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丝看起来仍和以前一样,只是夜晚时常常整夜不睡,坐在瑞德的床前看着他。
那天之后汤姆——或者她应该称呼他的另一个名字,他再也没有出现过。葆丝神经质的一连几天把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凡是他用过的盘子茶杯,坐过的椅子,沙发垫,抱枕,等等,都扔了,烧了。地板刷了一遍又一遍,地毯送给了邻居。
她拼命的洗澡,床单、枕头、衣服,所有他躺过用过的东西全都扔了。
瑞德看着母亲做这些事,从来不开口。
以前她会逗他说爸爸的事,问他想不想爸爸,记不记得爸爸,可是她现在却恨不得把关于汤姆的事从他的脑子里全都挖出去。
她想过带着瑞德逃走,甚至跟神父打听去外国的船票,她认真的计算过路程,从哪里走,坐哪一列火车,在什么地方登船。她的钱够用多久,他们要去哪里,她能找什么样的工作,等等。
可是她很快想起那次她带瑞德到伦敦去,他后来追上去的事。
——她不知道是她或是在瑞德身上,或者他们两人身上都有。那些巫师的肮脏的小把戏,小咒语。
他可以找到他们。如果他们逃走,他立刻就会追上来,到那时她根本无法保护瑞德。她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要逃走。
她收起了汤姆送给瑞德的挂坠盒,想扔掉,可是又不敢。她换了很多地方藏它,阁楼上,或者埋到花坛里,最后她把它放到了床底下的旧鞋盒里。
她要怎么办?
她努力回忆关于那本书的事。哈!原来她不是个活的人,原来她真的死了!甚至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本书!一本童话故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葆丝笑不出来。
她看到站在门边的瑞德,他还那么小,那么懂事。就算这段时间她都快疯了,他却从来没有哭闹。她走过去把他抱到怀里,就算是为了他,她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能记起的地方不多。她记得这是一个开始跟《灰姑娘》很像的小男孩的故事,他在亲戚家里受苦,他住在碗橱里,穿着旧衣服,每天都要不停的干活。然后就像《亚瑟王传》一样,有一天,一位巫师告诉他,是他把他送到这里来的,为了让他在安全的地方长大,因为他的父母都被人杀害了,他身负伟大的使命,打败一个魔王,把巫师和世界从邪恶中拯救出来。然后这个小男孩在一所魔法学校里结识了两个朋友,一个活泼的男孩和一个认真的女孩,他们三人经过了很多事后打败了魔王,从此以后所有人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然后那位去接小男孩的巫师,像《亚瑟王传》里的梅林大魔法师一样的人就是那天来参加瑞德生日晚宴的老巫师,邓布利多。
——她现在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魔法学校的校长。
那个大魔王就是汤姆——当然,他现在还没当上魔王。
而小英雄还没出生,说不定连他的父母都还没出生呢。
葆丝现在巴不得那个小英雄赶快出生,立刻就能长大,时间像飞一样跳到大魔王被打倒的时候。
那她就不用害怕了。
现在……谁能帮助她?
去找那位魔法学校的校长吗?葆丝不知道这样做能有多少用,去请求他把他们母子藏起来?可是从那天晚上看起来,汤姆现在还没变坏,邓布利多还把他当成他的学生。他可能不会相信她的话,认为汤姆要伤害他们母子。
——或者她可以把汤姆未来会做什么事告诉他?伪装成预言?
不,她记得这个故事里有个预言师,是个很不起眼的女教授。而且巫师似乎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人说实话,有种药或咒语。
她不能冒险。这样做漏洞太多,她没把握能瞒过所有的巫师。而且那样她也不能保护瑞德,只要想到那个老巫师是怎么对那个小英雄的,她不能不考虑他会不会也这样对瑞德。
——身负使命或成为英雄?
不,她不会让人替瑞德选择道路。等他长大以后,由他自己来选择自己想走的路。而且她也不想让人带着偏见看他。汤姆是他的父亲,可汤姆做的事跟他无关,也不代表他日后会变成跟他父亲一样的人。
如果她带着瑞德去见那些巫师,告诉他们汤姆会做的事,那么那些人可能会帮助他们,也会教导瑞德——用防备的手段。他们可能会时时不忘告诫他,他的父亲曾经做过些什么,要他记得不要跟他的父亲走上一样的道路。如果他做错事,就算是再怎么小的事在那些人眼中也会变大。
——她不能这样做。
一年过去了,汤姆就像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忍不住想,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或许他抛弃他们了?那可真是太好了!或许他觉得他们没有价值了,对,就是这样。她是个巫师眼中的‘麻瓜’,瑞德是个混血儿,说不定他嫌弃他们了。
她一面忐忑不安,一面这样期待着。
瑞德四岁时,她发现他跟汤姆小时候一样,会跟蛇玩。她想起来那个魔王会说蛇语,她还记得小时候汤姆用蛇缠死了一只兔子,当时她根本没有想到那是因为他会跟蛇说话——是啊,谁会这么想?
——现在瑞德像他父亲小时候一样。
看着他无师自通的把玩着一条蛇,那条小蛇像是他手中的玩具,顺从的盘在他的手臂上。就像当时的汤姆。
葆丝知道自己一定要做点什么。
她向神父借了一台打字机,写了几个童话小故事,其中就有《哈利·波特》。她把它写成了一个几千字的小故事,配上几页图,写的是一个小男孩从小没有父母,受苦受罪,有一天他发现他有一个仇人,然后努力学习魔法剑术,终于在朋友的帮助下打败魔鬼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简单,也很平常,就跟很多的冒险魔法故事一样,一点也不起眼。
——然后她在后面用中文把‘故事’重新写了一遍。
她把这些小故事交给神父,神父说她写得很好。教会没有足够的钱给所有的教会学校或孤儿院买书,她写的这些他可以想办法做成简单的故事书,放在教堂里供村里的孩子们看。
葆丝热情的表示愿意帮忙,然后她拿着印好的几本书回家。
她把她的一些旧衣服和这些书寄回伦敦,送给苏珊当礼物。她了解苏珊,只要是送到她手里的东西,再破再旧她都不会丢。哪怕这些书她看都不会看。
——她想起了自己毫无道理的失忆。
碰巧她知道巫师有个可以让人失忆的咒语,而就是在那之后,她遇上了汤姆。他那么热情的把她从伦敦带走,又跟她结婚,千方百计的把她留在这里……
想到这里,葆丝有些迟疑了。如果他真是那个魔王,他为什么会跟她结婚?甚至还生下瑞德?
——‘你怎么可能会怀孕?!’
在汤姆发现她怀孕的那天,他是那么的惊讶。
所以,他其实是不打算让她怀孕的。
想通这件事后,葆丝既后悔又愧疚的看着瑞德。如果早知道,她是不会生下瑞德的。她不会让他有这样的一个父亲。
——她当初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跟他结婚了呢?她应该再多想想的!
可能对汤姆来说,跟她结婚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她根本不重要。她看着跟蛇玩的瑞德,他对汤姆来说才是重要的。
——或许她应该带着瑞德去找那个巫师校长?
可是她又担心如果汤姆早就把他们忘了,她这样做反而适得其反。
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觉得汤姆已经把他们忘到脑后了,只在偶尔的深夜里会被恶梦惊醒,梦里汤姆来抢走了瑞德。
在漆黑的深夜里,他夹裹着狂风和暴雨撞破大门冲进来,把瑞德抢走了。
每到这时葆丝都会满身大汗的从梦里醒来,然后一整夜不睡的坐在瑞德的床边看着他。
——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护他?
葆丝无助的趴在他的床边,痛哭起来。
瑞德五岁半时,汤姆已经有三年没有来了。葆丝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了,他应该已经把他们忘了。
她从神父那里得到了一份工作,她愿意到教会开办的学校里去工作,任何工作都可以,她可以不要钱,只是希望神父给让瑞德在教会学校里上学。
神父给了她一封推荐信,她拿着这封推荐信去买了火车票。她想的很好,先假装带瑞德去上学——如果汤姆追过来,她至少也有话说。
如果他们从这里离开到了学校汤姆还没有追过来的话,她在那里再想办法通过教会买船票,带着瑞德逃到外国去。她决定带着瑞德躲到香港去,那里有外国人,她和瑞德在那里不会很显眼,她又会中文,融入那里的生活和找工作都不是难事。
她收拾好了行李,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走,就连神父她也是说明年再走。她想悄悄离开。
瑞德已经是个懂事的孩子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抱起来就能走。这些年他虽然没有问过汤姆的事,没有问过为什么父亲不回来了,可是葆丝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一直站在门边看着。
她知道她应该跟他解释,瑞德不是那些很容易就能哄住的孩子,她必须要告诉他一部分的真相。
她找了个机会,抱着他说:“瑞德,妈妈带你去上学好吗?”
“上学?”他问。
“对。”她想了想,微笑着说:“就是有很多的小朋友会跟你一起玩的地方。”这里他没有同龄的朋友,平常只是跟家里的狗和猫,还有他的蛇一起玩。
“你们可以天天做游戏,好吗?”
他点了点头,跳下她的膝盖跑出去跟他的蛇一起玩了。
她松了一口气,只要先说服他不要吵闹就行。其他的她不会告诉他。
一切都准备好了,火车票也买回来了。很多的东西她都不要了,只简单收拾了两人的一些衣服,整理出了两个小行李箱。她借回来了一架马车,到时她赶着车带着瑞德,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走,谁都不会知道。等她走了,可能要好几天村里的人才会发现。
钱和车票都放在裙子的暗袋里,紧紧缝在里面,外面根本看不出来。
——没有问题。
她告诉自己。然后决定最后一天晚上好好吃一顿,她做了一顿大餐,然后到外面去找瑞德。
可是瑞德不见了。
她沿着村里唯一的一条路来回找了五六趟,不得不承认瑞德真的不见了!
村里人都说没有看见瑞德。
葆丝疯了。
她跑回家,拿了钥匙和零钱什么都不管就要去邮局发电报,她没有办法了!她必须立刻找到汤姆,或者那个巫师校长,或者任何人!
然后她看到汤姆就坐在餐厅里,面前的餐桌上摆着她做的丰盛的晚餐。
“汤姆!”她扑过去抓着他大喊,“瑞德!瑞德不见了!他丢了!我找不到他!你去找,你去,他不见了!不知道谁把他带走了!”
在她见到他的一瞬间就哭了,在这一刻她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什么大魔王,她甚至庆幸他是一个强大的巫师,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瑞德有什么不测,他一定能救他!
他抱住她,很长时间没说话,然后他开口道:“葆丝,你不用担心,瑞德是我让人带走的,是我的朋友带他出去玩了。”
他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坐下,看着那一桌子菜说:“他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们吃吧。这都是你做的?”
在听到是他带走了瑞德后,葆丝眨眼间就镇定下来了,冷静的开始思考。她坐了下来,擦了擦泪,微微抱怨的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吓死我了!”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能很轻松的笑起来,就像瑞德真的是让父亲的朋友带走出去玩了一样。
“是的,汤有点冷了,我去热热。”她端着汤锅回到厨房。
汤姆问她:“你打算出门吗?”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看到了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她端着热好的汤回来,非常自然的一边给他盛汤一边说:“对,我打算带瑞德去伦敦,上教会学校。”
她坐下,给他切了两片面包,盛菜,说:“他已经快六岁了,我想现在开始准备正好。我找神父要了一封推荐信,我会跟他一起去,就在学校里陪着他。这边的房子先放着,我不打算租出去,假期时我再带着瑞德回来。”
她说的就好像她正是这样打算的一样。她注意没有跟他的眼神相对超过太长时间,可是她也不会不去看他的眼睛,那样反而会让他生疑。
“嗯。”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吃完了饭,她去烧水让他洗澡,然后她在卧室里铺床。等他洗完澡出来,她就像任何一个很久没见到丈夫的妻子一样靠在他的怀里,一切顺理成章。
她舒展身体,几乎是热情的跟他纠缠在一起,直到两人都大汗淋漓。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她靠在他的怀里,仿佛昏昏欲睡。
他说:“瑞德不上麻瓜的学校,他会上巫师的学校。你不用着急。”
“是吗?”她打了个哈欠,“好吧。”她说,就像已经累极了,没有精神再说话了一样。
他还在说:“……还有很长时间,你先睡吧。”
她闭上眼睛,眼角余光看到他伸手去拿摆在床头的魔杖。
——不要发抖。
她全身放松,就像她什么也没发现,正安心的准备入睡。
脑海中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她……
一个星期后的伦敦教会医院里收治了一位病人,她全身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她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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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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