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洋脑袋开瓢,血止不住流了一路,工厂后门地上都是郑海洋的血,送去医院缝了两针,伤口不大不小豁开一道口子,刚好在额头斜右上方发际线的位子,那一块的头发被剃干净了,缝针之后盖了块白纱布。
按照郑海洋的说法,当时墙头上突然窜出块石头,是朝着韩一奔过去的,他拉不住孩子挡了一下,那石头就砸他头上了。
程宝丽气的两只手都在颤,几个大人都纳闷,到底是什么人朝他们院子里头扔石头?因为当时院门关着,所以也没瞧见外面扔石头的是什么人。
陈灵灵当时根本没想到刘伟那个小胖子身上,毕竟是个孩子,她也不会心里阴暗去怀疑到一个孩子身上。
可偏偏,扔石头的就是刘伟这个小胖子。
小胖子当时是带着几个小跟班跑来厂旮旯的这个小院子的,他作为厂书记的孙子理所当然是这群孩子里的头头,其他几个孩子基本都是厂职工家里的小孩儿;小胖子最近老带着几个人往这里跑,可院子门关着他进不去,这么关着大门已经好几天了,小胖子心里略不爽。
其他几个孩子是听说这个院子里有好吃好玩儿的才来的,结果一看院子门儿关着进不去就起了一阵哄,转头正要走的时候,小胖子气鼓鼓地拿起地上一块石头,朝着墙里头扔了进去。
两秒之后,院子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不好,砸到人了!
墙下的小胖子和几个男孩儿赶紧朝回跑,也不管墙那头是不是砸到了人,有懂事的孩子对小胖子道:“刘伟,你得去看看,说不定是砸到人了,砸到人要道歉的。”
小胖子的下巴一昂,气鼓鼓道:“道歉你个大头鬼!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不是专门朝谁身上砸的,石头落谁身上算谁倒霉!他自己运气不好还怪我么?”一点都不当回事、半点是非观念都没有,就这么回家去了。
可事情闹得还不小,程宝丽她们抱着孩子去医院的时候刚刚好是厂里的下班时间,门口职工人来人往,小孩子被石头砸了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这么一传,当时在场的有几个小崽子就没兜住事儿,把前因后果都说了,说是书记家的小胖子扔的石头。
普通职工哪里敢惹书记,可偏偏大家都不待见刘国农这人,有人私下里偷偷把话传到了程宝丽他们院子里。
小孩儿被砸随便换了哪个家长心里都不舒服,家家户户现在都只有一个孩子,都宝贝,程宝丽郑平心疼儿子,而刘国农他们家也心疼孙子。
本来这事儿小胖子做得不对,如果诚心实意道歉,程宝丽他们也没办法计较什么,毕竟也就五六岁的孩子,大人不好和孩子计较什么,道过歉就算了。
可偏偏刘国农家里护犊子护得紧,两家还没对上面,刘小胖儿的妈妈说话就特别难听:“我儿子扔石头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扔谁都扔不到,怎么就刚刚好扔他们家儿子头上去了?自己不看好儿子,还怪我儿子头上了?再说,那院子谁让他们去住的?早不就让他们搬走么?现在被砸了倒怪起我们家来了?谁家儿子不是儿子?他儿子被砸了难不成要我儿子去给他们家儿子磕头赔罪啊?呸!想都别想!”
刘小胖在工厂里就是孩子王,作威作福习惯了,平时欺负了不少小孩儿,很多孩子都怕他,偏偏因为是书记的孙子,大家基本都选择忍了,刘家压根就没把郑海洋被砸这事儿放在心上,就算听说孩子脑袋上缝了两针也压根不放心上,反正不是自己家的孩子。
刘家该干嘛干嘛,第二天刘小胖的妈妈骑着自行车从厂后门出来去买菜,跟没事儿人一样,却没想,程宝丽从后面冲过来,把将人从自行车上拦下来。
两个女人基本在工厂没打过照面,刘小胖妈妈不屑在大食堂吃饭,程宝丽又时常在外面跑,这第一次见面,两个女人都掐上了。
程宝丽昨天听人说了刘小胖妈的那些话,气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想到当时宝贝儿子满头是血她心里就发颤,不管怎么样她这个当妈的都得替他们家洋洋要个说法!!
刘小胖妈从车上下来,一声“哎呦”跟喊号子一样响亮,她扶着自行车转头瞪眼看程宝丽,大声喊道:“你有病啊,你要摔死我啊!?哪个车间的啊?”
程宝丽刚刚就没用力,此刻看到女人这副嘴脸心里冷笑,她想人善真是被人欺,程宝丽一叉腰,也不客气了,她在老家窝囊了二十多年,难不成来了省城还被人欺负成这样?她用比刘小胖妈妈还要尖锐的嗓音,道:“吵什么?你和我吵?我还没和你吵呢?你儿子朝我们院子里扔砖头,把我儿子的脑袋砸成那样,缝了两针!你们家都每个人过来道歉的?有你这么当妈的?”
刘小胖妈一愣,上下打量程宝丽,一脸无所谓,一脚又重新瞪在了自行车脚蹬子上,好像随时准备骑走一样,她道:“哦,你就是那个姓郑人家的媳妇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孩子胡闹罢了,亏你个大人也好意思和小孩子计较。”
程宝丽一手放在龙头把子上,扬眉:“行啊,你说小孩子胡闹?那把你家小胖子带过来,我让我儿子也扔个石头砸个脑袋!这事儿就算完了!”
刘小胖妈一听就破口大骂:“呸,你以为你谁啊?谁让你住那个破院子的?我告你听我儿子就喜欢扔砖头怎么了!!他天天在大院儿里扔砖头,没砸到别人家孩子怎么就砸到你们家孩子了?是你儿子有问题!!还怪我?走开走开,我去买菜了。”
程宝丽哪儿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今天这事儿没完了!她已经忍了很久了,本来昨天晚上就应该解决,要不是怕郑爷爷以后在厂里不好做人,她昨天就和郑平一起冲刘国农他们家去了。
一时间程宝丽和刘小胖她妈掐上了,刘小胖妈的话真是越说越难听,程宝丽在厂门口才不会和她这么吵,围观的人多了一些之后,程宝丽直接对着看热闹的人把前因后果说了,一说完周围的人纷纷指指点点,程宝丽话锋一转,装着一种略憋屈的口气,道:“你也不能因为是书记的儿媳妇孙子就欺负我们吧。”
一句话,噎得刘小胖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围观的人更是一脸愤愤样,书记家的欺负普通工人,似乎引起了某些共鸣。
后来胡成过来,把刘小胖妈和程宝丽一起喊去了工厂的会议室,又把两家人都叫了过去,他的本意是让刘家小胖子给郑海洋道歉赔礼,本来事情就是他做的不对,结果刘小胖一过去就大声嘶喊,“你们人多欺负我!我才不给他道歉呢!”
刘国农心疼孙子,又拿出他书记的架子来,手一背,说出的话竟然和他儿媳妇说的一样,“本来么,早点搬出那个院子,砸也砸不到你们。”
小胖子在后面喊:“活该!都是你活该!”
郑海洋内里一个成年人,不和小孩子计较,但这家人死不认账还推卸责任的态度实在是太可气了,他抬头朝他爹妈看过去,又看了看跟过来的韩治军,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他们脸上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似乎这事儿已经解决了。
刘国农又道:“不过,石头既然砸了人,医药费,我给你们报,但你们还是早点搬走吧,回头再砸了,医药费我就不给你们报了。”
胡成在旁边眯着眼睛,幽幽道:“老刘,做人别太过分,早晚遭报应的。”
小孩子有时候是非常有眼力见见识的,小胖子知道他爷爷已经帮他摆平了,得瑟得在旁边转圈,朝郑海洋做鬼脸,动着嘴巴无声道“活该,活该,活该。”
程宝丽脸上流露出一个笃定的冷笑,伸手牵住儿子,而就在这个时候,厂长办公室的一个小秘书跑了过来,大声道:“胡厂长,刘书记,粮食局来人了!粮食局来人了!”
郑平转头朝门口看了一眼,缓缓道:“刚刚说什么来着?‘做人别太过分,早晚遭报应的’。”目光幽幽转向刘国农。
他们油厂可是粮食局的直隶下属单位,粮食局怎么会一个通知都没有就过来了?刘国农一大早吓了一跳,赶忙和胡成一前一后朝外面跑,这个时候哪有空管他们家小胖子啊。
粮食局当然会来人,韩治军郑平如今在省城这片把能接触的厂领导都接触过了,借着“一洋介绍班”的光,面子可还不小,他们签的头十单合同里有一家是个棉纺厂,棉纺厂是个下面的乡镇工厂,负责人和粮食局的局长是表兄弟两个。
人一个电话去粮食局反应油厂书记的作风问题,粮食局那边立刻就派了人下来检查了,书记是党委书记,作风问题,当然是不容小觑的问题。
刘国农平日里在厂里横着走,刘家小胖子又在职工大院儿里作威作福,他们刘家又向来趾高气扬,得罪了多少人可想而知,就今天早上一堆人还围观了刘小胖妈的作威作福呢!这一次,搞不好就是一众人一起推他这堵“墙”。
韩治军和郑平他们就这么回院子去了,陈灵灵拿两个煤炉炖汤给郑海洋补补身子,一锅“红豆汤”一锅‘骨头汤’,炖得满院子都香喷喷的,炖得屋子里的韩一口水直流。
韩一现在十分黏郑海洋,就好像知道那一砖头本来砸得应该是他一样,韩一靠着郑海洋,郑海洋抬手圈着他,心里嘀咕道:“少年,这么下去,我预感未来还要帮你挡刀子啊。”
程宝丽坐在床边,捅捅陈灵灵:“你说,粮食局的人来真的有用?”
陈灵灵:“那当然了,这事儿他们要道歉,孩子也没大事儿,你要愿意原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去了。他们偏偏这副嘴脸,你还能和刘小胖妈打架撕脸不成?粮食局的人来了,刘国农那边只会跌得更惨,丢了饭碗不说,他一个书记,搞不好还要受处分的!”
程宝丽脑子里灵光一片,突然抓住了什么,原来有些事情是可以这样解决的,四两拨千斤,不靠吵架打架,靠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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