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顾氏家族
月明星稀,沉沉的暮色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皓月高悬于顶,将银辉谱写着整片大地,侧映着浓密树影匍匐在蜿蜒小道上,一旁是波平如静的河流在悄悄流淌,偶有一声鱼跃,冲破静谧的水面。夜阑更深,那些因晚风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与汽车的发动机轰鸣声作伴。
汽车从坑洼的路面驶过,剧烈的一震,差点将后座的顾清浅给甩下座位,她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急忙坐直了身子。伸手理了理衣裳,才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黑毛领披风,于是将其拿起伸向了前方。
陆简悠侧眸看了一眼顾清浅,又转过头,神情冷淡道:“你盖着吧。”
小莫见顾清浅并没有收回手,实在是瞧不过自家长官明明是关心却硬是说得如此不屑,于是好言道:“顾小姐,你就先盖着吧,这夜风凉得很,我们这是军用车,透风,我家长官是担心你会着凉!”
小莫这不说倒还好,一说突然气氛就变得异常尴尬,顾清浅悄悄地将披风收了回去,绯红的脸色因在黑夜才得以掩饰,盖在宽大披风下的小巧身型将少女的娇羞凸显了出来,变得异常柔和可爱。
陆简悠憋着训斥,转头白了小莫一眼,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莫笙生性外向耿直,说话也讨喜,跟他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人,总在某一时刻拆他的台,真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给他配一名这样的副官。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呀?”顾清浅望着车外,虽说月色照得还算亮堂,但她从来没有走过夜路,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地方,于是开口问道。
“刚出杭州,现在在湖州境内了,顾小姐你再睡会儿吧,到了会叫你的!”小莫如此说着,但顾清浅也已经没了睡意,长兴在湖州最北面,虽说还是有点路程,但是总觉得没多久就快到了。
【清晨·长兴县城】
汽车一晃,顾清浅的头一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墨蓝的天幕正一点点地向背后撤去,那不远处连绵的丘陵后隐藏着淡淡的亮光,正在酝酿着美丽的晨曦。
此刻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家中走了出来,或是摆摊做生意,或是起早购菜色。有些人家已经将从政府处领来的春联张贴了起来。
(自1927年,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后,为推行阳历取代阴历,遂以增加阳历元旦假期天数的手段改变民众旧俗。1930年12月,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皓电,规定“国历新年应改为休业五天,即12月31日起至1月4日止”。据此,国民政府行政院通告全国各机关,新年放假5日。而到1933年,国民政府又通令各界,将元旦休假改为3天。此后元旦放假3天,渐成惯例和制度。各行各业实际执行情况并不完全一致。)
汽车驶过,刮过一阵风,将一颗颗晶莹透亮的露珠从路边野草上拂了下来,惹得叶片一阵欢腾跳跃。
不过一会儿,他们便到了十里银杏长廊,入冬了,之前的一片金黄已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枝头,那日油画般的生动美景转眼变成了水墨画,有着另一番滋味。
熹微的光线从山峦后跃出,顾清浅眯了眯眼睛,顺着汽车前行的方向望去,仿佛听到了太湖呼唤着她的声音,激动道:“回来了!”
陆简悠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女孩儿,脸颊似三月桃花般绽放了甜甜的笑容,透着青涩的味道,在冬日的暖阳下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些许是发现了自己的失神,陆简悠佯装咳嗽了一身,换上了一副淡薄的腔调道:“你家在哪儿?”
他的一句话将顾清浅从沉溺的欢喜中叫醒,立马收敛了笑意,回答道:“沿着这条路一直走,把我放在太湖边就行。”
顾清浅这话说得也明白,这太湖旁的一大片都是她家老祖宗传下来的,现在属于他太公(曾祖父)。
她的太公是三个儿子中的老二,本应该继承地主之位的太伯公(曾祖父的哥哥)在其儿子出生那一年因为战乱而死去,之后其子也步了他的后尘,只留下一子,命名顾唯一,按辈分,顾清浅得称他为大伯父。顾清浅的太公顾处之承担起了照顾兄长唯一的孙子的责任,并让他学习经商,所以现在在江苏经营着顾家的生意。
太叔公(曾祖父的弟弟)一脉的遭遇更是糟糕,其子只留下“唯”字辈独子顾唯生也在几年前去世,他们这一脉现在只剩下了太叔公年仅16岁的曾孙,“清”字辈的顾清墨。
顾清浅的太公顾处之育有两子一女,分别为顾事乾、顾事坤和顾事芸。如今顾处之年事已高,家中大事均由顾清浅的大爷爷顾事乾照料,爷爷顾事坤则辅之。整个顾氏家族除了继承地主职务的人、顾唯贤和还在读书的孩子之外,均是在周边省份有一方生意的商人。其中以顾事坤为代表,作为湖丝富商,在江浙财团中是首屈一指的大户。
“放太湖边?”小莫笑了笑道:“这太湖这么大,顾小姐你走路可得多久啊!”
“没关系的。”顾清浅刚想说这片地方每天都会有自家伙计驾着马车路过,但是小莫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于是道:“顾小姐,你别怕麻烦我们,尽管说具体位置!”
小莫盛情难却,陆简悠也没有多说话,顾清浅只好答应,指着右前方道:“前面右拐,这条路直达顾家老宅。”
汽车顺着小路开着,面前不远处零零落落出现了一些小宅,虽是乡村地区,但房屋却普遍比一般农村好上一大截,小莫正想问顾清浅这么多通向不同房屋区的小路口该怎么走,却见这条路的尽头矗立这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宅邸,上面悬着黑色金丝楠木门匾,赫然写着“顾宅”两个大字。
门匾看上去十分老旧,但却被擦得非常干净,那暗沉的金字在东面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向人们昭示着它当时金光灿灿的岁月。
宅邸的暗色大门应该是刚用漆刷过,门上的铁制大门环也镀得金光闪闪,大门前是几根粗壮的暗色圆木柱,以至于托着它的圆形石座也必须非常的大。红色的对联写着“业精于勤荒于嬉”和“行成于思毁于随”分列两旁,跟别家喜气洋洋的对联大不相同。
两扇巨大的木门上也贴着红色福字,宅邸前还有两只石狮伫立,古色古香的中式建筑显得异常气派。
小莫想着之前顾清浅说过这条路直通顾氏老宅,想必就是这家了,于是将车开至老宅大门前的石砌台阶旁停下。
陆简悠下了车,顾清浅也跟着跳了下去。
顾清浅将陆简悠的披风递到了他的面前,“谢谢,要不要进去坐坐?”
陆简悠只是接过后便披在了身上,原本在顾清浅身上显得宽大滑稽的军披风穿在他的身上,立刻变得威风霸气,与里面笔挺的军装搭配得十分和谐。
“我们并不是专程送你的,还得去一趟宜兴和无锡。”长兴地处江浙皖三省交界,所以距离同样靠着太湖的江苏宜兴和无锡并不远,带上顾清浅确实是顺路,但是绕着路将顾清浅送到家门口着实是耽误了他们的时间。可是明明已经不嫌麻烦地将人送到了家门口,陆简悠说出口的话却成了不情愿。
顾清浅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说抱歉吧,明明是他们非要送自己到家门口,不说吧,对方又真的是帮了她的忙。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大门慢慢地打开了,两名身穿圆领布衫的小厮走了出来。
“这不是清浅孙小姐嘛!”其中一人说了一声,于是两人急忙跳下了石阶,又向远处和车里望了望,“清浅孙小姐,少爷少奶奶他们没来吗?”
顾清浅脸上一怔,想到自己单独回来的原因,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有,我只是想回来看看阿爷阿嫲和太公他们……”然后想到身边的两人,又急忙道:“是陆长官和莫副官他们送我回来的!”
“哦,那多谢两位长官送我们孙小姐回来,去里面坐坐吧!”
“不了,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陆简悠只是这么说着,小莫便将顾清浅的行李交给了小厮,跟着陆简悠上了车。
顾清浅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陆简悠眼神深邃不带一丝笑意,让她觉得这个人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
【路上】
汽车沿着太湖边的路驶向了江苏方向,小莫看了一眼身边的陆简悠道:“长官,真没看出来,这顾家来头还不小!本以为他们是靠着姑父和姐夫这两个女婿,原来他们的根枝主要在这里。”
陆简悠板着脸,一脸正经道:“历来讲究门当户对,要不然他们岂能相处和谐?”
小莫急忙笑着附和道:“是啊是啊,所以这样看来,长官和顾小姐应该能和谐相处。长官您明明就挺在意顾小姐的,干嘛每次总板着脸,还故意说些惹人家生气的话呀!我都救不过来场……”
陆简悠转头看着正在认真开车的小莫,皮笑肉不笑道:“让你救了吗?让你救了吗?你再多嘴,就不准你吃生煎包!”
“啊?长官,我可都是为了您好,您这样也太残忍了吧!”小莫闻言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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