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曦敲开了于总的办公室，递上了辞呈。于总很是意外，一个星期前在他们那次沟通中，自己已经暗示她今后要委以重任，而她也心向往之。这才一个星期就要离职。成曦解释说完全是个人原因。于总也不好多问什么，一再的挽留加挽留。成曦心里也动了一下，这么多年的努力，对工作的看重，那份事业心不就是为了有个好的价值体现吗？可一想到赵健，赵健就要走了，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她谢过了于总的栽培与器重，去意已决。

　　当成曦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菲儿时，菲儿着实吃了一惊。

　　“曦曦，这事你做的够有魄力的，你可以停薪留职啊！”菲儿说。

　　“停薪留职？大小姐，这可是企业，等我一年后回来，能留给我什么？就算公司念在我是老员工的份上，还给我留个饭碗，可那饭碗的意义已经大不相同了。同事会怎么看我呢？我一个同事怀孕了，但不太稳定，整个孕期不断的保胎，很多人都颇有微词，好像占了公司的便宜似的。如果仅从保留一份工作的角度来考虑，我是不担心的。但如果从我目前职业发展角度来说，停薪留职后，机会也就没有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成曦说。

　　“我一直以为你看待你的工作跟你的命一样，张口三句半就是工作。你真舍得就这么放弃了。”菲儿又问。

　　“你当初不也为了费飞放弃了咨询的工作嘛，总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确实我挺看重工作的，可我是真的看重手里端着的这个饭碗吗？或者我想换个更大的饭碗？我也说不清楚。我呀，别看我好像心心念念都是工作。其实我不一定是个特别有ambition的人，我只是追求一种自己能尽力达到的状态。比如我一开始脚小，我穿33的鞋，我并不会想着去穿40的鞋，因为我还没有成长到那个阶段，可我已经长到37的脚了，却还给我穿33码的鞋，我一定不舒服，我会纠结，我会感觉价值感很弱，自己受委屈了，想放弃等等。这就是你看到我的所有反应的根源所在。至于是不是真有一双37的鞋放在我跟前，大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被别人认可了，我应该穿37的鞋，他们给了我应有的配置。所以于政已经暗示我年底要给我晋升就足够了，那个位置不是对我不重要，只是现在赵健对我更重要。”成曦一番道理抛了出来。

　　“不是我说，你们公司的文化挺有意思的。你们领导喜欢用暗示的方式来跟你沟通。其实想想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搞得神神秘秘的。”菲儿不满的说。

　　“可不是，开始我也理解不了，后来我也就习惯了，他们这么做，既要起到激励你的作用，还不能让自己被动了，进退都从容。”成曦答。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显得太有城府，缺乏真诚了。也许你们这样属性的单位就生产这样的文化和这样的领导。”菲儿继续说。

　　“可不，存在即是合理。喜欢不喜欢的，反正就摆在那里，我们何其渺小。”成曦有些无奈的说。

　　“你呀，曦曦，总有一套理论来说服自己。”菲儿说。

　　“可不，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在说服自己不断往前走吗？说服自己总比纠结好吧。何况，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吗？”成曦调侃着。

　　“可是，曦曦，我理解你所说的穿鞋的理论，但我不完全赞同。你想，当初你穿33鞋子的时候，你能接受，公司也能接受，大家皆大欢喜。可当你成长到37鞋的时候，你不能接受了，希望换成37的，可公司这个时候的支撑体系未必能够及时实现，比如没有37鞋给你，公司也不能把别人37的鞋换给你。所以，你只能等合适的机会了。当然，我分析的是你们公司的文化机制，也许换一家公司，你长到多大的脚，创造多大的价值，就会配给你多大的鞋。”菲儿说。

　　“还有一种做法，就是一开始你就应该要求37的鞋，即使你还没有长到那个码，最好的情况，就像《梯子定律》里提到的，每个员工终将晋升到自己的不胜任阶层，并从此停滞不再前进。你一下子就到了胜任力的顶端，从此不再有纠结。这尤其适合你们这种能上不能下的干部任用机制。不过，这对人要求挺高的，比如说脸皮得够厚。”菲儿说着笑起来。

　　“菲儿，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你说的这些得经历过万水千山才能有的真经啊！无论怎么样，我现在的重心已经完全转移了。工作的事情暂且不表了。”成曦看来已经真的不愿意再谈及工作了。

　　“曦曦，我算领教了，这些年你多次纠结该不该离开G公司。还说自己唯一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就是筷子。可你看看，碰到大事大非，尤其是感情问题，你真是果断的很呢。上次离开H公司是为了和孟大福斩断情丝，这次离开G公司是为了追求真爱。别人还以为你是个事业型的女性，其实你更看重感情呢。”菲儿说。

　　“你这么一说，倒也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成曦点点头。

　　“你想好没有，到了美国，赵健有事情做，你做什么啊？”菲儿问。

　　“一年时间很快的，我从没去过美国，如果可以利用这一年时间，了解到美国的文化，社会习俗，还有，如果能到处旅游一下，那就太有意思了，不是吗？我现在不怕没事做，就怕时间不够呢。”成曦说。

　　“那就好，你既然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曦曦，我最开心的事情就是，你终于可以面对自己的感情了。对了，你这个乖乖女，难道不跟阿姨和叔叔商量一下吗？就直接跑美国去了。”菲儿询问。

　　“不是没想过，可我担心说了以后，他们又会问东问西的，我招架不住，所以我打算这次瞒住他们，就说我被外派美国了。”成曦回答。

　　“好你个曦曦，连你这样的乖乖女都开始自行其事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大不中留啊。”菲儿笑起来。

　　“对了，菲儿，你和费飞离婚的事情跟阿姨说了吧。”成曦关切的问。

　　“说了，婚姻的合与离都是大事，一定要告诉家长的。我妈说，离就离吧，反正她也没看上费飞。早离早好。”菲儿爽快的说。

　　“菲儿，阿姨真这么说的？其实你有时候还是跟阿姨挺像的。”成曦说。

　　成曦还是低估了自己对这份工作的留恋。她找了个周末的时间到公司收拾东西。刚一进公司，她心情就低落到了极点。她想起了以前即便出差才一周，再回到公司上班，也如今天一样一走进大门，心里竟然就暖暖的，那是久违的亲切。中午到食堂吃饭，无论饭菜怎样，她吃起来都有滋有味的。那个时候，她就理解了什么是归属感。是啊，一个带给了你归属感的地方，现在要离开了，心里怎么能没有落寞和不舍呢！那个一个星期有五天，每天有八个小时奋斗的地方啊！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里的空气，这里的花花草草，这里的办公桌椅，这里一目岂及的所有所有，连同这五年的工作经历都将镌刻在成曦脑海中。

　　当她置身于自己的办公室里，一件一件整理的时候，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涌了出来。墙上挂着她自己画的小油画，画面很安静，夕阳斜照在沙滩上，平躺着一只小船，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成曦很喜欢这幅画。只要她累得时候，心情低落的时候，就会在小画跟前站一站，让思绪飘远一些。她轻轻的摘下画框，塞进了箱子里，她要带走它。

　　没想到工作几年，她攒下了这么多的财富。是的，这财富就是她做出的一份份工作方案，一份份领导的讲话报告。她拿起一份，想起了自己刚从人力资源部调整到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被委以起草工作报告的重任，那时的她对公司的业务情况还不太了解，她就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去跑，去学习，临近工作会召开，她每晚都加班到很晚，终于交出了不错的报告。当于政给她发短信，说‘辛苦了’的时候，她便高兴地屁颠屁颠的了；她想起自己承担产品管理工作时，为了访谈到真实的情况，翻阅了所有部门的细化职责，一遍遍的调整访谈提纲，眼前浮现的是被访谈的同事的一张张的面庞；她又看到了公司在大发展时期，转型多元化业务时，他们购买了大批的书，披星戴月的阅读，学习，讨论，她作为主笔人，起草了发展报告，为公司未来的发展勾画蓝图。她又想起了领导和同事们。于政是她的直接领导，这些年他对自己欣赏有加，给予了很多的指导；还有其他领导，小成，小成的叫了很多年，把一个小姑娘叫成了老姑娘。那些亲爱的同事们啊，他们一起讨论问题，一起开会，一起在走廊里相遇微笑，一起在茶水间里嘘寒问暖，也会一起为了某个事情发生争执。她还记起，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财务部门的一个人，那个人一次喝醉酒，对自己颇为不满，还摔了杯子，说自己干的工作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儿，当时气得她直哆嗦。可现在再想起来，就如脸庞拂过的威风，已无多少感觉了，剩下的只有回忆的零星的痕迹。无论是什么样的记忆，都会显得那么宝贵，都会让人留恋不止。

　　她在这里学会了很多很多。她明白了开会时领导的位次安排，她学会了如何团队合作，如何求同存异；她学会了遇到委屈，不仅仅是哭鼻子，还要坚强的去面对；她明白了人性的软弱和复杂；她学会了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找平衡；她也学会了投入感情与结果预期出现巨大落差时如何做好心里建设。她学到的还有很多很多。成曦明白，自己最黄金岁月的这几年都是在G公司渡过的，这给她的人生记忆必将留下浓重的笔墨。

　　成曦整理了大半天的东西，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一些资料和方案用碎纸机碎掉，那些都是自己的心血啊，她是有些不舍。只留了一些特别重要的方案塞进了箱子了，她想收藏，留作纪念。

　　华灯初上的时候，成曦终于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公司，她走几步就转头看看办公楼，别了，G公司。

　　这几天于政心里也很难平静。成曦的离职实在出乎意料。这个女孩子从来公司开始，任劳任怨，被轮岗多次，每次都怀着新奇的探求精神，积极在新岗位上想把工作做好。虽然也理想化，也单纯过，也偏激过，她也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和观点，可她依然忠于自己的工作，尽心尽力，不得不承认她是一名好员工。尤其是她体现出来的悟性和灵气。每当于政看到成曦的报告或方案时，都由衷的赞叹，又高于了自己的期望。可以说，成曦是G公司培养起来的典型的中层干部。他们这些领导是看着她们一点点的成熟成长起来的，对他们也颇有些任重道远的意味。于政不是不明白成曦他们这代人的想法，他们起点高，受过专业系统的教育，干出的工作确实漂亮，让人欣喜。可他们对于价值认可的期望非常高，一要到位，二要及时。但他们不钻营，希望有透明，公正的竞争机制。于政他们这代人的想法可不是这样，他们那代人是怎么过来的？你好好干，努力干，是在给你自己做积累，如果不做积累，别想谈进步，即便积累的已经足够了，可机会不到，或者运气不好，你也得认命。可成曦他们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那是不公平，是公司的机制不好。不管怎么说，成曦现在发展的越来越顺了，可以说是可以看得到的美好前途。可成曦说走就走了。在她工作中遇到挫折，遇到委屈的时候都没有离开，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于政想不明白，他有些惋惜。要知道公司培养一名可用之才并不容易。也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人有各人的路。毕竟已经是现在的时代了，哪能像自己那个年代，单位就像自己的第二个家，那种归属感是要跟随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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