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
此时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苏果撑着一把明黄色的折叠伞站在民政局的门口,等着因为迟到还没出现的刘易。她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脚踏着雪地靴,一条灰色的围巾被主人随意地挂在脖子上,一副怕冷的模样。因为气温低的缘故,苏果虽看上去很平静,呼出的白气一深一浅却出卖了她。
要说心里一点波澜没有都是骗人的,离婚对于苏果而言,是一种解脱,也是对刘易最后的保护。而对于刘易而言,却是一场被他小心翼翼维护却终究破碎的结局。
“咳,到得这么早啊?”
眼前这个理着短寸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姗姗来迟的男子,正是苏果等的人:刘易。他为了打破尴尬,特意强颜欢笑着挤出一句问早。苏果不想和他争论迟到这件事,点了点头,将脖子上深灰色的围巾紧了紧,开口说道:
“不早了,进去办手续吧,我只向公司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又只请了两个小时……刘易脸上强挤出的笑容变得更加僵硬了,他记得三年前和苏果结婚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民政局,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苏果也是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只不过三年前是结婚,而现在是离婚,缘起缘灭,有时候快得让人唏嘘。
苏果没有管后面陷入回忆的刘易,兀自一个人先踏入了楼里。这是一个很隐蔽的民政局,坐落在一个社区医院的后面,不百度是绝对找不到的。
民政局只占了那栋楼的一层,一楼是门诊办公室,二楼和三楼是医院的档案室,四楼用来做婚前检查,五楼才是办理结婚和离婚手续的地方。
苏果记得当初和刘易结婚的时候,还相互调侃过要不要做个婚前检查,不过被彼此一笑置之了。那时候的他们,在苏果心里是幸福的,虽没有如胶似漆和轰轰烈烈的甜蜜,却也细水长流地温暖着人心。
“我们……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电梯口,刘易沙哑着口音问道,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点缀着些许青渣,看上去略显疲惫。
苏果不是个心冷的女人,甚至可以说她是个热情的人,只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和刘易走下去了。她和身旁的男人,恋爱三年,结婚三年,该给他的都给了,除了孩子。
她不爱他,这种感觉在与刘易的朝夕相处中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沉重,以至于如今她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不得不走向:离婚。
苏果原本以为,两个合适的人在一起生活定是可以像书中说的那般长长久久,可最后她发现那都是骗人的,至少对于她来说是不适用的。刘易平时待她越好,她便越有负罪感,因为她拿不出和他一样的感情回馈他。
苏果侧头看了眼刘易没有说话,此时电梯“叮”地一声到了,打破了这份沉默的诡谲。
“上去吧。”
苏果和刘易一前一后走进了电梯,彼此沉默着,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当着婚姻登记员的面签署离婚协议书的时候。
“你们真的考虑清楚离婚了吗?”
婚姻登记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她正视着坐在对面的刘易和苏果问道。
“嗯。”
苏果点了点头。
“那好,请在这边签字,总共一式三份,婚姻登记中心存留一份,当事人各一份。”
“好。”
苏果按照流程,果断地签了字。
“该你了。”
苏果将纸笔递给刘易,故意漠然地看着他,她不想在最后关头,还给对方留下留恋。
决绝,是苏果能够为刘易做的最后一件事。
刘易右手紧握着笔,因为用力,指节泛着淡淡的白,却迟迟不肯落笔。他一直都是这样,处事犹豫不决。苏果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紧绷着个脸的刘易,说道:
“这是第三次了,刘易,我不会来第四次。”
刘易没有抬头,只是兀自转了转笔,咬咬牙,最终还是签了。
她说的,不会来第四次。
刘易心里清楚,这次没办成,以苏果的急性子,估计是要走法律程序了。
办完所有手续走出大楼,苏果并没有感受到轻松和自由,她的脸部自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
“需要我送你么?”
刘易打破沉默说了一句话。
“不用,我叫滴滴吧。”
“……哦,那……再见。”
“嗯,再见。”
苏果看着面前依旧精瘦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刘易怔了怔,终是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苏果,言语间多有颤栗。
“以后有什么事……记得打我电话。”
苏果被刘易突如其来的熊抱吓了一跳,双手悬在空中惊得无处安放。
“好。”
最终,刘易在苏果微笑的目送中开着车驶离了民政局。当白色的大众速腾车影消失在视野中的时候,苏果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她六年的青春,随着车影消散开去,在这个冰冷的雨后,彻底划上了句点。
那辆速腾还是刘易拿了第一笔绩效奖励的时候买的,当时他本想着让苏果开着上下班,可苏果一向对车不感冒,后面顺其自然地变成了刘易一个人开,离婚了,自然而然也分给了刘易。
为什么会流泪呢?苏果不知道。她擦了擦红肿的双眼,转身走进了社区医院,趁着还有点时间,打算去拿些治疗感冒的药。
苏果挂的是内科,与外科诊室相邻。她手里拿着病例本和挂号单,安静地在队伍中排着,看上去一点都不起眼。此时已经快要十点,苏果心里估摸着,拿完药再去公司,应该刚刚好来得及。
在排了十分钟左右的队之后,终于轮到苏果就诊。苏果提了提右肩快要滑落的黑色单肩包,前脚刚跨进就诊室,身后突然飞快地窜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插在了苏果的前面。
也许是想要找个人泄气,也许是担心自己快要迟到,苏果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情绪,她只知道此时的自己非常愤怒,非常需要找个人大吵一架。而这个人出现了,正是前面插队的黑衣男子。
他身高有一米八多的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一条牛仔裤,以及一双NB运动鞋,只留了一个宽硕的背影给苏果。
“你等等!”
苏果气极,尖锐的嗓音瞬间将那个插队的男人震住不动,同时正在对着电脑处理工作的医生也震惊地抬起了头。苏果故意提高音调问:
“你为什么不排队?”
面前的男子顿了顿,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手中的资料递给了医生。苏果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走上前去扯了一把黑衣男子的胳膊,面对着他说道: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排队?!”
眼前男人的衣服因为苏果的蛮力稍微撇向了一边,他本黑到极点的脸却在抬头看到苏果的瞬间变成了一副异常震惊的表情。苏果看清他的脸后也是一愣,手拽着他的袖子一时之间竟忘了收回。
是他,陆云。
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让明明已经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于茫茫人海中再次相遇。之后的日子里苏果常常想,若是她不是选择在那天离婚,或者那天她没有感冒,没有打算去看医生,那么她和陆云是否就不再有瓜葛。只是这个世界没有如果,偏偏,他们又相遇了。
是的,又。
内科医生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叔,带着一副厚厚的无边框眼镜,额角的发丝已经斑白。他以为就诊的苏果和陆云要打起来了,赶紧推开椅凳站起来,一副劝架的模样。
“哎呀,年轻人别动不动就起冲突,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这里是医院。况且姑娘,这位先生之前来就诊过了,现在是给我看报告,别误会啊。”
医生一边说一边横亘在苏果和陆云的中间,顺势将苏果搭在陆云袖子上的手给悄无声息地拂开了。
苏果因为医生的这一举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经盯着陆云的面孔发愣了许久。她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一个日子,这么一个场地以这样的方式和陆云重逢,于是便尴尬地低下头,左手紧握着病例本,双脸因为窘迫而变得异常通红。
苏果忍不住抬头快速地瞟了一眼陆云,然后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般逃离了内科就诊室,只留下他一人呆滞在原地。医生一脸茫然地看了看飞奔而去的苏果,又回头看了看早已魂不守舍的陆云,疑惑地问道:
“认识?”
陆云没有回答,嘴角扯出了一个自嘲的弧度,平静的眼眸开始一点一点溢出淡淡的伤,深不见底。
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她的气息,却早已不见她的踪影。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原来还是如此避讳着我,就像躲瘟神一样。
陆云心里如是想着,内心便更加难以平复。他深吸了口气,淡淡地扫视了眼内科就诊室窗旁的几株被养的绿油油的君子兰,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缓缓坐下,递出了之前还未递出的B超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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