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失神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着她娇柔婉约的脸上布满的泪痕，越过她，他恍惚地想起他早些年的记忆，他在殡仪馆见到了自己的父母的情景，那一切都似乎那么不真实，却铭刻在他幼小的记忆深处。

　　也许那时候年幼，他并没有关于失去和离别太大的意识，所以也并没有哭。自此之后，唐旭就是像父亲一般的存在，在他的心里始终是长兄为父的观念，他们兄弟俩自小就与同龄孩子有所不同，可能是受到精英教育的作用，他们的性格里更多的是理性和内敛。

　　可是，现在随着年龄渐长，过去的那些记忆竟又变得鲜活起来，那时候对他而言，生离死别都只是故事，不够真实，他也是看着周围人是什么表情，什么态度。直到那天，他再一次想起那白被单下，他母亲泛白的脸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微笑，僵硬的，而他轻轻握上的那手却早已经失去了温度......

　　“说说吧，你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温和的问道，对上她失焦的眼。

　　“我……你看到的就是我的生活啊，也没什么好说的，一天一天都只是时间的累积而已，也许等哪一天，我的那些时间都流逝了，我这一生也就不过如此而已。”她十指交扣，来来回回地绞着手，不自觉地低下头望着地板，眼睛有些泛红。

　　“怎么这么想呢？你需要什么帮助？也许我可以帮你！”不知道为什么，赫连澈对她异常温和，或许是因为她的长相和尹陌一模一样，有好几次，在恍惚之间，他差一点对她产生错觉。

　　比如现在，他甚至很享受跟她这样独处一室的时刻，虽然彼此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式聊天。

　　呵呵，你又能帮我什么呢？谁都帮不了我！

　　郁茗听到赫连澈那诚恳的语气，她抬起脸看着他那帅气的脸庞，他真的很不一样，至少，郁茗的心里有那么一丝的感动，有那么一种温热的感觉，真的。

　　“我本就没有良好的出身，来自偏僻小城市的我，不过是这繁华城市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或许，你在或不在，你好或不好，都根本没有人在乎。可能，我说的这些你根本听不懂。”郁茗轻轻扬起头，那水晶灯在她的脸上洒下一圈柔和在光晕，光束也折射出她眼中的湿润，泪光点点，“对，你根本不懂！”

　　“为什么觉得我不懂？我跟你相比，又有何不同呢？”赫连澈的语气莫名的感伤，动情之处，那用力的手臂更加折射出他内心的心痛。

　　“你在说笑么？像你们这些出身高贵的豪门子弟，从小锦衣玉食，燕窝鱼刺，你怎么会懂得风餐露宿的艰辛？”她微微扯动粉嫩的唇瓣，微微轻颤着，那微笑只是她的自嘲罢了，“你知道么？十八岁之前，我从来没有穿过一双属于自己的新鞋，很多衣服都是捡别人穿过的......”

　　眼泪猝不及防，虽然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许脆弱，也许只有坦然面对过去的一切，微笑迎接现在的生活，将一切苦难都甘之如饴，只有这样，才是维系自己可怜自尊心的唯一方法，她一直在这样做着，只是今天，她却在赫连澈面前释放了自己压抑已久的脆弱。

　　“没关系的，没关系。”赫连澈感觉到了那颗滴落在他手心的眼泪，像是从高处落下的雨滴一般，带着由于地心引力产生的重量，只是这分量却更多的归因于悲伤。

　　郁茗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只是现在，她再也不去感慨过去那些穷困潦倒的日子，她甚至开始怀念母亲那用点燃柴火做出的可口饭菜，那些茶余饭后听过蝉鸣的树荫，那些有父母陪伴的日子却已经远去了。

　　“我很好啊。”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她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忽然的温暖怀抱让她不禁微微轻颤，似乎这样的亲密显得有点突兀。赫连澈那有力的手臂忽然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头，虽然隔着他的外套，郁茗还是能够感受到不禁晃神。郁茗又想起了那个略微薄情的男人，他的怀抱总也是霸道的，温暖的，只是凌野却极少主动抱她，似乎也极少对她动情。

　　而此刻，她却极度地想要依赖赫连澈的怀抱，虽然他们之间有些有些细微的距离，清清淡淡的，甚至他们也只是路人的关系，可是，郁茗却认真地感受着这样温暖的拥抱，像是在品尝冰淇淋一般，一口一口，每一次都带着依恋的心情。

　　此刻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情，令她有些失神的迷惑。

　　抬起手，赫连澈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郁茗那柔软的发丝，很轻很温柔。

　　郁茗始终未曾抗拒他的温柔，相反，她格外享受此刻的这种感觉，他掌心的温暖是她想要珍藏在心的柔情。她想要的只不过是片刻的陪伴而已，即使是曾与他激情缠绵过的凌野，似乎也不曾这么耐心地在她左右。

　　郁茗的心跳愈发变得剧烈起来，很长的时间以来，她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滩死水。可是，现在，她的心又像是重新鲜活起来了一般，她微微扬起脸，她有些娇羞地小心看向他的脸，她注视着他性感的薄唇似乎在等着她靠近。

　　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赫连澈每次低头看到那已经在他心里捻熟的姣好面容，那盈盈闪烁的目光，转目处，波光流转，凝视间，情真意切。

　　他们的唇碰得很近，很近。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从他的口袋中响起，他有些慌乱地收回视线，眼神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悸动和眷恋，他起身走至阳台里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

　　“……喂。”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眼见如此的场景，郁茗眼睛一眯，有几分自信地笑笑，她就知道，这年头不爱女人的男人，不偷腥的猫是不可能有的。

　　“澈，已经这么晚了，你在哪儿呢？”那头传出一声关切的声音：“澈……你早点回家，好不好？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忐忑，我很担心你，我等你回来……”

　　“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过了两秒钟，低沉回应着，从他微微蹙眉的神情里似乎可以判断出，他对这个电话似乎并不是那么期待，甚至他开始不再那么喜欢赫连羽对他的干涉。

　　电话那头也静默了几秒：“那好，我等你。”

　　“好。”他应声。

　　然后，在听到对方挂断电话之后，他才沉沉垂下那只握着手机的手，一脸疲惫不堪的神情。

　　彼时，赫连澈才想起来，这个城市里有一盏灯是为他亮着的，在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等着他回家的女人。

　　欣喜与痛苦矛盾地交织在一起，他是该接受还是放弃？

　　“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么？”赫连澈迎上了她略微湿润的眼睛，他的关切似乎有点逾越他们之间并不算太熟的关系。

　　“这是有什么不好？你知道么，‘夜涩’可是A市最受男人欢迎的地方，据说连唐氏企业的董事长都是这里的常客呢，而且我在这里时间自由，夜生活也丰富，对了，帅哥也很多哦......”郁茗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毫无压力的笑容，她开始语无伦次地说着一大堆毫无逻辑的话。

　　她知道，在外人看来，像她这种待在这种烟花之地的女人有几个是正经的呢？她有何必假装一副矜持的样子，虽然她却是只是推销啤酒，并没有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和物质生活相交换的筹码，不过，她跟这里其他的女人相比又有什么区别呢？

　　也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吧？至少，她曾经也是拿了唐旭的钱才来到这里的吧！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赫连澈微微皱眉，他的手忽然抓上她那纤细的手腕，表情里闪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你弄痛我了。”郁茗感觉到了他略微有力的手掌，她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却并没有试图挣扎。

　　“不好意思，我有点失态，还疼么？”赫连澈低头看着她那纤细的手腕，似乎像是水晶一般易碎，他不由得连声道歉，“只是，你刚才说什么唐氏企业？”

　　“呵呵，你还对这些绯闻八卦感兴趣么？那你没觉得我看起来像谁么？”郁茗似乎并没有刻意抹去那些过去，也许有些人总会把自己过去那并不光彩的一面试图掩盖，而她却活得够真实纯粹！

　　“谁？我......没有看出来。”赫连澈本就不擅长撒谎，他当然知道面前这个叫郁茗的女孩简直就是另一个尹陌，不过，他并没有说出真话，其目的只是为了不跟唐氏企业扯上什么关联。

　　“唐氏企业董事长唐旭的女朋友，哦，不，应该是未婚妻，尹陌，难道不像么？”郁茗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她自然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会与那个叫尹陌的女孩有诸多关联。

　　“哦！像么？我没觉得。”赫连澈轻轻扯动唇角，一抹很漫不经心的笑意，可是，心底却蔓延着一层一层的苦涩，所有人都知道尹陌是唐旭的未婚妻，虽然这个事情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他的心似乎从这一刻才开始真正地痛。

　　他的爱，来得总是有些后知后觉。

　　“不像么？我觉得很像啊。”郁茗自言自语着，她疑惑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化妆镜照着，镜子里的人儿略微娇柔的粉颊，看起来可爱极了。

　　“为什么希望像她呢？难道唐太太的位置是女人们都垂涎的么？”赫连澈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丝莫名的愤怒，他不相信尹陌是那种想要霸占着豪门夫人的女人，在他的观念里，她向来金钱观念淡泊，她肯定不是在乎那些名利，对吧！

　　唐太太……多幸福的字眼。

　　“那些虚名注定与我们无关。”她自知自己卑微，从未有过奢望。

　　“我会帮你。”赫连澈收回了那略微受伤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要为眼前这个女孩做点什么。

　　“不早了，我还要去应付别的客人呢。”郁茗淡然一笑，她很清楚今晚只是自己编织的一个虚幻的梦而已，现在，梦醒了。

　　“这个你先拿着，可以么？”

　　“这卡......什么意思？”她淡漠一笑，纯真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怎么，还不愿意走？”

　　“不是，我并没想要你为我做什么，也许，这些钱可以让你开始一段新的生活。”赫连澈以为郁茗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连忙解释，他只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想要对她略施援手而已，虽然这样的帮助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谢谢您的美意，不过，我真的不需要。”郁茗此前温婉的表情消散了，此刻，她的表情里透露着一些冰冷，她真的很不喜欢男人总会拿着钱试图来打发她，即便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那么，为何只会给她钱呢？

　　难道钱就是幸福的意义么？

　　“我知道，自然知道，这些钱也许并不算多，可是，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赫连澈有些疑惑，他不喜欢被拒绝，他更加希望郁茗能够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郁茗沉默着，她冷冷地看了他几眼，随即推门离开。

　　她需要的并不是一个拿着信用卡或者支票的男人，她真的渴望某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捧着自己的真心站在她的面前，如果是一起过苦日子，她也愿意。

　　一阵细碎的脚步之后，客厅里一下子静默了起来，沙发上沉睡的女人忽然轻轻翻身，盖在她身上的羊毛毯无声地滑落在了地毯上。

　　她缓慢的转身，有些激动有有些胆怯地望向他。“澈……你回来了。”

　　“你怎么不回房间睡呢？”他看着眼神略微憔悴的赫连羽，忽然有点心疼。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她微微低头，语气里透露着一些让人怜爱的可爱，她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傻瓜，我不回家，还能去哪儿呢？”他一脸失落的神情，这个城市很大，他也很熟悉，可是，诺大的城市却找不到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你这么帅，想要带你回家的女人可多呢！”赫连羽看着她一脸温柔的笑意，她想起了第一次遇到赫连澈的情景，那时候他满脸是血的样子，让她担心极了。

　　“不！除了你，没有人会带我回家。”赫连羽怔怔地看着赫连羽，他的目光里流露着的感激与温情，那是相伴多年的家人也会有的默契。

　　“澈，谢谢你来到我身边，就算感谢，也应该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赫连羽微微一笑，她的眼圈有点泛红，那是感动。

　　“羽......羽”他呢喃重复了遍她的名字，走近她，无声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低低的出了声：“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人。”

　　“我……”他的妈妈对他好么？那个叫尹陌的女人对他如何？闻言之后，赫连羽的心里还是有丝丝的甜蜜，她有些傻傻地笑笑，她想，他们会在一起的吧。

　　“走吧，上楼休息吧。”

　　闻言，她跟上他的脚步，手不禁地挽着他的臂膀。

　　“澈，我们回英国吧！”她突然双手勾上赫连澈的脖子，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内心总是忐忑不安，她受够了这种不安的等待，她想，也许离开这里，去一个只有他们的地方，他才会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他的，她的。

　　时间一天天的流逝，赫连澈每天面对着这些他曾熟悉的事物，还有那个叫尹陌的女人也总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赫连羽真担心赫连澈会想起些什么！如果他真的想起了过去的事情，他还会要她么？

　　“羽，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赫连澈的唇角有一丝尴尬的笑意，他生怕赫连羽会知道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他的询问同样透露着内心忐忑和紧张的心迹。

　　“突然么？我们并没有打算定居在这里啊？而且项目也快要完成了，我还是比较想念在英国的生活，或许，我们真的需要回去了。”赫连羽分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赫连澈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城市，可是，她还是拼命地掩饰自己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她总是会考虑赫连澈的想法。

　　“好，那我们就回去。”赫连澈看着赫连羽，或许，他是被她某一刻的眼神所触动，不知道怎么，他突然就打算应了赫连羽的要求，或许，他真的应该离开。

　　“真的么？澈，我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跟我回去了呢！”赫连羽像是一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她双手勾上他的脖子，紧紧地抱着他，良久良久。

　　他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回神看了眼身旁依偎的女子。

　　他莫名地不由自主想起多年前，他曾经夹在书本里风干的玫瑰花瓣，他一向不喜欢花瓶里那些需要汲取水分才可以保持生命的鲜花，他不希望看到那些鲜花在自己面前日渐枯萎的样子，那样好像人类以鲜花的生命作为自私观赏的代价，太残忍了。

　　他想，爱情跟风干的花瓣一样，期限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得以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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