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薇茵站在落地窗前，像每天晚上那样，遥望对面楼上的灯光。

　　下午，从池宅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子开回的寒翠花园。

　　脑袋里混沌着，浑身上下仿若千斤重，下车后踉跄着上了楼。

　　保姆察觉到她的状态十分糟糕，就没让她亲自去接飔儿。

　　孩子回来看见妈妈的憔悴样子，又心疼得扁起了嘴巴，这个懂事儿的小家伙啊！

　　当妈的甚是安慰，忍着眩晕，好不容易才把儿子哄好。

　　幸而保姆有耐心，带着飔儿吃饭洗澡，又哄他睡觉，为薇茵分担了不少事情。

　　飔儿睡熟后，保姆回了自己房间，薇茵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床，到窗前站着。

　　漫漫长夜，脑子反而格外清醒，真的是件很折磨人的事情。

　　尤其是，仇人的言行霸占着她的思绪，更添烦躁郁结。

　　黄昏时分，池禹森给她打来电话，问了三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被逼作答，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讥诮辱骂，一听完就干脆地挂了电话。

　　这男人可能发神经呢！

　　回想起他维护老婆的跋扈言辞，薇茵的心脏又有些刺痛。

　　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当初他对她的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她不过是他豢养在婚姻之外的一个玩物。

　　旧称，外室。

　　呵呵！

　　他不是执意要保护他老婆吗？

　　好啊，就先拿那女人开刀！

　　让他亲眼看着最宠爱的老婆遭受折磨，小挫他的锐气，然后再专心致志对付他。

　　想到此，薇茵的心脏没那么难受了，整个人似乎也舒服了许多。

　　再细看对面的灯光，竟也觉得有些温暖了。

　　又站了一会，睡意袭来，她把纱帘阖好，去床上休息。

　　许是心底踏实的缘故，竟一夜好眠。

　　第二天早晨，送完孩子去了臣德，才进办公室，薇茵就接到了东生的电话。

　　“大嫂，马尔斯刚刚联系了我，说科勒尔决定跟臣德合作。”虽则是好消息，他的口吻却并不那么欢快。

　　“合作是好事啊！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做出决定！”薇茵略感意外，原以为科勒尔会多考察几家医院、进行过综合评判再定下合作伙伴。

　　东生顿了顿，“大嫂，跟科勒尔合作的事情，你就全权交给我处理吧，好吗？”

　　薇茵一愣，心想，东生并不是个喜欢揽权主事儿的人，这次是怎么了？

　　没等她表态，他又接着说，“那个美国佬，对你绝对不怀好意！刚才我接了电话，他一听不是你的声音，当即表示很失望。谈完正事，他又跟我要你的电话号码，我只说不经过本人同意、不方便把号码给他，反正是没告诉他。大嫂，如果你亲自负责合作的事情，我怕麻烦会越来越多。”

　　薇茵心头一暖，“东生，谢谢你。”

　　那边怔了一下，随即，口吻有点哀戚，“正哥不在了，和正集团的每一个人都有义务保护好你。”

　　组建集团的程序已经基本完成，小四在做收尾工作，东生这才能腾出时间来帮薇茵忙活与科勒尔合作的相关事宜。

　　他口中第一次把“和正盟”称呼为“和正集团”，并不仅仅是确定了和正盟生存形态的改变，更多的是对薇茵所提决策的肯定和认可。

　　聪慧如她，又怎么能不懂！

　　“东生，那你就多受点累，主抓跟科勒尔的合作事宜吧！”薇茵不无感激地说道。

　　“好。”东生应答之后又继续表态，“大嫂，兄弟们不会让你为正哥守一辈子！如果有男人能给你和飔儿幸福，我们愿意替正哥把你交给这个人。但前提条件是，他爱你，而你也要爱他！”

　　薇茵的眼睛湿润了，喉咙里有东西哽住，说不出话来。

　　东生没有等她说什么，就道了“再见”收了线。

　　薇茵放下手机，走到窗前，俯视地面上那个特别的位置，眼神儿有点发直。

　　有和正盟的兄弟们鼎力相助，她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完成想做的事情了。

　　午饭后，她开车前往池宅。

　　跟昨天大不一样的是，当来至池宅大门口的时候，她的内心是平静的。

　　停好车子，下车，摁了门铃。

　　稍后，方齐云开门出来迎接她。

　　“哥，你不用每次都亲自接我。”往主楼走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对大管家说道。

　　“没关系的，我有空闲。”他沉声回应。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直视前方，只用余光跟对方作眼神上的交流。

　　眼看到了主楼大门口，方齐云慢下脚步，张嘴之后又闭上，似乎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薇茵自是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但并没有细问。

　　两人直接上到三楼，驻足在一处房门口。

　　方齐云敲了几下门，径自推开，对薇茵做了个“请”的手势。

　　薇茵知道头顶不远处就有摄像头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便冲大管家客套地点头道谢，然后独自走进门去。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这间房竟然是个宽敞明亮的卧室，——记忆中三楼是没有卧室的。

　　池禹森躺在大床上，似乎没什么精神。

　　“池先生，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走到近前，她轻声问道。

　　作为医者，但凡看见脸色不好的人，都习惯性地判断对方是否生了病。

　　池禹森眨了一下眼睛，双唇轻动，“没有，我很好。”

　　如此平和的回答，令女子稍微有些吃惊。

　　“那……，我打扰到你午休了吗？”她又问道。

　　他蹙了一下眉，“我没想睡觉，只是有点乏，躺会儿。”

　　薇茵不免提高了警惕，“池先生，有很多慢性疾病会导致身体疲累。要么，我们约个时间，做一下全面的检查吧？”

　　池禹森阖上了眸子，“不消做什么检查，如果你能安安静静地在这里坐上半个小时，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同样的话，若是换作他惯用的那个口吻，一定会有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但此时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听起来竟有点请求的意味。

　　薇茵不再说话，也没有要离开，而是听话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池禹森一直闭着眼睛，遮住深潭的他没了咄咄逼人的寒气，样子蔼然又好看。

　　如果他又盲又哑，想必会容易相处一些，——薇茵忽然有了这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静谧的氛围让人心安，池禹森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薇茵一直坐够了半个小时，起身，把他头下的两个枕头撤掉一个，又给他盖好薄毯，这才出门。

　　走廊尽头，方齐云远远地站在那里。

　　薇茵缓步走过去，两人一起下了楼。

　　在缓台处，他们双双止住了脚步。

　　“哥，他是不是生病了？”她问出了疑惑，——尽管那男人抵死不肯承认，她还是看得出他的身体很虚弱。

　　方齐云舔了一下嘴唇，“应该是昨晚怪病发作造成的疲累吧？”

　　薇茵信以为真，“怪病又发作了？这两年还是没有缓解吗？”

　　脑海里又出现了池禹森发病时的狰狞面孔，那个可怕的样子她见过两次，第一次时惨遭凌辱，第二次时帮他克服了心理障碍……

　　“你还好吗？”见她发愣，方齐云拧眉问道。

　　薇茵不再怔忡，对他莞尔一笑，“我没事。”

　　“那，走吧，我送你出去。”他只想让她赶紧离开这个满是伤心回忆的地方。

　　现在她又做回池宅的私人医生，他暂时能做的就是每次到门外去迎接她，然后再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出门去。

　　她在这里逗留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无比煎熬的。

　　然，薇茵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开。

　　“麻烦你带我去见那个女人。”她面色平和地说道，眼神沉静得好似冰面。

　　方齐云愣了一下，“……你确定非要见她吗？”

　　薇茵轻拍他的手臂，阖了一下美眸，微微颔首，“走吧！”

　　“好。”见她如此淡定，他不再反对，引着她去二楼。

　　在主卧房门口，方齐云敲门之后，岳娜又打着哈欠来开门。

　　见到薇茵，她愣了一下，转而举起肥硕的指头，苦想了十几秒钟，“你是——我二叔的女朋友鱼小姐，对吧？”

　　“是的。”薇茵清冷地微笑着，“池太太，我想跟你谈谈。”

　　岳娜有些意外，一脸茫然地望着她，“跟我谈？好啊！可是你想谈什么呢？”

　　不止她，就连方齐云也略感惊讶，但却掩饰得很好。

　　“太太，要么我先请鱼小姐去楼下客厅等着，你稍事整理一番再下去？”灵机一动，他“好心”建议道。

　　岳娜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睡衣，再想到自己的“池太太”身份，便点点头，“好。鱼小姐，你随方管家去客厅小坐，我换身儿衣服就下去。”

　　薇茵淡然微笑致意，以客随主便的姿态跟着方齐云走向楼梯口。

　　“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做。”路上，她轻声说道。

　　“你不知道，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我必须保护好你！”方齐云的声音也很小，刚刚能让她听见。

　　薇茵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我知道这条路难走，但你不可能护我一辈子！”

　　男人的脚步稍有迟缓，语气却十分坚定，“我说能就能！”

　　女子嘴角噙笑，不再言语，目光里却填满了难以捉摸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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