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振振并没有让冯小致的北国之旅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就此中断，他在确定冯小致完全康复之后给了她两个选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继续你之前计划里被中断的部分；第二，放弃原计划，改为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这个计划需要的时间与第一个计划基本相同。你可以放心的是，不论你做出哪一种选择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放弃所有行程，就此打道回府。”武振振低头抚弄着冯小致的面庞，轻声问道。

　　“如果你肯定自己会陪着我，我就想要同时选择第一和第二个计划。”

　　“那不可以。”武振振发现自己给出的选择存在漏洞。

　　“我就想嘛，你又没说不可以多选。难得来一趟，关键是难得我们一起来一趟。求你了，好不好？”

　　这后一句话说中了武振振的心，他望着冯小致，“我就是担心那样你的身体会吃不消，前后少说还得十天半个月，你才生过病。”

　　“我们现在脱离大部队了，反正就我们两个人，累了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两天，甚至真要觉得累了、坚持不下去了，我们也可以随时中止，不是吗？”冯小致的兴致空前高涨。在她心里，对于北国风光的期盼已经远远不及对于她和武振振单独相处的珍视，她对重新回到正常生活轨迹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此时此刻与心爱之人相依相伴的爱恋却是如此真实，单纯的真实，它像一汪小小清泉，缓缓流淌，漫漫浸润着自己的心灵，让她无比眷恋。冯小致想，也许这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和幸福的时刻，所以，她希望它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你就不怕单位开除你？！”武振振继续违心地做着最后的努力。

　　“他们敢！我是请了假的。”

　　“哼！你请了几天假当我不知道。”

　　“啊！嘿嘿。”冯小致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也没关系啦，我可以跟单位同事保持邮件联系，有看稿、审稿任务，我晚上开开夜车不就行了嘛。”

　　“你简直就是个要玩不要命的东西！”

　　“要你不要命！”冯小致毫不含糊地更正。

　　“振振，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当时我们那么小，懂什么？你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爱我一爱就是十几年！哼，我就不信那个邪。”冯小致一路上逮住武振振不是随心所欲进行身体的“折磨”，就是变本加厉进行情商的拷问，用武振振的话说，“太喧嚣了，简直没有一刻消停。”武振振不得不汗颜，“一直以来不是挺文静、挺淡雅的嘛，怎么跟我在一起就变得如此神经？！苍天啊！”

　　“去你个大坏蛋。你才神经呢！快说！老老实实从实招来，不然看我怎么修理你。修理你，修理你！”冯小致双手紧跟说话的节奏在武振振浑身上下不是掐就是捏。

　　“嗨嗨嗨，老实点，开车呢。我说这你就不懂了，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活了一辈子，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我敢肯定你知道你自己的文采，但是，我也敢肯定你不会知道这文采对别人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问你，你到我们学校写的第一篇作文是什么题目你还记得吗？哼，”武振振狠狠横了一眼犯了傻的冯小致，“看你一脸傻乎乎的样儿，就知道你早就忘光了，是《意》。老师当时出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就在想，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意’什么‘意’，怎么写？我理也没理，那篇作文我就是没交。老师问了我就说我需要他的启发，交不上来是他启发不到位，老师瞪眼也没用。可是你的这篇议论文体的作文却成了范文，在全校广为传阅、学习，让你一夜之间成了全校的大名人。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便对你崇拜得五体投地，你是我心中绝对的女神，我对你的爱也如那长江之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冯小致一拳捶了过来，“我让你逮住机会就发挥！”

　　武振振一把将她连人带拳一起拉进自己的怀里，继续发挥，“之后我很快发现，其实议论文并不是你的最爱，小说、散文才是你真正的强项。每次读你的作文，那种行云流水、一泻千里的畅快感，简直可以用酣畅淋漓来形容。我这人一向自认为是数理化的天才，至于文采嘛就马马虎虎啦。但是，没有文采并不代表没有想法、没有意识，更关键的是不代表没有鉴赏力。当你出现时，我突然发现，你就像上帝专门为我打造的我的另一半，我心中所有的想法、意识、感触你都能用你的文笔清晰流畅地表达出来，让人看着就痛快。这一点也说明，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因为我们的思想和心智是相同的。能让我武振振服气人有几个？！所以，我把你当作我的稀世珍宝一样去爱护，我想要用我一生的时间去为你营造一个最理想、最有利于创作的环境，让你在其中自由地、尽情地发挥。我知道，越宽松闲适的环境越有利于艺术细胞的滋生，文学本来就是艺术。还要告诉你的是，你的文采又让你拥有了另一种你自己不曾觉察的气质，那是一股与生俱来的超凡脱俗，你为了将自己所见、所思、所想变成那优美的文字，你自然地喜欢一个人安静地独处，而不像其他人那样喧嚣。独处没有让你变得寂寞，独处的成果反而使你拥有了更加饱满的精神和更加丰富的内心。现在你老实告诉我，你的这些本事、这些气质、这些影响，你都了解吗，有我了解吗？”冯小致痴痴地望着武振振，一时竟是听呆了。

　　如果说喀纳斯湖的美轮美奂让冯小致彻底折服，那么，赛里木湖的幽暗与神秘则严重启发了她的那颗装满奇思妙想的大脑。兴许所到之时恰逢云淡风轻，整个湖面宛如一张硕大无比的镜面，墨黑墨黑的湖水泛着粼粼波光，视野的无限开阔，让人无法分辨天与地、水与云。传说中的湖心引力不知是真是假，却为湖平添了几分莫测的神秘。湖水的尽头仿佛便是天涯海角的终极，海誓山盟的冲动在胸中自然萌发并激烈涌动，偶尔一叶小舟成了神仙的脚印，留给人间无数美妙的传说。

　　水的柔美尚在心间荡漾，沙漠的壮观已从容而至。

　　“振振，你说这沙漠是怎样形成的啊？！”

　　“足够强的干旱，足够长的时间，再加上足够少的植被。”

　　“太壮观了！”冯小致啧啧赞叹，“一眼望也望不到边，一层又一层的沙包仿佛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微风扬起的沙粒细细密密，为沙漠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我们能不能离开沙漠公路，去真正横穿一下沙漠？”

　　“我不会带你去冒这个险。”武振振知道冯小致在动什么念头，一口回绝，在他看来这属于原则问题，“就我们两个外地人，想要盲目穿越世界第二大沙漠，那无异于自杀。我再跟你强调一遍，想都别想。”

　　“最大的危险会是什么？”

　　“迷路。”

　　“我们的车子有导航。”

　　“你以为信号覆盖了整个沙漠，怎么想的！我告诉你，离开这条唯一的沙漠公路，进入沙漠腹地，你会彻底没有了方向感，你的前后左右全部都是这种长得一模一样的沙包，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沙包。雪盲知道吗？在这里让你产生的是沙盲。如果再遇上不期而至的暴风，能把你连人带车瞬间给埋了。夜间气温骤降，又会把你从中午的烤羊变成晚上的冻猪。明白了吗？”

　　“去，你才烤羊，你才冻猪！”

　　“哈哈哈。不管你是什么，我肯定逃不了，铁定跟你在一起。”

　　但是，武振振毕竟还是会不时停下车来，让冯小致尽情在沙的海洋里流连、痴迷。冯小致经常会静静地躺在沙漠温热的怀抱里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地点。武振振总会默默守在她的身边，用自己宽大的身体为她挡去那依然炽热的阳光，有时他也会蹲下身去，用那细细的流沙将冯小致整个人埋了进去。

　　“振振，我就想埋在这里，不回去了。”冯小致痴痴地说。

　　“我可以考虑这是你百年之后的遗愿，而且，我可以保证，如果到那时我还一息尚存，那我一定会替你完成这个遗愿。”武振振一边继续往冯小致身上堆细沙，一边坏坏地说。

　　“嗯，那你的压力就大了。你一定要努力活着，活到我的后面，我命令你。”冯小致从沙堆里钻出来，狠狠扯住武振振的耳朵，把他拉得靠自己够近。

　　“遵命，夫人。”

　　“哈哈，臭振振，你开什么洋荤呢！”

　　“哎，让你成为我武振振的夫人是我一生的梦想，就算为此不得不把姓改成‘臭’，我也认了，反正到时候你就是‘臭’夫人了。”

　　“你真是个混蛋！”冯小致从沙堆里一跃而出，扑上来将武振振一起拖进沙漠。武振振顺势抱紧冯小致，已将她深深吻住。

　　沙漠静静，爱意绵绵，地老天荒。

　　“小致，要么……你住我那儿去吧。”旅途再迷人，爱恋再深刻，终有回到现实，去面对现实一切如意与不如意的时刻。武振振一路将冯小致送到宿舍楼下。

　　“振振，你知道这样会让大家都很尴尬，我尤其不想你为难。”与陈志鹏的婚姻终将要有一个了断，对此，冯小致再清楚不过，但是，这个过程注定不会很轻松，也不会很顺利。陈志鹏正在面临的干部考察本来就是一个不短的时间周期，这期间他们不会就婚姻的事进行任何谈判，这一事实基本已经达成默契。那么，考察结果出来又会怎样呢？“只怕也不会很快就有转机。”冯小致无奈地想，选拔成功了，陈志鹏作为厅里新上任的最年轻的厅级干部，刚上任就离婚，这将造成怎样的社会影响，所以，他绝对不可能走这一步，他一定还会用时间去拖；如果选拔不成呢，冯小致觉得，那就更难了，如果那时候自己要求离婚，又仿佛是在对他陈志鹏落井下石。一想到这些，冯小致就感到胸口无比沉闷，她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武振振，其他什么情况都考虑了，就是没有考虑他的感受。这么想着，冯小致已经将自己深深埋进了武振振的怀中。

　　“那样也好。不过你得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始终保持开机、始终保持在线，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一刻也不允许。”

　　“放心吧，你想让我找不见你我都不会答应的。”

　　“去吧，休息好了再去上班。”武振振嘴里说着让冯小致走，却又将她抱得更紧。

　　“小致……”冯小致下车欲走，武振振突然喊她。

　　“怎么，振振？”冯小致回头望着眼前人。

　　“没事，去吧。”

　　武振振想要告诉冯小致，无论多久他都会等她。但是，当冯小致回头看着自己时，武振振觉得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冯小致痴痴望了武振振好一阵，突然折回身来，紧紧抱住武振振，将自己的脸依在他的颈项间，轻轻地说道，“我爱你，振振。”武振振低头去吻她的额。“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温婉的纯粹女人，也让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被深爱的幸福女人。跟你在一起，我很自由，也很快乐，我就像是一只回到天空的小鸟，没有束缚，没有忧伤，有的只是阳光、温暖和无尽的爱。在我的心里，”冯小致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从此开满鲜花、铺满欢笑，一如夏花又似秋实。”

　　冯小致走进宿舍，这里跟她走前一模一样。桌面上的水杯是她临出门前喝过水放在那儿的，一只拖鞋被她慌乱中甩出去老远，几本平时看的书随意摆放在沙发上、书桌上，唯一变化的只是房间四处多了一层薄薄的灰层。冯小致来到窗前轻轻撩开窗帘。武振振还没有走，正站在楼下抬头望着自己的窗户。冯小致将脸贴在玻璃上，发现竟然能够感觉到玻璃的凉意了。她用手指隔着玻璃做了四个手势，代表四个字母，“L”、“O”、“V”、“E”，然后用一个手指指向武振振，代表“YOU”。楼下的武振振分明笑了起来，就那么傻傻地抬头望了很久，然后挥挥手上车走了。冯小致一直看着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依然感觉能够看见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在耳旁萦绕。

　　如果此刻的冯小致和武振振能够预知他们下一次的相拥要等多久和要经历怎样的苦痛，那么，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就此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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