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茵正想向兰永达解释，不期然听筒里传来别人的声音，禁不住闭嘴听声。

　　因为说话的人离得远且声音不大，她没听清什么。

　　正想挂电话，兰永达忽然开口叫她。

　　“薇茵……”

　　“暂时把电话挂了吧，你先忙自己的事去。”她正想借此结束他们之间的通话。

　　兰永达没有阻拦，只漠然说了个“好”字。

　　挂电话之后，薇茵还是没有睡意，索性起来，下床去找书看。

　　令她有些遗憾的是，兰永达虽然也喜欢丢勒的画作，家里却一本书都没有。

　　偌大的房子里，甚至没有设置放书的地方。

　　正感慨的时候，电子门忽然响了几声。

　　薇茵马上警觉地望过去，只见大门从外面打开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敏捷地拎起身旁的高尔夫球杆，摆好进攻的架势。

　　却没料到，竟是兰永达回来了。

　　薇茵的神经更加紧张，——难道刚刚在电话里惹恼了他，所以他决定不再做谦谦君子了吗？

　　然而，看清他的表情之后，她就放下了球杆。

　　世上没有哪个欲图谋不轨的男人会是这副神态。

　　“薇茵，我有事要告诉你……”兰永达并未留意她拎着什么东西，说话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

　　沮丧的神态再配上踟蹰的口吻，令薇茵心中生起不太好的感觉。

　　“什么事，你说吧！”

　　兰永达沉吟片刻，“我们找到兴亮了。”

　　“找到了？”薇茵随手放好球杆，走向他，“伤得很重是不是？在哪家医院了？”

　　“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会听我说完具体情况后别太激动？”没有马上回答问题，反而更让人忐忑。

　　薇茵频频点头，“我不激动，告诉我，他在哪儿？”

　　兰永达双手扶着她的肩头，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

　　“薇茵，我的手下并没有在皇朝侧门外找到兴亮，而是在那附近的垃圾站里找到的他。”顿了顿，“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薇茵侧着头，满脸懵懂地打断他的话，“不行了？什么叫不行了？他既然能走到垃圾站，又怎么会不行？”

　　“你听我把话说完！”搁在她肩头的双手用力摁着，仿佛能令她镇静下来。

　　她紧闭嘴巴，等着往下听。

　　“我手下发现兴亮的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泡在血泊里，身上有几十处刀伤，心跳和呼吸都没有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他送到了医院。可是很遗憾，没有抢救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睛，“薇茵，兴亮死了！”

　　薇茵的眼球好像木刻的一般，完全停止了转动，连神思都跟着凝结了。

　　兰永达担忧地摇了摇她的肩膀，“薇茵，你还好吗？”

　　“不可能，他不会死！兴亮怎么会死？”女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喃喃自语，“他那么阳光，怎么可能死掉？你们骗人，你们根本就没找到他！”

　　“薇茵，你要接受现实，他真的已经不在了！”兰永达把一只手放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拍着。

　　终于，她从怔忡中醒了过来，看见眼前的男人，忽然高声质问了一句。

　　“兰永达，是你们的人杀了他，对不对？”突如其来的嘶吼，声音从未有过的尖利。

　　男人虽觉得突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你放心，我的人正在查明真相，会给你个说法。”

　　薇茵瞪大美眸，随着眨眼的动作，两大颗泪珠涌出了眼眶。

　　兰永达双手托着她的脸，拇指指肚抹拭着不停滑落的眼泪，“薇茵，别哭，我答应你，一定找到杀害兴亮的凶手并加以严惩！”

　　“我要见兴亮。”阖上眼眸，薇茵清冷地说道。

　　“还是先不见了吧……”试探着商量，这也是手下们给出的建议。

　　女子再睁开眸子的时候，声音抬高，“我说了，我要见他！”

　　兰永达心知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就这样，身着男式睡衣、脚穿男式拖鞋的鱼薇茵被带出了门。

　　车子里，她一直沉默着，任凭兰永达怎么找话说，都勾不起她张嘴的兴致。

　　在市医院停尸房门口，他们遇见了刚赶过来的警察和法医。

　　——只要是非正常死亡的患者，医院都是有义务报警处理的。

　　“你们是死者什么人？”二十多岁的年轻警官狐疑地打量着他们，最后，把目光落在穿着男式睡衣的女子身上。

　　“他是孤儿，没有家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薇茵冷冷地回复道。

　　“最好的朋友？好到了什么程度？”虽是正常的问话，听起来却让人觉得不堪。

　　兰永达听不下去，把薇茵拉到身后，“警官先生，麻烦你们让她先看看死者吧！”

　　“如果你们不是死者亲属，是不可以近距离接触死者的！”旁边的法医一口回绝，“否则，很有可能会影响我做尸检和解剖！如果得到的数据不准确，又怎么能为追查真凶提供更多更有利的线索？”

　　“我只要三分钟时间，而且，你们可以一同进去。”薇茵上前一步，扯住了警察的衣襟，神色哀戚，“他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先跟我见一面，所以，请你成全。”

　　警察愣了一下，抽回衣襟，转头看着法医，两人很有默契地走到一旁低语。

　　兰永达的手下见状忍不住嘟囔，“有这个商量的工夫，人都已经见完了。”

　　“少说一句不行吗？”兰永达呵斥道。

　　手下赶紧闭嘴，不满的目光却一直望向警察。

　　稍顷，年轻警察走过来，看着薇茵，“你，跟我进去认尸。”

　　“谢谢。”薇茵冲他点头致意。

　　兰永达也想随行，但被法医给拦住了。

　　之后，薇茵在警察的陪同下，进了停尸房。

　　然，进门之后，她却踌躇不前，远远地望着被白布遮盖的尸体，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想确认。

　　警察睨了她一眼，走向停尸床，揭开了白布。

　　“之前医生报案的时候把死者的身份和伤情都做了详尽的说明，我们已经能够确认尸源。我看你跟死者感情很好，才破例让你认尸。不过，他这个样子……，你还是别看了。”他皱眉说道。

　　警察也是人，男人面对年轻漂亮女人楚楚可怜的哀求，只要不触碰到底线，基本都会乐意帮忙。

　　薇茵没听他的建议，趋步向前，“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我只是不想接受他死亡的现实！”

　　站到停尸床边，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兴亮……”双手忍不住抚上兴亮满是血污的脸颊，手指感受着微温，心底却是彻骨的寒凉。

　　警察想阻拦，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见过太多认尸的家属，见到死去亲人的那一刻，竟吓得魂飞魄散。

　　别说不会抚摸死者的脸庞，甚至连看都不愿再多看一眼，有的还会飞快逃出门去呕吐。

　　眼前这个一身男式睡衣的小女人，最初给他的印象并不好。

　　样子漂亮又能怎样？

　　就算现在是深夜，可也没见过哪个女人穿着男人的睡衣跑出来。

　　除非，她是宿在陌生男人的家里。

　　再卑鄙点想，她有可能正在跟某个有特殊癖好的男人玩什么“游戏”呢，人命关天，这才来不及换衣服就赶了过来。

　　无论如何，她身上的睡衣都不可能是她自己的，就算她再喜欢男式睡衣，也不会买这么不合身的尺码。

　　以上判断都来自于第一眼留下的印象。

　　可是，当她扯着他的衣襟哀求的时候，他却被触动了。

　　触动他的不是她的可怜相，而是她眼底的那抹清澈。

　　他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是个合格的刑侦人员。

　　在破案的过程中，他很喜欢看交谈者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是他对视过的所有眼睛中最干净的。

　　就冲这份干净，他愿意帮她抢出三分钟时间，当然，是在法医许可的情况下。

　　原以为她会临阵退缩，不敢看尸体，却没料到，她竟然抚摸着死者的脸庞，这对他来说是个小小的震撼。

　　或许，死者对这个女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她才能突破生死的距离，不恐惧，不嫌弃。

　　要不然，一个弱女子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勇敢。

　　职业操守使然，年轻警察掩饰掉了内心的所有感受，冷冷地后退一步，凝望着女子的一言一行。

　　“兴亮，你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她把头抵在尸首的肩头，泪雨滂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嘴上缄默，薇茵的内心却说出了千言万语。

　　——警察在身后站着，她又有社团背影，为了风正为了飔儿为了和正盟一千多号兄弟，她必须三缄其口。

　　兴亮啊，是我连累了你！

　　如果我不向你求救，你就不会被打伤；

　　如果你没有受伤，以你的功夫，没有人能把你砍成这样；

　　我早就知道你的小心思，明明应该直白拒绝，可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帮我，我选择了自私地装糊涂；

　　这一年多以来，你对我有求必应，而你自己则累病了好几次；

　　……

　　终于，警察提醒她时间到了。

　　薇茵缓缓直起身子，对着兴亮的脸，心底默念出一句话。

　　“法律只能严惩直接杀死你的凶手，而那个间接导致你死亡的人，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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