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天气微湿,山间的路虽被扑上了石板,却还是有点滑。他们下去的时候,苏果因为想事想得出神,一个不小心脚底一滑,差点摔了个跟头。
本来陆云站在她身后两步路,他看到苏果趔趄地往下倒时,眼疾手快地上前垮了一大步,这才伸手扶住了苏果踉跄的身子。
重心站稳以后,苏果惊魂未定地用右手拍着胸脯,口里直念着“好险好险”,这时陆云才发现,她的手掌刚刚不小心刮在了地上,红了一大片,此刻正隐隐从刮痕中渗透着血。
陆云眼里满是心疼,他麻利地从背包中掏出一瓶矿泉水,一边冲洗苏果的伤口,一边问道:
“疼……疼……不疼?”
当然疼了……可当苏果触及到陆云担心的眼神时,还是摇了摇头,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却又笑得开怀。
陆云抬头愣看了眼苏果,然后垂眸,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把她的手擦干,说道:
“摔……摔傻了。”
“……”
苏果没有反驳,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陆云开玩笑,她觉得与前几个月第一次遇到他时相比,简直不要好太多。
“上……上来。”
陆云在苏果面前蹲下,背对着她,手微微弯在身后,乍看上去有点像老母鸡下蛋的样子。
“做什么?”苏果问道。
“我……我背……背你下……下山。”陆云回道,他害怕她再摔着。
“不用背,又没有扭着脚,你起来。”
苏果伸手拉了拉陆云,可他就像长在地上一般,身子纹丝不动。
“上……上来。”陆云又说道。
额,执拗劲又犯了……
苏果抬头看了看走远的那群学生,又看了看陆云沉着的背影,忸怩了片刻才慢慢爬了上去。
陆云的背部很是紧实,却因为隔着好多层衣服的缘故,苏果并不觉得膈人。她环着陆云的肩,将脸埋进了他的脖子,下意识地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陆云觉得背上的苏果有些沉默,开口问道:
“在想……想什么?”
苏果慢半拍地说道:
“在想你。”
陆云笑了笑,说道:
“我不……就……就在这……这么?”
苏果看着眼前弯曲的石板山路,说:
“你真是个矛盾的人,有时候我觉得你脸皮薄的很,有时候又觉得你刀枪不入。”
“那你……喜……喜欢哪……哪一个?”陆云笑问道。
苏果说:
“两个都喜欢,只要是你。”
陆云愣了愣没有作答。苏果看到他的脖子上隐隐约约暴露着几根青筋,虽然看不真切,但她却能感受到脉搏里面沉稳的跳动。应该是和他的心脏一样,“砰砰,砰砰”,一下一下的,每一次跳动都分外有力吧?
想至此处,苏果忍不住将头凑上前去亲了陆云的颈窝一口。陆云觉得痒,他舔了舔唇,双手稳当地拖着苏果的大腿,然后恶作剧般地将背上的苏果往上一颠。
苏果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要被颠出来了,她握起拳头,朝陆云的宽阔的背上轻轻一锤……
顿时,苏果整个人都吃痛地在陆云的背上扭成了一团,龇牙咧嘴地痛叫了一声。
人在放松的时候就容易健忘,她刚刚竟然就忘了,自己的右手还挂着彩呢。这一下锤得虽不用力,但却还是使刚刚结好的血痂又裂开了些许。
陆云的脚步彻底顿住了。
“没……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你看都怨你,又流血了!”
苏果语带娇嗔,故意将受伤的手从背后伸到陆云的眼前。她本以为陆云会像之前一样小小地心疼一番,不料他只看了一眼,确认她并不会有大碍后,就摇着头继续往下前行。
苏果换了只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
“陆云,你这个坏人!”
陆云笑着不作声,苏果趴在他的背上,也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幼稚了些,于是不再胡搅蛮缠下去,而是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陆云沉稳的步伐晃着腿。
大概是时光太过于美好,苏果终于鼓起了勇气对陆云说:
“可以给我讲讲你在美国的事吗?”
陆云的背脊一僵,脚步也放慢了许多。他微微回头将脸靠近苏果,以为苏果知道了些什么,狐疑地问道:
“想知……知道什……什么?”
苏果想了想,说:
“从你刚出国的时候说起吧。”
陆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说:
“……那要讲……讲好……好久。”
苏果的双手扶在陆云肩上,立马说道:
“没关系,我想听。”
陆云感觉苏果的身板都挺直了些许,活脱地像个乖巧听课的小学生。他舔了舔唇,然后终是败下阵来,宠溺地说道:
“……那我挑……挑一段。”
陆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太阳刚好冲出重云,本来一直阴着的天气霎时变得晴朗了起来。他背了苏果一路,也断断续续地跟她讲了一路自己初到美国时经历的种种事情。
苏果第一次知道,陆云出去留学的生活费不是他爸爸出的,而是靠课余时间连打几份工赚来的。洗盘子、扛运、搬家公司……几乎什么都干,哪个来钱最快,哪个愿意要他,他就去做哪个。
她想起了陆云抚摸她身体的手掌,粗糙、厚重,还有些许陈年的老茧。这不是一个坐办公室的人该有的手掌,倒像是一个经常干粗活的人的。当时她觉得奇怪,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苏果觉得心里沉闷极了,她心疼地吻了吻陆云线条分明的侧脸,轻声说:
“还有呢?”
陆云许是觉得自己说的话题有些沉重,于是闷声闷气地想了想,又接着将他在美国求学时遇到的几件有趣的事情讲给了苏果听。
听到搞笑的地方,苏果也会配合着笑出声来,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种挥之不去的低沉……她觉得陆云不该经历这些。
下山的路并不长,陆云弯腰将苏果从背上放下来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法喜寺的寺庙附近。
她看到陆云的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伸手帮他擦了擦,说道:
“再给我讲讲你工作上的事情吧。”
陆云呆滞了片刻,眼光极不自然地瞥向远处,看着自己的车说道:
“快……快到……到了,下……下次再……再说……”
苏果温顺地点了点头。今天陆云说得已经够多了,她满足了。
可苏果没想到,陆云没有说出口的事,会是那么地沉重,他口中的“下次”,也只是他的一个托词。
陆云根本没有办法将一些事情心平气和地告诉苏果,他怕她失望,更怕她会因此而看不起他。
全世界都可以看不起他,唯独苏果不行。
人就是这样,体会过温暖之前,他们会习惯这个世间的冰冷,可一旦得到过,感受过,再把他们打回那个凉薄的世界,受得了的又有几个?
陆云就是这样的人,表面上无坚不摧,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始终脆弱难当得很。苏果对于他而言,是救赎,是光明。曾经他没得到过她,个中滋味并不十分懂得,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完全全地拥有过她,那种温暖和幸福就像毒品一般让他上瘾,再也割舍不去。
他想都不敢想,如果哪一天,苏果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对他或是嘲笑或是怜悯,那他的整个生命都会彻底暗淡下去,再也不会有所回转的余地。
所以,他尽可能地在苏果面前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让她能够快活地享受眼前的生活,而那些晦涩的、阴暗的事情都交给他。
本就因他而起,让他一个人承受,也是理所当然。
晚上,苏果和陆云去了读书时他们常去的餐馆。老板已经早换了人,装修也和以前大不相同,可餐馆的名字没有变,还是叫“老朱家常菜”。
老朱家常菜是一家离苏果大学不远的大排档餐馆,夏天主要卖烧烤和啤酒,淡季则转为家常小菜。它的场面不是很大,里面拥挤地摆满了八九张小方桌,墙上则贴着各种菜品和酒水的价格。
苏果和陆云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桌客人在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一桌兴致看上去很高,说话的声音大得旁人想不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都不行。
苏果选择最靠里的一个桌子坐定,她瞥见摆放在柜台旁边的几箱空啤酒瓶子,忽地想起陆云当日喝醉的情景。
苏果还记得,那是陆云第一次不结巴,他从黑暗中冲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禁锢在了墙上,满含戾气地对她吼道:
“苏果,你耍我!”
她很想再看看他醉酒时候的样子,听听他不结巴时的声音。她想问问他,时至今日,他是否还认为她是在耍他。
喜欢原来他一直都在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原来他一直都在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