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是自然规律,具有不可逆性,不随意性。它不等同于病,病是身体出现的故障,可以找医生来修理修理,恢复正常功能。而对于“老”,再先进的医术也医治不了。自古以来多少帝王将相不惜一切代价寻找长生不老药,都没有能实现那个“终极目标”,又何况凡夫俗子呢?
“老”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不管是曾经叱咤风云、成就卓越,还是碌碌无为、虚度光阴,在岁月的催化下都得老去。
在“老”字面前,人们无能为力,不管愿不愿意,曾经的曾经都只是过去。当四肢逐渐不听使唤,记忆力越来越糟,疾病纠缠不休,体力常常不支的时候,人们不得不和自己曾经的辉煌挥手作别,再把那些未了的心愿和梦想埋在心底,无可奈何地长长叹息一声,对自己说:“等下辈子吧!”
晚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有个相濡以沫的老伴儿。
快八十岁了,谭阅之连偶尔的演出也谢绝了。该回家歇歇了,沈兰也该歇歇了。没有了奔波的劳苦,也没有了鲜花和掌声,两人世界安静而温馨。
“沈兰啊,我的手机呢?”
听着手机里谭阅之传来的问话,正在超市买菜的沈兰愣住了:“找不到手机了?”
“找不到了!刚才还看天气预报呢。”电话里谭阅之的声音很焦急。
“你用什么给我打的电话呀?”沈兰觉得很好笑。
“嗨!呵呵。”谭阅之笑了。
“你等一下,我得回去看看天然气关了没!”老两口外出散步的时候,谭阅之总是这样。
“关了,关了。你刚才刚看过。”
“那门关了没?”
“关了。”
“咱俩干什么去?”
“你不是说去广场转转吗?”
“咱中午吃饭没?”
“刚吃过咋就忘了?吃的烩面啊。”
“是吗?我咋觉得我没吃啊。”
随着岁月的流逝,沈兰发现谭阅之有点爱忘事了:出门常常忘了拿钥匙;拿着手机还到处乱找;明明想做什么事,在屋里转悠好几圈也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刚吃过饭,又对着沈兰喊:“做饭,该吃饭了!”有时和沈兰说话,想了半天也没能喊出她的名字,连女儿外孙的名字都能喊错了。
刚开始是间歇性的,时好时坏,沈兰没有太在意,毕竟年龄大了,记性不好很正常。所以沈兰也没有想过要找医生给他治疗,只是想法设法给他加强营养。买来补脑的保健品和食品,每天拿到他的手边,硬逼着他吃下去。象核桃、松子一类的坚果,用粉碎机打碎以后,做粥、饼的时候放进去。
但情况越来越糟了,谭阅之开始胡扯了。他常常跟在重孙的后面喊君君,小家伙扭着脖子纠正他:“太爷爷,君君是我叔叔。”沈兰以为他想君君了,因为君君继承了姥爷的职业,也是经常不在家。
可是有一次他竟然叫团团小兄弟:“小兄弟,你多大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团团。
“姥爷,你怎么会忘了我多大了,我三十岁了。”
“比我小点!”
“当然比你小,开什么玩笑啊。”沈兰和团团目瞪口呆地看着谭阅之。
“我看你和我外孙长得很像啊。”
“姥爷,我就是你外孙,你不认识我了?”
“对对,你就是我外孙。”谭阅之如梦方醒。
“你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你啊?”刚才还在叫太太,一转脸又对着沈兰问道。
“我是你太太,你怎么会不认识我?”第一次听到这话,沈兰还以为谭阅之在和自己开玩笑。
“看着面熟!”
“我都和你一起生活快三十年了,你当然和我面熟!”沈兰又好气又好笑。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会是我太太?”谭阅之非常奇怪地问沈兰。
“你年轻吗?那你多大了?”沈兰睁大眼睛问谭阅之。
“我……十八了吧。嘿嘿!”谭阅之说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还嘿嘿一笑。
“呵,好年轻啊!那你怎么和我这个老太婆结婚了?”
“我和你结婚的时候,你还年轻着呢。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谭阅之的话题转移的挺快。
“那是一夜的事吗?”沈兰很无奈的说:“这一夜可真长!”
这样的谈话进行了几次,沈兰着急了:谭阅之已经不是一般的爱忘事了,简直是有点失忆了!于是就和女儿带着谭阅之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谭阅之的大脑在萎缩。这种被俗称为“老年痴呆”的病,没有特效药,恐怕还会越来越严重,照顾的好,有可能会延缓萎缩的速度。
沈兰开始焦虑起来,她怕这个疼爱了她近三十年的老公有一天真的会不记得她是谁,那该有多可怕啊,沈兰不敢想象。她下决心要好好地照顾谭阅之,让那个“有可能”变为“能”。
谭阅之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糊涂了,有一天在清醒的时候对沈兰说:“我要立个遗嘱,我要把财产留给你!”
“我多大了,要财产有什么用?给孩子吧!”
“都给乔雅吧,我们没有帮她多少。我抢走了她的妈妈,有愧!”
“说什么呐,那是我愿意的,对她有愧的应该是我!再说你怎么没帮她,她儿子不是你教出来的?财产两个孩子都要有!”
“我给谭冉留下房子,其它都给乔雅!”
“你得把一碗水端平了!”
谭阅之又盯着沈兰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半晌才开口说:“我这辈子注定离不开你,我想和你合葬,可是……还有杨茹不是!要不,你就葬在我身边吧!”说这话的时候,谭阅之眼睛里含着泪水。
听到谭阅之安排后事,沈兰痛苦万分。她闭上眼睛沉吟良久,好一会儿才叹口气说:“说这话有点早吧?”
“不安排好了,我怕我糊涂了,孩子们不知道怎么办!”
“也对。我也写一个遗言吧,省得以后迷糊了孩子们为难!”于是,谭阅之和沈兰分别写了一份遗嘱,一起放进了保险柜里。
谭阅之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很明白,有时候很糊涂。明白起来,还是沈兰的老公,糊涂起来就不知道是谁了。
有一天晚上睡觉时,谭阅之站在床边,就是不肯脱衣服。沈兰以为他解不开扣子,连忙上前帮他。但谭阅之捂紧了胸口:“别乱动!女同志怎么随便脱人家的衣服。”
“我是你老婆,我可以帮你脱衣服!”沈兰给他解释。
好不容易说服了他,把他哄进被窝,帮他盖好被子。不料沈兰刚躺被窝,谭阅之又突然坐起来:“你是个女同志,怎么能随便睡别人的床?”
“这是我的床,我都睡了三十年了!”
“不行,你这样我要犯错误的!我是军人,军婚受法律保护,我要是与你同居了,要受军法处置!”
“你别闹了,这么冷的天,你再让我起来!”
“你是一个女同志,要自尊、自爱、自重!”
“好好好,我在家里也要自尊、自爱、自重!”沈兰无奈只好起来,穿上衣服到客厅去。谭阅之这才重新睡下。等他睡着以后,沈兰才回到卧室的沙发上躺下。
半夜,谭阅之醒来,借着昏暗的夜灯,看到躺在沙发上的沈兰,完全忘了昨天的事情,又心疼的叫醒沈兰:“怎么又躺这了,不让你熬夜你就是不听!快到床上来!”
“哎呀,你折腾我干嘛呀!”
谭阅之不由分说硬把睡的迷迷糊糊的沈兰拉到床上,摁在被窝里。
谭阅之清醒的时候,也很担心自己糊涂起来会伤害沈兰:“我糊涂的时候要是说了什么你别介意,千万不要难过。那都不是我说的话,我永远是你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糊涂,我想陪你到老。可是有时候身不由己不是。你别和我计较!”
“我们一起快三十年了,你说不认识我就不认识我了?”沈兰心里非常酸楚。
“没办法,这脑袋老化了,不中用了。客观规律我抗拒不了啊!对你我很愧疚,我有辉煌的时候,可那时候我不属于你。老了,什么也没有了,就丢给你一个驱壳,对不起你呀!来世吧,来世给你一个全身心的谭阅之!”
“我不要来世!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算到了来世还能相见,你还会认出我来吗?
“我不喝孟婆汤,我也不过奈何桥,我就在奈何桥上等着你!”
“你能认出我吗?就是认出了我,我们还能做夫妻吗?”
“能,一定能!你眼神不好,我来找你。你就是做了别人的老婆,我也要抢回来,像我们今世!”谭阅之充满信心的安慰沈兰,
“我不奢望来世,我只求你不要忘了你的誓言。你发过誓的,谭阅之!你说过不会让我再经历生离死别,你别忘了,你不能食言!”沈兰说着泪水涌了出来。
“我不忘!我记得,我永远记得!我给你唱!”
于是谭阅之就给沈兰唱《刘三姐》的插曲:
连就连,我俩结交定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沈兰哭出声来:“还没有过奈何桥,你就不认我了!”说着抱住谭阅之大哭起来,以后丈夫认识她的时候不多了,她倍加珍惜谭阅之每一次清醒的时刻。
喜欢岂敢与君绝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岂敢与君绝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