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3
听了安扬的这句话, 邵荣的脑海里突然一阵空白。
没错,他的确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父亲,是他亲自把父方和母方的两份遗传基因结合起来,创造了邵荣这个生命体,如果没有他, 根本就不会有邵荣的存在。
邵荣的身上流着安菲的血,安菲是他的双胞胎妹妹, 基因跟他最为相似, 而另一半的血却来自于他的爱人苏子航。所以严格来说,邵荣甚至可以算是安扬亲自创造的, 属于他跟苏子航的孩子。
可是此刻,安扬表情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 邵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这个“意义上的父亲”, 邵荣心中并没有丝毫亲密的感觉,反而有些畏惧……
他毕竟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在对面的沙发上一坐, 唇角虽然挂着淡淡的微笑,可他身上王者般的气势却不容忽略,谈笑间风云变色, 被他静静注视着,会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怎么, 不愿意认我这个爸爸?”安扬微笑着问。
“……”邵荣没有回答, 只是神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安扬看着邵荣, 缓缓说道:“是不是因为,在你心里,邵长庚才是个好爸爸,邵家的人都是治病救人的好医生,而我们安家却是黑道出身。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宁愿永远都不接触安家的人,我说的对吗?”
“……”邵荣的脸色不禁有些发白。
他几乎一眼就看透了自己心底藏得极深的想法,这让邵荣根本无言以对。
安扬冲Lina扬了扬眉,说:“Lina,让他看一段录像。”
安洛突然回过头来,似乎想要阻止:“哥,你……”
安扬打断了他:“没关系。”
Lina看了他们兄弟一眼,转身走到屏幕宽大的液晶电视旁,在DVD中放入了一张光盘。
邵荣疑惑地看着电视屏幕,经过一段时间的空白之后,屏幕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影像。
录影的地点是在沙滩边的一栋私人别墅里,客厅大大的落地窗能够看见外面的海景,邵荣正在疑惑他要给自己看什么,就见画面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人的脸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有很多的淤青,显然是暴力殴打所致,身上的衬衣也残破不堪,双手被铐在了身后,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狼狈。
——是苏子航!
邵荣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屏幕里的那个年轻的男人。
不再是墓碑前的遗像,不再是新闻报道中的照片,邵荣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立体的苏子航,虽然只是多年前的一段录影,可这样清晰的画面,却仿佛真实的发生在眼前。
***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脸色冷淡,见苏子航被带了上来,便低声说道:“苏子航,警员编号D7501,三年前接受上级密令,潜伏进安氏集团做为警方的高级卧底,调查蓝夜集团的罪证……我说的可有错?”
苏子航冷冷道:“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我的身份,又何必浪费口水?”
男人微微眯起眼,“苏子航,把你手里的证据交出来,或许我可以留你一条命。”
苏子航冷笑:“你做梦!”
空气中的气氛有一瞬的凝固,片刻后,那个男人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男人朝身侧的手下扬扬眉,“给我好好招待他。”
那几个男人身材高大,显然是做打手出身,几人一拥而上,手脚麻利地把苏子航按在地上,两人控制着他的手脚,另一人拿出了一条皮鞭。
“刷”的一声,三根手指粗的皮鞭朝着他的胸口狠狠抽了下去,本就残破不堪的衬衣硬生生被抽碎了,白皙的胸前瞬间被抽出一条刺眼的鞭痕。
苏子航疼得皱紧了眉头,被绳子绑住的双拳用力握紧,目光却依然坚定而倔强。
“不说吗?”中年男人问道。
“你认为我该说吗?”苏子航唇角带着轻蔑的微笑。
男人皱了皱眉,朝手下招招手。
寂静的客厅里,只剩下刷、刷、刷……机械的鞭打声,屏幕中虐待苏子航的男人们手下的动作毫不留情,几乎每一鞭子都在他的身上抽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十几鞭抽下去,苏子航的胸前渐渐变得血肉模糊……
苏子航死咬着嘴唇,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丝示弱的声音。
***
邵荣怔怔地看着屏幕中那个跟自己拥有相似面容的男人……
看着他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疼得连表情都扭曲起来,邵荣的心里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好像那些鞭子是打在自己身上的一样。
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最直接而亲密的血缘关系,哪怕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面,可此刻看着他受苦,邵荣的心里也非常难过,难过到甚至说不出一句话来。
屏幕中的客厅里只有反反复复机械的鞭打声,而安家的客厅里,更是令人窒息一样的沉默。
安扬不说话,神色非常平静,仿佛在看一场跟自己无关的电影。
安洛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皱着眉头,不时把担心的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哥哥。
不知道这样的酷刑什么时候才是尽头,邵荣刚想出声打破沉默,却听屏幕中再次响起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
“好了,停手。”
中年男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苏子航的面前,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说:“苏子航,你果然很有骨气,怪不得太子对你那么着迷。”
苏子航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男人微笑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苏警官,这里有很多人等着尝尝你的味道。”男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轻轻拍了拍苏子航的脸,“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证据放在哪?”
苏子航沉默片刻,唇边缓缓吐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啪”的一声,男人愤怒地给了他一个耳光,苏子航被打倒在地上,唇角流出了一丝鲜血。
男人转身离开,冲手下说:“你们几个好好伺候他!”
***
“够了!”安洛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电视前,想要拿出光盘。
却听安扬淡淡说道:“别关,继续看。”
安洛回头对上安扬的视线,良久后,才僵硬地扭过头去,转身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
邵荣看了一眼安扬平静到可怕的表情,脊背突然升腾起一股寒意,轻轻握紧了拳头,回头继续看向屏幕里的录影。
接下来的录影,简直无法用残忍这个词来形容。
那群人用绳子绑住他的四肢,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下去,三根手指粗的皮鞭尽挑着身上最敏感的部位狠狠地抽过去!
他的十指指尖被扎进了一根又一根的锋利的竹签,鲜血顺着手指不断地往下流,很快就把地面给染红了……
苏子航的全身遍布了深刻的鞭伤,摔伤、踢伤的淤青更是数不胜数。
整个身体到了后来,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这样残忍的虐待持续了很久很久,苏子航始终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到了后来,苏子航的眼睛似乎彻底失去了焦距,只是呆滞地看着远方的大海,偶尔因为强烈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抽搐。
自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只是嘴唇已经被咬出一排鲜明的齿印,血顺着唇角一丝丝不断的往下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别墅的另一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苏子航睁开眼睛看向脚步声出现的方向,似乎认出了那个人,他的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发出一丝沙哑的声音:“杀了我……请你……杀了我……邵先生……”
话音刚落,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苏子航的心脏被子弹射穿,胸口瞬间涌出大量的鲜血。
砰砰砰砰……
枪声连着响了五下,虐待他的那四个男人心脏也被子弹射穿,一脸震惊地倒在地上。
开枪的人干净利落地处理完一切,脚步声便渐渐走远。
等一切归于沉寂之后,苏子航突然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他拖着狼狈的身体在地上爬,慢慢地爬了两米多远,血液从胸口涌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最终,他在对着摄像头的位置停了下来,看着录影的方向,轻声开口道:“安……安扬……对……不……起……”
因为正对着摄像头,他的脸看上去非常的清晰,满是血迹的脸上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乌黑而明亮。
他的声音沙哑,如同是在哀鸣的困兽。
眼神里是浓浓的歉意,还有,即将和恋人永别的痛苦和不舍。
“对……不……起……”
他低低重复着这句话,终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这段录影,就以苏子航倒在血泊之中的画面定格、结束。
电视屏幕突然变成了无信号的蓝屏。
安家祖宅的客厅里,却是如同死寂一样的沉默。
录像已经结束了,可看录像的人,却还没有从苏子航临终前沉重压抑的情绪中解脱。
***
邵荣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脸色也是无比苍白。
这太可怕了……
亲眼看着屏幕里的那个男人,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临死之前所经受的这一切……
邵荣甚至觉得,他每一次疼到痉挛、痛到抽搐的时候,自己的心底也像是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一样,难过得无法形容。
从来没想过,那个年轻的警察,所谓“因公殉职”的背后,却是如此残忍的经历……
邵荣不禁联想起他墓碑前的遗像,那张英俊严肃的脸,一双乌黑的眼中满是年轻人的热情和朝气,穿着警服的他,看上去帅气无比。
邵荣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苏世文一句话:“我父亲是怎样的人?”当时苏世文沉默了很久,才答道:“他是个很好的人。”
苏世文用“很好”两个字来形容他的哥哥,或许是因为,除了很好,已经没有人能找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面对如此残忍的虐待却依旧毫不妥协的苏子航。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空气快要凝固的时候,安扬才终于开口道:“这段录影,我看过很多遍。”
从第一次看就时差点崩溃,到如今,平静得如同看一场电影。
这十多年来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安扬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段录影吗?”安扬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邵荣的身边坐下,轻轻摸着邵荣的头发,柔声说,“录像中的这栋别墅,是我跟子航曾经一起住的地方。当初,他们趁我不在,到家里去解决子航,却没想到,我家的屋顶装有针孔摄像头,把这一切全都录了下来。”
“小荣,你认为,他们这样折磨我的子航……我该放过他们吗?”
“……”
邵荣根本无法给出否定的答案。
别说安扬会放过他们,就是邵荣自己也厌恶到了极点,在看这段录影的时候,甚至恨不得钻进电视屏幕里掐死那些畜生!
安扬微微笑了笑,说:“看来,我替他报仇的做法,你并不会反对。”
邵荣沉默着咬紧了嘴唇。
安扬继续问:“那你知道,最后开枪的人是谁吗?”
邵荣突然愣了愣。
——我怎么会知道?
开枪的人位置在别墅的门口,所以客厅屋顶的摄像头并没有录到他的身影,只听到他的脚步声。
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看见的录像中的画面,苏子航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低声说:“请你……杀了我……邵先生……”
邵荣的后背猛然一僵,不可置信地问:“那……那个人……姓邵?”
安扬点头:“邵安国。”
“……”
这怎么可能?!邵荣完全无法相信。
邵安国不是安平医院的前任院长吗?医术高明的他,在医学界算是很有名望的老前辈,他也是邵长庚最尊敬的父亲。
虽然总是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可邵家的所有人都非常的敬爱他。
怎么可能是他开枪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
这太荒谬了!
“不可能……”邵荣脸色苍白地摇摇头,“我不相信。”
安洛沉着脸插嘴:“小荣,邵家并不是你心目中治病救人的医生世家,当初的邵家也是混黑道的,是我们安家最好的盟友……蓝夜除了贩卖毒品之外,还做器官走私的生意,邵安国就是这方面的负责人。”
器官走私……
对了,很久之前曾有个器官走私的案子调查到安平医院,自己当时还给邵长庚做了时间证人,这么说,邵家真的……
邵荣的脑海里乱成一团,邵安国杀了亲生父亲苏子航这种可怕的事实,让他根本没办法接受。
比起安洛的僵硬表情,安扬倒是平静许多,用目光制止了安洛的话,俯身解开绑住邵荣双手的绳子,轻轻握住邵荣冰凉的手指。
“其实,子航的心脏先天性偏位,所以当时邵安国那一枪并没有彻底杀死他。后来警方赶到,把伤口发炎严重感染的子航送到最近的安平医院去抢救……邵安国见情况不对,就以抢救的名义亲自进了手术室,用一支麻醉剂,结束了子航的生命。”
“……”邵荣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邵安国串通法医欧阳霖修改尸检报告,说苏子航死于心力衰竭。对了,欧阳霖就是录像中出现的那个男人,他跟邵安国都是蓝夜的核心人物,多年来参与器官走私,两人联手策划这一切,杀了子航,再借警方的手除掉蓝夜……”
“原本□□无缝的计划,只是他们没想到,子航的证据里根本没有我的那一份,让我顺利逃过了警方的追捕。”
“邵安国不甘心,又派人在高速公路上追杀我和安洛,想撞死我们两个。没想到我命大,车子滚到山坡下爆炸居然没有死。这也是你两岁那年,我发生车祸的原因。”
“……不要说了。”邵荣痛苦地用手抱住了头。
安扬沉默片刻,柔声说:“我知道,你从小在邵家长大,对邵家的人比对我们更有感情,可是小荣,别忘记,你父亲死之前经历过什么。”
“小荣,其实子航他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当初安菲怀孕之后,我跟子航都很期待你的出生。我们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想好了,本来打算等你出生之后一起带你去国外生活……只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
“如果在知道这一切真相之后,你还想回到邵家……那么,我不阻止。”
安扬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楼上。
楼上左拐的第三个房间就是他的卧室,很多年前,安菲还在国内读书的时候,安扬,安菲还有安洛,兄妹三人的卧室是连在一起的,安扬就睡在安菲的隔壁。
自从和苏子航在一起之后,安扬就在外面单独买了房子,回到安家祖宅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
安扬静静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下着大雪的夜里,苏子航陪着他一起去做一笔买卖,当时对方在暗中设下了埋伏,两个人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疯狂狙击,带去的手下伤亡惨重。
在很长时间的激烈火拼之后,两人终于肩并肩杀出重围,回到安全地带,躲在一辆车子的背后,刚喘了口气,却没料到有人放冷枪。
“小心!”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安扬自己却被子弹射中了肩膀,皱着眉头一枪解决掉那个漏网之鱼,安扬因为剧烈的疼痛跌坐在了地上。
苏子航紧张地蹲下来,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安扬,安扬你怎么样?”
他的睫毛在车灯昏黄的光线下轻轻颤动,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没有融化的雪花,唇边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冬天变成一团白色的雾,他手脚麻利地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细心地给自己包扎伤口,一边还担心地问着:“没事吧?伤口还疼吗?”
安扬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在他终于包扎完毕之后,突然伸手把他往怀里一带,然后准确地吻上他的唇。
“唔……”对上苏子航震惊的眼睛,安扬坏心地把他搂得更紧。
那是他第一次吻他。
其实在那之前,他已经忍耐了很久。
苏子航不仅是他出生入死、并肩作战的兄弟,还是他偷偷喜欢的人,他不想吓到子航,所以一直在忍,可那天,那样的场景,却终于没能忍住,以一个吻捅破了这层关系。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安扬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吻他的那个夜晚,街头纷纷扬扬的落雪,不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还有面前的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涨得通红的脸。
如今依旧是多年前一样的大雪,却只剩自己一人,带着回忆孤独地站在窗前。
安扬打开钱夹,低头看向钱夹里的那张照片。
那是天气很好的一个下午,安扬一时兴起在别墅门口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人都穿着露臂的背心,带着鸭舌帽,拿着网球拍,看上去像是一对运动健将。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微笑,幸福得耀眼。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两人唯一的一张合影。
这些年来,每当很想他,很想他的时候,安扬总会拿出这张合影,看一看照片里的苏子航微笑的模样。
他总是随身带着这张照片,仿佛他的子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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