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开始常常来拜访她,大概隔两个月来一次,走时都会给她留下两三百块钱。葆丝几乎以为自己是被人包养的情妇了,而汤姆每次来就像是来看老朋友一样,坐下喝两杯茶,跟她聊一些过去的事。在他的口中好像他们的童年就是在花园里玩秋千度过的。
葆丝跟他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她从来不去问他为什么来找她又为什么给她钱。
七月以后,他说他已经毕业了。
“我找了一份工作。”他坐在她对面说。
葆丝给他切了一块蛋糕,说:“这可真是一件好事!”她是不会问他找的是什么工作的,可是他却主动提起了。
“是一间古董店,我去那里做店员。”
“听起来还不错。”葆丝喝了口茶,吃了一口蛋糕,不问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怎么看古董。
“那里很有意思。”他笑着说,就像以前的汤姆说让蛇在半夜爬到孤儿院院长嬷嬷的床上一样‘有意思’。
葆丝发现他今天对这个话题格外的有兴趣。他是想让她问关于这个古董店的事吗?或者只是因为他太高兴了所以没忍住在她面前失态了?
“我要走了。”他突然站起来,让她措手不及。他刚刚坐下还不到十分钟,而往常他至少会呆半个小时以上。
是因为他刚才不小心露出了他真实的想法吗?
葆丝送他到门口,有点想笑。从这次一见面起他就在装模作样,可是他仍是她认识的那个汤姆,不管装得有多像都是。
在门口,他突然停下给了她一个拥抱。第一次他这样时让她很吃惊,这像是他的一种礼仪上的习惯,告别前给女士一个拥抱或颊吻。
——似乎他在无时无刻的企图迷惑别人的心。
他对自己的魅力很自信,而且也很习惯用这种方式对付女士。
每到这时她都尽量让自己不要想太多,现在的汤姆可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那天之后汤姆又是两个多月不见人影。
他给她钱,几乎是将她养了起来,让她不用出门工作,他是想干什么?
她一直在想他这样做的原因。如果他是不想让她出门,他完全可以把她关起来。她没有亲戚朋友,如果失踪是不会有人找她的。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她想找出他这么做的原因,不停的回忆以前的小汤姆,把记忆中的他和现在的他重叠在一起。剥开他现在那层优雅的外衣就会看到那个熟悉的汤姆了。
他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当年汤姆是被他的母亲生在孤儿院门口的,听说他的母亲生下他之后就死了。而在他十一岁时,他的父亲的朋友受托来找他,并出钱资助他去受好的教育。
所以,她觉得汤姆应该是某个有身份的贵族男人在外面的私生子,在和他的母亲春风一度后有了他,却不能承认他。
现在汤姆已经毕业了,他受到了很好的教育,以后可能也会有很好的前程,在他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像个小流浪汉的孤儿的影子了。
她很了解汤姆,他不是那种对自己悲惨的过去能够坦然承认的人。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隐瞒的,为了他的似锦前程,他一定会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从生下来就是这么光鲜体面。
所以他不想让她出去工作是怕她拆穿他?
葆丝的推测到这里卡住了,因为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当年知道汤姆曾在孤儿院长大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啊,那间孤儿院里的人都认识他。当年照顾他的孤儿院嬷嬷和那些孤儿,他们都认识他。如果要隐瞒这件事,重点不在她这个只是偶尔跟他见面的人身上,而是孤儿院。
她试着去打听过那间孤儿院,现在还好好的,院长嬷嬷和当年认识他的,跟他一起长大的孤儿有不少还在那条街上住。
再说他怎么知道她会找一个能见到他的工作?就算是两人不巧在工作的地方见到了,比如他到她服侍的家庭作客,可是她也不会立刻、马上就揭穿他曾经生活在孤儿院。他完全可以到那时再贿赂她。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汤姆对她既警惕又慎重。她对他的试探全都落空了,仿佛他就是一个关心旧友的好人,体贴她是个年轻姑娘而愿意照顾她的生活。可是又在一些小地方似有若无的透出一股让人心痒的暧昧来,如果她真是一个年轻的受他照顾的姑娘,只怕就会爱上他了。
他用这种勾引的手段只能说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成熟。可是就算他的城府尚浅,也不表示她能够跟他硬碰硬。毕竟现在占上风的是他。
她有一种感觉,汤姆并不是想把她怎么样,他只是想完全的抓住她,让她从心底服从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反抗他。他想让她变得软弱,变得习惯依赖他生活。
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孩子的汤姆就喜欢用食物来利诱,用蛇来令她害怕,真可称得上是恩威并施。现在他的手段更多了,知道利用他身为男人的魅力来控制女人。
——她一定有自己并不知道的、能威胁他的东西。
有时葆丝也会想起发生在小汉格顿,改变了她的人生的那起谋杀案。可她对那件事的印象非常的淡薄,总是在脑海中转一圈就又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
仿佛有人这么跟她说。然后她就把小汉格顿、里德尔府和拜德小姐都丢到脑后了。
进入十月之后,葆丝就在等汤姆来,可是一直到圣诞节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一直了第二年二月他才来,一见面她就觉得她不认识这个人!
“怎么了?葆丝?不认识我了吗?”他解下黑斗篷,里面穿的是一袭黑色长袍,脚下是黑色的皮靴。
她没敢靠近,拿着他的斗篷挂了起来,又躲到厨房去准备茶点,磨蹭了半天才端着东西出来,然后刻意挑了个离他最远的沙发椅坐下。
他端起茶加了一颗糖,拿起银匙慢慢一圈圈的搅,屋里一时只听得到银匙碰着茶杯的清脆响声。茶香袅袅,配上曲奇和松饼,旁边还摆着苹果酱。
“葆丝,为什么不说话?”一片静谧中他突然开口。
她平静的说:“……没什么。”她不敢看他,这人让她发毛。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拉到嘴边轻轻一吻。冰冷的触感简直就像以前常在他手中把玩的蛇,她忍不住浑身一颤,猛得把手抽了回来。
这下她不得不抬头看他了,迎着光线真正看到坐在那里的人之后,她冲口而出:
“你是谁?”
他似乎想要得意的大笑,可是最后只是盯着她看。
这样的他让她不安,她试探的叫他:“……汤姆?”
他变得不快了,一丝不屑的笑浮上嘴角,仿佛这个名字让他看不起。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敷衍的说,嘴里说着关心的话,可是似乎并不在乎。他今天很奇怪。刚才她觉得他很陌生,可是现在又认为他就是汤姆。
他会说些什么。就像以前他捉弄了孤儿院的院长嬷嬷和欺负他的其他孩子后,会把那些事告诉她一样。他迫不及待的想把他的胜利告诉别人,让人知道、害怕、佩服他。
“我最近很忙。”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兴奋极了。他一定很得意,这件事让他非常快活。“我做了很多事,更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她适时的说:“这很好,你可真棒!”
他克制住了,开始喝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是他没说。她忍不住猜那到底是什么事?他以前很喜欢炫耀的把他怎么教训、怎么让其他的孩子害怕的恶作剧告诉她,不厌其烦的说了一遍又一遍。
“我只是来看看你。”他重复着这句话。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告辞的味道,这让她不解,他甚至坐下还不到五分钟。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扎钱放在桌上:“我大概很长时间不会再来,这些钱希望能够你用一阵。”他用眼神示意她去拿。
她数了一下,一万二千英镑。
“汤姆?”她没有为他给她这么多钱而吃惊,只是想他说的很长时间不来是多久,一年?两年?这一万块够她用十年了。他这是在跟她告别吗?
想到这里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反而落地了,这大半年来她不停的猜他的目的,如果他从今之后就不来找她了,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可能她一时忘形了,当她发觉时,他带着那副了然的笑看着她。
“再见,葆丝。”他站起来伏身给了她一个冰冷的颊吻,不等她起来送他就像阵旋风般走了,留下她坐在屋里,手里拿着他刚送来的崭新的钞票。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走了,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葆丝告诉自己可以放心了,她或许可以搬个家,比如搬到乡下去,这些钱省着点花可以花一辈子。当初她从小汉格顿搬出来是因为那里发生了谋杀案,而且她也需要再找一份工作。现在她想搬家却没打算再搬回去,她下意识的想避开小汉格顿,好像有人警告过她远离那里一样。
这只是因为她的前一个主人死在那里而已,她避开那里是明智的。
她这样想,开始考虑过几个月,等天再暖和一点儿后,从这里搬走。她和汤姆不应该再见面了。想起今天他来的时候,让人害怕。
小时候喜欢恐吓其他孤儿的汤姆让她讨厌,长大的汤姆,他的恶作剧应该已经不是以前的小儿科了。
她应该离他远一点儿。她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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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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