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然很怕跟于博远近距离接触。

　　离得太近，她心就会乱。

　　心一乱，就很难坚定，也很难好好思考。

　　于博远像是知道她受不了这招似的，偏要使出这招来对付她。

　　高挑的身体压过去，英俊的脸凑近她的脸。

　　“你非要走，我不拦着，但总得告诉我原因吧，死也得让人死得明白。”于博远看着她，深邃的眼睛犹如一汪深潭。

　　昕然看不出这汪深潭里到底藏了什么妖魔鬼怪。

　　但她相信里面必定藏着妖魔鬼怪的。否则，怎么可能一看到这双眼睛，便会失了魂？

　　什么都可以丢，魂丢了，可不就任人摆布了？

　　昕然低下头，躲开这双眼睛。

　　他偏不让她好过，捏着她下巴，往上一抬，逼她看着自己。

　　脸对脸了，昕然仍要躲，垂着眼睑不去看他的眼。

　　“我是丑成什么样子，你就这么怕看到？”于博远声音带着怒意。

　　他深呼吸一次，把这怒意强压下去，温柔起来，“为什么要走？给我个理由。”

　　“你说过的，长痛不如短痛。本来就是契约夫妻，期限一到，我就得走，既然早晚都得走，不如早走来得痛快。”

　　昕然垂着眼，仍不看他。

　　他用鼻子出了一口气，表示并不满意这个解释，“这些天我有再提契约这回事？别跟我说你没明白我这些天的暗示。”

　　他说过，等她好了，什么时候再想要孩子，他们就再生一个，陪着孩子长大。

　　他说过，以后每年她过生日，都要带她去一个不同的地方，送一个特别的生日惊喜，每年都要。

　　他说过，枫丹白露的房子她要是住不惯，就再买一套她喜欢的，楼房也好，独栋别墅也好，喜欢哪种买哪种。

　　他说过，可得给你找个礼仪老师学学了，以后还得带你出席很多重要场合呢。

　　太多太多的明示暗示，精炼成一句话，无非就是“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他不信她听不出来。

　　“我明白的。”昕然此时也坦诚。

　　她慢慢地，抬起眼皮，对上他深潭一般的眼睛，“我明白，所以我害怕。”

　　“怕什么？”于博远问。

　　“怕这一辈子，遇到更多余小柔。怕这半辈子，都逃不过你父母的驱赶。原本这些我是不怕的，因为原本没有什么半辈子一辈子，我以为，只要三年而已。”

　　她停下来，等于博远做出回应。

　　但于博远没说话，薄唇抿得很紧。

　　所以她接着说下去。

　　“从我遇到你第一天起，我就开始纠结。起初，我希望三年过得快一点，期限一到，我就拿钱走人。然后，我希望三年过得慢一点，希望和你在一起时，时间都停止下来。再然后，我更贪心了，每天都祈求，可以无限期延长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把三年，变成一辈子。可是，于博远……”

　　俊俏的脸皱了起来，眼泪从眼眶里挤出来。

　　“于博远，我好累啊……我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这么这么辛苦。”

　　她知道，哭得皱成一团会很丑。

　　可是她没法控制自己的五官了。

　　她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不听话了。

　　它们以最狰狞最丑陋的姿态，暴露出她最心酸最苦涩的那一面。

　　它们是无声的旁白。

　　它们就是要让于博远知道，你看，你把她伤成这个样子了。

　　你看，她可不光会笑哦。

　　她笑起来很美，可她也会哭得很丑。

　　她原本可以一直笑的。

　　可是，你让她哭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爱一个人，会这么这么辛苦。

　　于博远记住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

　　记住了她说这句话时，每一个五官的样子。

　　她脸上的每一处，都是哀伤的。

　　哀伤而无力。

　　却很美。

　　“我不会……再让你这么辛苦了。”于博远捧着她的脸，欲吻，又停住。

　　“我父母那边，你不用再理会。至于余小柔，我向你保证，绝不再和她来往。”

　　“我改变不了我父母，改变不了余小柔，那我改变自己，好不好？”他问。

　　真是没救了。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救了。

　　“只要你别走，只要你……陪着我……”

　　活这么大，他头一次不知尊严为何物。

　　为什么有人会私奔？

　　为什么有人要殉情？

　　他一下子，恍然大悟。

　　也一下子，体会到了这种名叫“爱情”的剧毒。

　　昕然嘴角抽了抽，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分开一段时间就好，分开以后，你很快就能忘了我。”

　　“怎么忘？”于博远问她，也问自己。

　　“要怎么忘？比你漂亮比你聪明比你体贴的女人好找，没你漂亮没你聪明没你体贴的女人好找，我上哪里，再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你？”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道理难道她不懂？

　　昕然不哭了。

　　她把手，放在了开衫领口第一颗扣子上。

　　这次她给得很彻底。

　　他说了好多好多话。

　　好多从来不想说，从来不会说，也从来不敢说的话。

　　我把Jane的股份全给你。他说。

　　尚荣的股份也给你百分之二十。他说。

　　没办成的婚礼一定给你补上。他说。

　　手机屏保密码是你生日。他说。

　　简讯微信通话记录你随便查。他说。

　　……

　　他都不敢相信这些会是他说的。

　　可他又都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

　　精疲力竭之后，他说……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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