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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北城天街 非天夜翔 10261 2021-04-02 13:07

  谈恋爱要做什么?在原始社会是一堆狼牙,死兔子死老虎之类的猎物,呜忽而忽而的捶胸膛求偶;战国则是“月出皎兮,皎人僚兮”;五代十国又将是场国破家亡的生死恋;泰坦尼克上是伴着小提琴声缓缓走向生离死别;民国抗战则是一座城市的陷落成全两个人的爱情……到如今,谈个恋爱除了套上个“情侣”的光环外,几乎想不到能做点什么去证明两个人的爱情。在一起的方式无非也就是逛逛街,看看电影,发发短信。

  这是一个浪漫已死的时代,房子,车子,无数物质罗织而成的网罩住每一个人,林泽曾经做过一期这样的专题,名字就叫“浪漫已死,拜金年代的物质爱情”。在做这个专题时,他曾经无数次想过,哪天碰上了一个有感觉的人,打算好好谈一场恋爱,要带他去做什么,玩什么,吃什么,怎么用浪漫的法子逗他开心,譬如说在繁灯的点点的滨江路边,掏出一朵玫瑰花,朝他单膝下跪,说句我爱你。

  但真正到得这时候,林泽却赫然现实和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尤其找到谢晨风这样的人……很难想象出拿着玫瑰花朝他求爱是什么场景,实在太雷人了。那天过后彼此就都像忘了球场外的那句话一样,谢晨风依旧每天来找林泽,林泽去腾讯新浪华龙网面试,谢晨风就在公司门外等着,面试完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吹会空调,吃吃喝喝,晚上去看场电影,回家。

  “谈恋爱的好处就是。”谢晨风从手机里抬起头看了林泽一眼:“可以买两个人的团购券了。”

  林泽面无表情道:“你就混得这么凄惨么?单位里连个陪你吃团购的同事都没有?”

  谢晨风手指朝林泽点了点,说:“我们学校不一样,体育老师拖家带口的多,和别的科目老师交集很少,不敢乱约女老师出去。”

  林泽平时想出来吃点什么都是和郑杰一起,现在听起来倒也能明白谢晨风的那种寂寞,说到底一起过日子,无非也就是衣食住行的事,这么说来一直以来自己都还挺幸福的,起码想吃点什么,可以买张券叫上郑杰。

  两人坐在甜品店里,林泽买了张券,沉默地翻ipad里的信箱,一连好几天面试没动静,他已经有点疲了。服务员端上一个超大冰淇淋果盘,两把勺子,谢晨风示意林泽吃,林泽吃了几口,才发觉不对。

  这是情侣套餐,两个大男人一人一把勺子挖同份冰淇淋吃,怎么看怎么别扭,甜品店里的服务员全在看他俩。

  林泽当即觉得说不出的尴尬,谢晨风倒是无所谓,说:“上次在满记里,你和郑杰不也是吃一份?”

  林泽答道:“那不一样,和郑杰吃心中没鬼。”

  谢晨风笑了起来,林泽又正色道:“说实话,之前你蹲守我多久了?”

  谢晨风无所谓道:“没多久,就在你辞职的第一天。”

  林泽问起他们认识之前的事,谢晨风倒是很爽快,一问就招,他第一次看到林泽是在满记,这话无异于交代“我对你一见钟情”了。

  “先看到你jack’d上的头像。”谢晨风虽然竭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说:“觉得你长得还可以,逛了几圈,看见你了,和头像照片不太一样,在和郑杰吃甜品,看报纸。”

  “哦——”林泽简直抑制不住自己那奸猾的笑容,谢晨风又正色道:“第二天看见你在星巴克,第三天……嗯,猎物。”说着谢晨风比了个手枪的动作,手指头瞄准林泽,说:“砰!”

  林泽哭笑不得,这么说等于是承认谢晨风先看上的他,看不出谢晨风碰上个自己喜欢的,还会拿着手机满大街找,他说:“那个照片是学生时代拍的,现在被社会摧残得老了。”

  谢晨风一本正经道:“这样刚好,起初我还担心是个不懂事的小孩。走吧走吧,老子浑身不自在……”

  两人在一群服务员以及周围顾客的围观下火速吃完一份情侣冰淇淋船,逃离了甜品店。

  外面下着雨,这雨已经下了两天了,从前天晚上体育场出来就下到现在,将连日来的燥热一扫而空,却也下得人心情阴阴的。谢晨风忽然道:“我晚上不想回去了。”

  林泽答道:“为什么?”

  谢晨风耸肩道:“不为什么,想和你一起。”

  林泽道:“那来我家住?”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正在想去哪,和谢晨风呆多了,整个人都被他带得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谢晨风总是做什么都无所谓,去哪也无所谓,这态度对于林泽来说却很有所谓,因为他总要绞尽脑汁想去哪里打发时间。

  而林泽的钱不多了,不上班的日子存款总是花得很快,找工作又找不到,这蛋疼的人生,和谢晨风出来不能总是让他付账,一天至少也要花个七八十到一百,若有工作这些钱都是小事,但一辞职就总有种坐吃山空的不安全感。

  “上网去么?”林泽知道附近有家挺好的网吧。

  谢晨风在前面走,回头道:“不上,我不喜欢上网。”

  林泽想了想,又说:“打电动,去么?”

  谢晨风说:“不去,太吵。”

  林泽真是拿他没办法,那你提建议啊!他又想了一会,提议道:“我想睡午觉,去我家睡午觉吧?”

  谢晨风马上赞同道:“可以。”

  林泽终于找到最佳方案了,以后每天在家里睡觉,让谢晨风在一旁坐着上网就行。既省钱又养生,他走在后面,手机忽然来电话了。

  那头是一个最近才联系过的师兄,问:“阿泽吗?你最近是不是辞职在家?帮我个忙吧。”

  林泽先前也让这个在网站的师兄帮找过工作,当即停下脚步,说:“对,怎么了?”

  谢晨风在前面停下脚步,星巴克里的小哥朝他们打招呼,林泽朝里面看了一眼,挥挥手,师兄又在电话里说:“武隆那边出了点事,山体垮塌,我这里抽不出人来,你能帮我去采访一下吗?用我的记者证,没有摄影师,只有一台手提摄像机。”

  林泽当即道:“可以,什么时候去?”

  师兄道:“现在,你在什么地方?”

  林泽说了,师兄马上道:“北城天街等我。”

  谢晨风站着看林泽,林泽挂完电话以后说:“去采访,武隆。”

  谢晨风道:“帮别人?”

  林泽点了点头,把情况说了,那是一个铁矿坍塌,小半个矿山连日暴雨,垮了下来,谢晨风道:“够危险的,一定要去?”

  林泽说:“去吧,那边伤亡人数还没出来呢,情况也不知道怎么样……”

  谢晨风又问:“名记,容我阴暗一下,你师兄自己怎么不去?”

  林泽知道在谢晨风的世界里,人都是坏的,这点似乎从他们认识到现在都没怎么改过,遂认真答道:“我那个师兄,零八年汶川地震可是全程跟了下来的,余震的时候,他带着一群记者朝快要塌下去的国道边上冲,就是为了把几个去打水的藏族小孩抱回来,你觉得他会怕个矿山塌方吗?”

  谢晨风嗯了声,不再说话,林泽道:“你先回去吧,回来我给你打电话。”

  谢晨风不吭声了,林泽在北城天街等了会,师兄来了,把记者证朝他脖子上套,又提着包给他,翻通讯本子,说:“你到武隆之后找姚喆……”

  林泽道:“凤凰网的那个吗?我也认识,一起吃过饭的。”

  师兄道:“那正好了,你坐大巴去,到了以后……”

  林泽:“我知道的,你最近还在忙什么?”

  师兄悲愤道:“我老婆快生了!全家都在医院守着呢!”

  林泽笑得打跌,说:“快去快去……”

  师兄又叮嘱了几句,转身跑了,林泽则打车去火车北站,谢晨风坐在一旁,拿过他的ipad上铁道部网站买票,林泽低头看师兄整理出的采访要点,喃喃道:“妈的,全是硬骨头,没一个轻松的。”

  “身份证。”谢晨风道。

  林泽抽出身份证扔给他,谢晨风买好票,到火车站时剩下十分钟,谢晨风拿着林泽身份证去打票,林泽又拨通师兄的电话,站在入站口外跟他确认几个问题,谢晨风过来递给他票:“我去买泡面和水,你上去吧。”

  林泽一路冲进去,朝谢晨风说:“不用买了!回来再联系!”说着上了车,又过了几分钟,谢晨风钻上车,坐在林泽对面,问道:“你晚饭不吃了?”

  林泽嘴角抽搐,看到谢晨风手里的另一张票,说:“你其实可以不用去的。”

  谢晨风说:“你得了便宜卖乖。”

  “好吧。”林泽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谢晨风道:“就当是去玩了。”

  林泽脸色一变,低声道:“不是去玩,到了以后你得听我的。”

  谢晨风漫不经心地点头,抱着手臂,躬身脱掉运动鞋,把脚抬起来,踩在林泽腿间的椅子上。

  林泽也脱了鞋,一脚直接踩在谢晨风胯间。谢晨风登时夸张地噗了声。

  林泽忙道:“不玩了不玩了……”

  谢晨风过来揍他,林泽大叫道:“我说!不玩了!”

  谢晨风把林泽按在硬座的椅子上,怒道:“没这么好的事……”

  整节车厢里只有他们俩,林泽哈哈大笑,要把谢晨风踹开,谢晨风力气大得要死,林泽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死死按着,两人扭着扭着,谢晨风俯身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亲。

  林泽当即就硬了,彼此都脸色发红,他揪着谢晨风的衣领,揉了揉他刚淋过雨的半湿的头发,想和他接吻,旋即听见车厢前面传来人声。

  谢晨风马上若无其事地起身,林泽坐好,躬身穿鞋,但谢晨风起来的时候已经被人看见了,一名中年人拖家带口,提着旅行袋,从走道过来看到两人分开的时候还愣了一下。林泽与谢晨风一起看着他。

  那中年人带着老母,静了三秒,接着继续找座位,找到林泽他们的位置旁瞥了他们一眼,到另外的座位上坐了。

  “死同性恋。”林泽朝谢晨风道。

  谢晨风朝林泽道:“死同性恋……”

  两人笑得半死,火车开了,陆陆续续上来点人,大部分位置都是空的,今天这班车人不多,谢晨风便和林泽并肩坐着,林泽看铁矿资料,谢晨风则搭着他的肩膀,穿着白袜子的□□叉搁在对面的椅子上晃悠晃悠。俨然一副小情侣模样。

  林泽看了半天资料,一直看不下去,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刚刚那一幕,那种感觉与悸动……他忍不住抬头看谢晨风一眼,谢晨风转头道:“饿了么?”

  到武隆的火车只有两小时,林泽点头道:“泡面吃吧。”

  谢晨风拿着两盒泡面去接水,吃过晚饭,林泽又道:“要买点零食,否则怕晚上撑不住。”

  谢晨风拍了拍自己的包,说:“都买了的。”

  里面有巧克力,额外的两瓶矿泉水,大分量的全麦饼干,林泽心道真聪明,太会照顾人了,谢晨风几乎每天都背着他那个单肩运动包,里面放个腰包和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正好。

  当天他们抵达武隆火车站时已是夜里八点,林泽照着ipad上的地图前往车站坐车,车都不走,谢晨风跟一个的士司机讲价,最后同意把他们拉到一个下高速口处。

  九点抵达高速路口,雨越下越大,两人穿着雨衣在路边等,已经有警车来了,林泽在路边招手,一辆警车停下,摇下车窗喊道:“做什么的!回去!”

  林泽道:“记者!过来采访的!”

  警察道:“回县城!现在不接待采访!明天再来!到对面等!我让同事送你们回去!”

  谢晨风出站时淋得全身湿透,头发湿淋淋的,避过车灯,大声道:“别耽误事!小心我们……”

  林泽马上制止了谢晨风的恐吓行为,示意那警察先走,两人在路边又等了一会,林泽开始挨个拨通电话,那边信号都相当糟糕,直到拨通其中一个时,林泽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了。

  “我们就在下高速这里……”

  “停!停!”林泽当机立断,谢晨风喊道:“别冲出去!”

  吉普车在他们身边停下,林泽拉开车门,和谢晨风钻了进去,开车的是摄影师,前排副驾驶上坐着一名女记者。

  “好久不见,大才子。”女记者笑道:“这是你搭档?”

  林泽点了点头,倚在座椅上,朝谢晨风介绍道:“姚喆是凤凰网的。”

  谢晨风点了点头,林泽道:“搭个便车,还是你们有办法。”

  车再次发动,姚喆笑吟吟道:“我们从青年旅社过来,租了他们老板的车。小K的老婆生了吗?”

  林泽耸肩道:“过来之前正要生,现在就不知道了,待会给他打个电话看看。这里信号可能不太好……这个我可以看看吗?”

  姚喆把车前的资料递给他,按亮顶灯,林泽递过来他的资料,两人各自翻阅对方的采访提纲,车进了山,上坡又下坡,颠得很不舒服,路是一片泥泞,越走越高,陡峭的山路下是十来米的碎石斜坡,连日大雨,随时都可能滚下去。

  谢晨风不住朝下面看,看完又转头看林泽,林泽心里也有点没底,如果车翻下去可不是说着玩的,但既然上了人家的车,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玛丽科尔文死了。”姚喆说。

  “嗯。”林泽说:“听说了。活得自在,死得辉煌。”

  姚喆问:“你还在当记者?现在给华龙网打工?”

  林泽说:“不,我临时替小K哥来的,正辞职了,前段时间去你们网站应聘,没要我。”

  “为什么。”姚喆诧异地问道。

  林泽笑道:“嫌我不够……不够……呃,你懂的。”

  姚喆遗憾地摇头,安慰道:“会有更适合你的,找工作就像谈恋爱,别将就。”

  林泽揶揄地看了谢晨风一眼,谢晨风笑笑不作声,车在山路上堵住了,正接近矿难发生区的村子位置,这里几乎全是记者,姚喆看了一会,推开车门下去,挨个敲车窗——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不认识的也能打招呼。

  记者们纷纷出来,最前面走下来一个当官的,身后警卫打着伞,记者便纷纷回去拿摄影机和麦克风采访。林泽挤不进去,爬上车前盖朝里望,谢晨风握着手提摄像机拍摄。

  “走,跟我来。”林泽看了一会,拿起吉普车后的手电筒,拉着谢晨风朝前面跑。

  两人牵着手,跑过拐弯处,那里的路被碎石冲断了,谢晨风色变道:“小心!”

  林泽在黑夜里跃过了断口,身后的车不住鸣喇叭,谢晨风吓得够呛,跟着跳了过去,两人哗啦啦踩下一大滩碎石。

  “对面有泥石流!不要过去!”

  “你们这些记者都不怕死吗!”

  “等等!”

  半路上的人听见前面喇叭声响,登时全部被惊动了,大部队朝着断口处跑,姚喆喊道:“喂!才子!”

  林泽跌跌撞撞,被谢晨风拉起身,方才那一下好险,差点踩到雨衣下摆摔下去,当即把雨衣脱了,随手扔在地上,回身朝姚喆挥手,向路的另一边跑去。姚喆退后几步,也跳了过去,登时人越来越多,当地民警拦都拦不住。

  林泽与谢晨风跑到路口处,躬身直喘,拿着手电筒朝高处照,看到路牌。夜雨飞扬,谢晨风喘着气道:“别乱跑,看清楚再走,免得迷路,刚刚你就不怕和民警打起来?”

  林泽说:“武警还没到,要到了的话就没这么简单了,这边来。”

  他们朝着侧旁的路走,足足走了快一小时,深一脚浅一脚的路上全是水,裤脚都浸在泥里,前方泥石流淹没了道路,只得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林泽站在高处,一时间迷失了方向,正在这时,谢晨风抬起头,看到两架直升飞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说:“是这边了,你看,这边的路能走。”

  林泽爬得气喘吁吁,说:“你……呼……你还挺能看路。”

  谢晨风说:“我老家就是在农村。”

  两人爬上山坡去,又翻下来,林泽有点怕这地方万一有蛇,被咬了可不是玩的,谢晨风在前面用树枝扫草开路,面前是一座黑黝黝的笼在夜色里的大山,以及一个很小的村庄。

  直升飞机飞向山后,林泽终于找到目的地了。

  半夜三点,林泽去敲响村子里居民的门,朝他们询问塌方处,继而与谢晨风翻过另一条路朝矿洞方向走。前面开始有守卫了,林泽开始朝着摄像机道:

  “我们已经抵达矿难发生处外围地点,这里成立了救援中心临时指挥部,大面积的山体发生垮塌,千余方泥土把居住在村子西侧的多户人家完全掩埋……”

  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下,场边打着炽热的白灯,林泽说到一半,旁边马上有人来推搡,吼道:“都出去都出去!这里不是你们来的地方!”

  林泽被推了个趔趄,谢晨风放下摄像机当场就怒了,冲上去护着林泽,林泽知道这种事肯定难免,当局或多或少都有不能让采访的东西,跟他吵没用,只能去找他们的领导。然而谢晨风只是出了一脚,那人当场就倒了下去。

  “干什么!”这声音惊动了附近的人,看样子不像民警,更不是武警,当地人临时调集的保安开始把他们朝外赶,一下就来了五六个,恶狠狠地围住谢晨风。

  林泽道:“叫你们领导……”

  一句话未完,谢晨风一转身,起脚绊,踹膝弯,另一脚干净利落地回身踢,当场摆平三个,紧接着一拳揍在迎上来那人脸上,把他揍得满脸鼻血摔倒下去。

  林泽:“……”

  谢晨风一手还握着摄像机,说:“继续,才子。”

  “华龙网特约记者林泽为您报道……”林泽说完这句,简直是整个人都思密达了。

  那几名保安踉跄起身,回去叫领导,林泽怕惊动更多的人,马上道:“不好!快跑!”

  两人从小路跑下去,谢晨风一脚踏空,林泽马上拉着他的手臂,两人一起滑到坡地,撞在树上,谢晨风狼狈不堪,满头满脸都是泥水,身上还被树枝挂出不少伤痕。

  林泽杵上树干,一阵天旋地转,喘息片刻后回过神,又被谢晨风拖着跑,说:“刚刚耍帅的时候那么拉风……”

  谢晨风道:“平时我也很少动手打人,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别!别碰!”

  林泽要检查谢晨风的伤口,谢晨风马上声音变了调,推开林泽,林泽吓了一跳,说:“怎么了?”

  “你受伤了吗?”谢晨风问。

  林泽道:“没有,怎么?我看看你伤口。”

  他凑过去,谢晨风抬起手肘,架着他不让他靠近,另一手从包里翻出纸巾,说:“老家的习俗,在有死人的地方见血不吉利,别碰上了。”

  他用纸巾抹了把脸,按着出血的地方,林泽说:“不会破相吧。”

  谢晨风斜眼瞥他,像个小孩子一样,说:“破相了咱们还联系吗?”

  林泽总是被谢晨风弄得哭笑不得,坡上传来声音,谢晨风马上道:“走!”

  他们绕过树林跑向村子,林泽回到前山的村内,夜三点半,他拨通师兄的电话,把此处消息传过去,这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小雨总是下也下不完,两人从身上湿到脚,没一处是干的,连内裤也湿透了,便在一堵墙边坐了下来,依偎在一处。

  “休息一会,吃点东西。”林泽说:“等他们走了以后再上去看。”

  谢晨风出了口长气,背脊倚在墙上,掏出饼干,林泽看录像,刚刚在最紧张的时候,谢晨风还不忘护着怀里的录像机怕摔了,这时把饼干喂给他吃,林泽头也不抬就吃了,谢晨风道:“你一个人来不行。”

  林泽道:“嗯。”

  谢晨风问:“你爱我不,没我你就完蛋了,要挨揍。”

  林泽说:“当然。”

  谢晨风说:“当然什么?说清楚点。”

  林泽想到刚才若是没有谢晨风,自己肯定要挨那群保安的揍,说不定录像机被打坏,然后跌跌撞撞被围殴,真是狼狈到家了。

  林泽咀嚼着饼干,转过头,吻在谢晨风的嘴上。

  谢晨风完全不料林泽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登时噗地把饼干屑喷了两人满身,林泽却按着他,边吃着饼干与他舌吻。

  软绵绵的饼干带着香味,吃进去一些,又在彼此唇舌间融化了。林泽亲完谢晨风,意犹未尽地舔他的嘴唇,拍拍他的头。

  “真恶心。”谢晨风漠然道:“你太重口了。”

  林泽一脸麻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自顾自喝水,紧接着谢晨风喘息片刻,凑过来封住了他的唇。

  这第二个吻悠远绵长,两人吻得彼此气息急促,天顶直升飞机的声音再次传来,唇分时林泽抬头看了一眼,说:“走了。”

  谢晨风起身整理好包,一人分了一根火腿肠,边吃边走,前去察看敌情。记者的大部队还没来,料想他们抄了近路,其余人从大路上走了,林泽躲在树后朝山坡下看,只见谷底中央连着是一大片塌方地,哭声隐隐约约传来,将近一里地上全被山脊滑落的泥土掩盖。

  林泽带着谢晨风进去,两人浑身是泥,救援指挥现场搭起雨棚,隔壁的几个帐篷内来来去去,抬着担架,又有几辆车把受伤的人送上去,刚刚林泽走的是山后的另一条路,这里则通往前面的大路,路前扯着布条,放着路障。

  有村民抱着亲人的尸体大声痛哭,林泽趁没人发现他们,便跑向蒙着白布的帐篷前,挨个数尸体。谢晨风看得面部表情痉挛,说:“你要做什么?”

  “一、二、三……”

  林泽挨个数过去,统计了死亡人数,目前已经有十九个人了,谢晨风道:“喂,阿泽,有人发现我们了。”

  林泽抬头,看到炽烈的射灯下有人快步朝他们走来,旋即一拉谢晨风说:“这边走!”

  “喂!你们干什么的!”马上有人吼了起来,林泽跑进救援中心的帐篷,里面好几个当官的正在说话,手边还放着茶,见到林泽进来,俱是不约而同抬头。

  “您好,我是华龙网的记者。”林泽出示记者证,与坐在中央的中年人打了个照面,登时愣住了,他万万料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中年人看到林泽的记者证,明显不是同个人,但没多说什么。

  “出去出去。”一名官员起身赶他:“谁让你们进来的?”

  林泽看着那中年人,这是他迄今为止见到的最大的官了!谢晨风也不敢揍这些当官的,只是说:“别动手,我们自己走。”

  “没关系,让他们休息一会。”那中年人起身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林泽一身泥水,显而易见,朝他笑了笑,说:“……我们从路上徒步走过来的。路还没通。”说着道:“您坐,我们绝不乱来。”

  “你们网站是通过□□新闻办审批的。”中年人说:“我不担心,坐吧。”

  林泽如释重负,心里十分紧张,但他生平有一点是非常幸运的,越是紧张的时候他就发挥得越好,当即示意谢晨风打开录像机,对着中年人开始采访。

  他都挑敏感的问题问,问得那中年人不太高兴,但他仍然逐一回答了,几乎没有跟林泽打官腔,最后问题卡在死亡人数上,中年人起身在雨棚走了两圈,秘书马上掏烟给他点了根烟,又散给林泽和谢晨风。

  林泽接了,那中年人出棚外,告诉他:“这个目前不清楚。”

  林泽点了点头,收起录音笔,中年人看了他一眼,说:“怎么派你这么年轻的记者过来?”

  “年轻才跑得动。”林泽笑道。

  中年人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进去,林泽和谢晨风站在一旁,谢晨风说:“他不会找咱们麻烦吧。”

  “不……会吧。”林泽知道他的意思,毕竟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厉害,现在被谢晨风一提醒竟是有点后怕。

  谢晨风说:“混不下去的话我带你走,也不用在重庆找工作了。”

  林泽莞尔道:“不会的,报道还没出来,怎么就会关我?嘘你看,他们也来了。”

  记者部队也纷纷到了,开始与本地官员拉锯战,各个媒体的摄影师去抢位置,官员封住临时救援中心外围,不让人进去。中年人也没有再出来接受采访,林泽终于知道前辈们所说的,关于这家伙的印象了——他气场过强,不像普通的官僚,也不虚荣,是做大事的人,确实,经过这次接触后,林泽觉得他们形容得太对了。

  天蒙蒙亮时,林泽打开ipad,把录音和资料,以及一些图像传回去给师兄,与谢晨风坐在角落里翻新闻。

  无数新闻报道从这里发出去,几个记者还支了个信息据点,所有人都可以使用,早上七点时林泽看到不少台里已经有报道了,刚看完几个记者的视频采访,这名记者就端着水过来聊天,数人把情况说完,凑作一堆打牌消遣,等车来把他们送回去。

  尸体一具接一具地抬出来,谢晨风始终看着远处,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所触动,林泽猜他的农村老家里或许也碰上过这样的场面,但谢晨风没有说,林泽也就没有追问。

  中午当地部门叫来大巴,把他们送到县上请吃了顿饭,无疑也是请他们不要夸大报道,毕竟这种事都是兜不住的,死亡人数已经超出预料了。林泽困得要死,强打精神吃饭时又见秘书过来,在请客的官员听了几句,连连点头,朝他们说:“如实报道就行。”

  有这话出,林泽就放了心,当天下午和谢晨风在车上睡了一路,浑身泥水,回主城区去,各自回家睡觉。

  “明天还出来么?”谢晨风道。

  “你来我家找我吧。”林泽说:“早点来,可以一起睡回笼觉。”

  “嗯。”谢晨风满意地说,下车与林泽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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