恩在心。您看，那边新坟的位置您先选，要多少土地，您自己来量，您看行了吧。”其实学生也是吃准了老师不是耍无赖之人，他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这还是叫朝中有人好做官。唐小娟他们离家久了，家里的这些人基本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人脉了。这次，还多亏了叔叔的这点关系。

　　一串鞭炮，算是对打搅先灵的歉意。

　　李初照的父亲是一名中学老师，早在初照还只有6岁的时候，他父亲就过世了。据姑姑讲，初照的父亲生前特别喜欢帮助别人，有一次帮邻居推拖拉机上坡时，拖拉机后退把他撞倒在地上。从那以后，胸口一直疼。当时家里条件也比较清贫，没舍得花钱去医院检查，可能是那一撞埋下了病根。一年后，就病逝了。

　　同样也是因为贫穷惹的祸。父亲去世时，李初照的母亲要带着6岁的他和9岁的大哥阿冬。初照本来还有一个伯父两个叔叔的，其中一个叔叔是大学老师，早在初照父亲去世前已经去世。伯父在县政府上班，伯母也是老师，条件相对好一点。可是伯父生怕兄弟把两个幼小的儿子要拖付给他抚养，硬是没有顾及兄弟之情，无论是初照父亲生病住院还是去世，伯父都铁石心肠一样没有露过一次面。

　　叔叔和婶婶都是老师，一个个也唯恐避之而不及。

　　“想起以前的事，那是恨得咬牙切齿的，真不想跟他们来住。现在初照和哥哥条件好了，他们才慢慢来开始认亲了。”唐小娟的家婆每次说到这点家事，都伤心不已。

　　这点唐小娟见识过。大哥阿冬在广东教书，人也聪明，荷包里钱装得鼓一点。回去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围着叫“冬宝长冬宝短”，吃饭的时候也是这个是我冬宝爱吃的，那个也是我冬宝爱吃的。丈夫初照只是个打工仔，人也本份老实些，回去一个个都是叫“霞哈巴”。霞哈巴在湖南话的意思是同傻瓜差不多意思，就是差，没本事。

　　唐小娟常同丈夫说，一定要争气，只有自己强了，才能赢得尊重。可是这个丈夫，真有点“烂稀泥扶不上墙”的感觉，家婆常对他是“恨铁不成钢”。

　　唐小娟望着眼前一片凸起的坟丘，祖先们，在地下该没有争吵，没有嫌贫爱富了吧。

　　说来也怪，一向胆小的唐小娟，站在坟头，看着挖出来的累累白骨，居然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记得小时候，她特别胆小，晚上要是全家人都在院子里乘凉吃饭，她一个人都不敢进屋去添饭，宁可饿着。去房间睡觉，那时候还没有电灯，母亲点个煤油灯在前走，她都是扯着母亲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

　　只有大伯的是新坟，应家里人要求，保留棺木，其他的祖先都是把尸骨装入坛中。

　　唐小娟还是第一次见识这地下的世界。

　　有的被虫坟咬得连棺木都看不见了，只剩一堆松土，有的还完好无损，有的里面全是积水。

　　“都是这样拉，每个人的福报不一样。”迁坟人这几天全是跟这些打交道，见怪不怪地说。

　　准备挖到李初照的父亲、唐小娟的家公的坟时，唐小娟双手合什，很庄严地在心中祷告了一番。

　　记得与李初照相识的第一个年头，李初照第一次带着她来坟前拜祭时，唐小娟就在心里承诺：“我一定好好善待母亲，好好地与初照生活。如果能让我见你一面该多好。”不知道是家公泉下有知，还是被焚烧纸钱的烟给熏的，唐小娟当即就流泪了。

　　她相信一定是家公泉下有知的。

　　棺木被打开了。

　　众人都惊呼，这是最完整的一幅棺木，包括尸骨。

　　“初照的父亲生前是最讲究的人，虽然是在农村教书，但经常是衣服毕挺的。你看，都已经在地下三十多年了，还这么整齐。”负责迁坟的是村里的长辈，他对这些地下的先祖都很熟悉。

　　确实是，一套军绿色的衣服、脚上那双胶底鞋，都还能看得出原来的模样。牙齿都整整齐齐的，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帅。

　　“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面了。”唐小娟在心里默念着，她想起第一次在坟前说过的：“如果能见上一面。”

　　帮忙的人也很小心翼翼地，尽量和着衣服一起把尸骨装入坛中。

　　“请一定保佑家人平安健康。”唐小娟朝尸骨很恭敬的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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