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虹买完早餐回来，发现沈玥不见人影了。想起来要打个电话给沈玥，电话拨过去，铃声却在病房里响了起来，沈玥没带手机在身上。

　　潘虹有些心急，沈玥一生病，就容易乱跑，总是让人找不到。

　　潘虹跑着跑着，刚刚拿着手机左顾右盼走到电梯旁边，就看见沈玥从楼梯转角走了过来，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要是再这样乱走动，我可饶不了你。”

　　沈玥不答话，抬头看了一眼潘虹，径直往前走了。在这样的冬日，沈玥单薄的肩膀完全撑不起宽大的病号服，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滑稽又可笑。

　　潘虹看着沈玥一步一步往前走，拉住她的手往后拽了一下，强迫沈玥转过身来，她长得高，只能曲着膝盖认真地端详着沈玥。

　　沈玥的鼻子通红，不知是冬日寒风吹的还是哭过了。

　　潘虹拢起眉头，盯着沈玥黑白分明的眼睛，“沈玥，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玥偏过头，不敢直视潘虹的眼睛，哑声说了一句：“没事。”

　　潘虹陪在沈玥身边已经快要三年，沈玥有没有说谎，她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沈玥说谎的时候，总是不爱看她的眼睛，她太清楚了。

　　可是，看着沈玥面如死灰，她甚至不忍心戳穿沈玥在说谎，站直了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沈玥，我们回去吃早餐，好不好？”

　　沈玥没答话，任由潘虹搭着她的肩膀走回了房间。

　　潘虹知道，有些事情，沈玥不愿意说出来，就算是大吵大闹或者试探也是徒劳无功，所以，她不想逼迫沈玥做不想做的事情。

　　那一天，医生说沈玥没什么大碍，所以就出院了。

　　出院之后，潘虹还是每天晚上都带着沈玥到之前的心理主治医生那里接受治疗。

　　自那天之后，沈玥一直都很乖，是的，非常乖。之前发病的沈玥，总是不爱吃饭，总是爱跟潘虹作对，可这一次的沈玥，潘虹和心理医生无论是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乖乖做了，而且做得很棒。

　　刚开始的时候，潘虹以为是沈玥想通了，所以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这一个星期以来，沈玥的确很乖，甚至有点乖得像被傀儡操控的洋娃娃，可总是面无表情，眼睛空洞，跟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

　　等到潘虹发现沈玥的不妥之后，是在凌晨一点多，有个人打电话给她，沈玥在酒吧喝多了。

　　接到电话的潘虹，心里头怒火中烧，沈玥告诉她，她要去收集一些论文资料，还说夜色已晚，在宾馆住下了。

　　但是，当潘虹打了车赶到艾森酒吧看见沈玥的那一刻，已经完全生不起气了。因为沈玥步子不稳地靠在酒吧门口的墙上。手里还拿着一瓶啤酒在往嘴里灌，旁边站在一个穿着酒吧工作服的小姑娘。

　　潘虹从马路对面看过去，那小姑娘就这样站在沈玥的隔壁，默默地看着沈玥，双手拘谨地搅在一起，看着沈玥就快要倒下来，连忙伸出手扶住，沈玥推开了她，看样子那小姑娘完全不敢劝酒。

　　“走开，你别管我。”沈玥推开那个小姑娘，左手拿着啤酒瓶继续往嘴里灌酒。

　　那小姑娘蹙眉，软软糯糯地轻声劝道：“姐姐，你别再喝了。这样很伤身子的。”

　　沈玥移开堵在嘴里的啤酒瓶，轻声地笑了起来，或许是有些醉了，嘴里吐出来的字词都变得断断续续，“你说……他怎么能这样子说我呢？啊？我怎么……怎么就是杀人犯了？我……不就是有个杀过人的表叔……”

　　话一说完，沈玥就开始干呕，那个小姑娘顺着她起伏的轮廓轻轻地拍着背。

　　沈玥干呕完毕，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那个小姑娘愣了愣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沈玥，老板完全没有教她怎么面对这种情况啊！

　　潘虹走到酒吧门口，入眼就是这样悲伤的画面。

　　“沈玥。”她轻轻地喊着沈玥的名字，好像下一秒眼前的人会像瓷娃娃那样轻易碎掉，所以更要小心翼翼。

　　沈玥闻言抬头，往潘虹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连脸上的泪水都来不及擦干。为什么，看着这些泪水，总觉得心里头的悲伤愈加浓郁了？

　　街边的霓虹灯还在一闪一闪，这座城市还是繁华闹市、灯光普照，可她的沈玥却这么悲伤，这双曾经满载星辰的眼睛，如今盛满了悲伤，她该怎么办才好？

　　“阿玥，乖。”潘虹看着眼前的女人，声音颤抖干哑，“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离彼此还有十步的距离，可潘虹却觉得怎么都抓不住沈玥的手心，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呢？明明一切似乎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阿玥，过来。”看着沈玥右手拿着酒瓶，不移半步，潘虹又叫了一遍。

　　沈玥觉得眼前有两个潘虹在摇晃，努力睁开眼睛，她还是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耳边有风在呼啸而过，冬夜的冷风让她清醒了一点，她才模模糊糊地看见潘虹的身影，跟往常一样，穿着一件灰色长袖西装领的长大衣，里面搭了一件卡其色的毛衣，脚上踩着长筒靴。

　　“虹姐……”沈玥因为喝酒，声音软软糯糯，酒气熏红了原本苍白的脸。

　　潘虹站在十步之遥听着沈玥喊着自己的名字，眼底的泪水瞬间从泪腺涌了上来，狭长的丹凤眼远远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在这样冷清的冬夜里，寒风吹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孤独角落。

　　“虹姐……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全世界都谩骂我……”沈玥打了个酒嗝，顿了顿，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发出来的却是冰冷入骨的冷笑，“怎么连他都这样看我？”

　　心理医生说，沈玥是抑郁症，在任何情况下，最好能够取得沈玥的信任，不然的话，病人难以信任任何人，甚至很难治愈其内心的伤疤。

　　可沈玥根本没想着从心头的废墟走出来，醉酒是考验一个人内心想法的重要方式，潘虹叫着她的时候，她连靠近潘虹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自己从那段痛苦的回忆当中走出来……

　　潘虹觉得等不下去了，踏着长筒靴一步一步走过去，等不到她的沈玥真真正正地信任自己了，因为沈玥谁都不信，她受伤那么重，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真是该死。

　　“沈玥，跟我回去吧。”潘虹走到沈玥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脸上的泪水。

　　这些泪水肯定很苦涩吧。

　　沈玥神情怔怔，眼泪沿着好看的轮廓，一路往下落入地表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滩浅浅的水迹。

　　潘虹觉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把沈玥的头按进自己的怀抱里，此时此刻她压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东西来安慰沈玥，除了抱紧她，给予沈玥一点点温暖，潘虹什么都做不了。

　　“我会一直都在的。”这句话，是潘虹一直以来都想跟沈玥说的，现在，终于说出口了。

　　她的沈玥，一个人默默承受了那么多委屈、妥协和痛苦，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深夜里抱紧她入眠，在她的耳边低低呓语“我在，你不要怕。”一想到这些，潘虹就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真是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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