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石最后一次跟家里通电话且以崩盘告终的一个礼拜之后, 周石的卡被冻结了。
说实话, 周石没想到他爹能那么狠, 操, 真是不打算给他活路了。几张卡都取不出钱,他现在手里就剩几张毛票。
“先生, 您看您要不要改付现金?”收银台的女孩儿很有素质, 见客人连换几张卡都不行, 知道八成出问题了, 可笑容不改, 依旧彬彬有礼的问。
周石黑着脸没吱声,刘远冲女孩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不了,我先去银行看看卡出了什么问题,真的麻烦你了。”说完,把周石拉出了超市。
周石老大不愿意,本来心气儿就不顺,这下更是觉得丢人丢到了家,刚一出超市就跟刘远嘟囔:“你不是有现金嘛。”
刘远叹口气:“我早和你说了,咱家不缺电磁炉, 那煤气不用得好好的嘛,你是硬要花冤枉钱。”
周石一脚踢飞地上的小石子儿,轻哼:“还没花成。”
刘远看着周石, 知道自己得说点儿什么。可他又确实不知道能说什么。鼓励的, 埋怨的, 故作轻松的, 贴心安慰的,似乎都不合适。他现在的立场注定了,他说什么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周石到底和家里僵成了什么样,刘远一直没细问。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帮不上,问了,也只会让对方更加心烦。
但他隐约明白,经济制裁是躲不过的。不然他俩不会从那间别墅里出来,而且周石也再没去公司上班。加上今天这档子事儿,刘远知道周老爷子也是铁了心了。
刘远不怕周家铁心,他只怕周石心不铁。
刘远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私,严格意义上说,周石的出柜是有他的因素的,如果不是他闹,周石可能现在还悠哉做着他的大少爷。但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讲,既然他和周石都走到这一步了,他真的不想放弃。
从超市回家要穿过一个广场,很多人在里面漫步,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小憩的情侣,这是个美好而闲适的周末午后。
刘远也找了个长凳坐下来,然后招呼周石跟他一起坐。
周石不乐意,刘远就打趣,说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你怕啥。
周石的表情可算从僵硬恢复到柔和,嘴里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走过去挨着刘远坐下。
安静了一会儿,刘远问周石:“你后悔没?”
周石愣住,半晌才明白刘远问什么,一种被人看轻的别扭悄悄从心底滋生出来:“我要后悔早他妈后悔了!用的着跟你东奔西跑,住那么破的地儿,看二十五寸电视,煤气还得定时定点供应的!”
刘远笑不出来了,好么,这还不介意呢,丁是丁卯是卯都快记得门儿清了。
周石没想发脾气,但他控制不住,话就那么吼出去了,他有点儿后悔。
刘远轻轻靠在对方肩膀上,故意打趣道:“我的少爷,这还只是个开始,月底还有媒体单,水费单,电费单,仨月后还有房租款,年底还要暖气费,你且等着催债的上门吧。”
周石觉得头愈发的大了:“这哪是生活,这不熬日子呢嘛。”
刘远勾起嘴角:“我跟你说,全中国80%的人都是这情况,但人家没说熬,人家管这叫过日子。”
周石叹口气:“我看是过不去了。”
刘远就怕听见这话,咽下嗓子眼里涌出来的苦涩,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乐观点儿成不成,哥不在这里陪着你呢嘛。”
周石揉乱了身边人的头发:“你能生出来煤气?”
刘远歪头,眨眨眼:“如果少爷需要的话。”
周石把刘远搂进了怀里,紧紧的。
刘远有点儿慌,但又不敢太挣扎,只能贴在周石胸口闷闷的说:“喂,差不多得了。”
周石拿刘远刚刚的话堵他:“咱俩现在都出柜了,属于合法情侣。”
刘远哭笑不得:“那也不用现场直播吧。”
周石把头抵在刘远颈窝,似乎这样就能获得力量。
他知道刘远说得都对,但他适应不了这个落差。他需要时间,很需要。
刘远任由周石抱着,他特别希望自己的话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明早起来身边的男人又是一朵活蹦乱跳的可爱水仙。
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目前的客观环境不变,那么他和周石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那之后,周石开始注意各种渠道的就业信息,当然,多数是趁刘远不在的时候。这属于什么心理周石也说不好,反正当着刘远的面儿让他看招聘,他就是拉不下来脸。
看电视,专挑图文信息频道。看报纸,专挑有招聘版的。就连进出单元,都会注意下招聘的小广告。人才市场倒也去了一次,可周石远远的看见那些找工作的人,就不想再前进一步。他学历证书早八百年前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而一技之长,呵,还真他妈一点儿找不出来。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工作时长一再拉伸,周石隐约明白是为什么。小孩儿不让他再去接,周石就每天晚上做好菜,等着人回家。虽然他的手艺还仅限于能把东西做熟了,但他发现,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不去酒吧还有个好处,可以尽量避开王小卫。那人不只一次的私下里说可以帮他介绍工作,都被他推了。周石知道王小卫是好心,但他不想欠这个人情。他怕自己还不起。
周石很后悔以前逍遥的时候没弄点存款,月月透支过日子。更恨没好好听他爹的话——好几次,周老爷子都扬言,再让我收到信用卡账单我打断你腿。
不过他爸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他这会儿腿脚还很灵便。
刚和家里闹翻那日子,周石觉得自己意气风发的,好像做了件特了不起的事,可日子长了,豪气过了,就开始想老爹那血压是不是又高了,老妈那血糖是不是又低了。
家里再没来过一个电话,连一向护短护得不行的老妈都没打来,说实话,周石很难受。
日子一天天的揭过去。
这天傍晚,周石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看见单元门里贴着若干小广告,远远的,月薪5000以上几个大字便格外醒目。
周石赶紧凑过去,仔细的逐行阅读,结果居然是他以前混日子的时候常去的一家夜总会招少爷和公主。
周石被彻彻底底地恶心着了。
刘远在潘妮那儿的时间一抻再抻,最后连潘妮都看不下去了,说怎么着,打算把我这里变成你的二胡专场啊。刘远挺不好意思,因为这属于变相的让潘妮加钱。潘妮却大大方方的开门见山,说我最多能给这些,你要真想多挣点儿,不如白天也打份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刘远觉得这提议挺靠谱。
以前他住周石那儿,没房租,没水电,连买菜有时候都是跟着周石一起去超市,直接刷卡。所以刘远每个月挣的钱基本能留下大半,他还觉得日子过得怪不错。可现在,真就像他和周石说的,房租水电都要钱,自己卡里那点儿,眼看就要到底了。
潘妮说:“刘远,石头第一回把你带过来的时候,我还当你是小白脸儿呢。结果现在一看,石头才是。”
刘远笑笑,没说话。周石是不是小白脸,只有他说得算。男人拼了命的寻摸工作,还当他不知道呢。就冲这个,他觉得自己怎么辛苦都值了。
付出这种东西不是能拿标尺硬性衡量的,哦,你半斤,我二两,这根本没法比。一个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人现在愿意跟你一起啃苞米,刘远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份儿心还珍贵。
“愣着干嘛,该你了。”潘妮推推刘远,打趣道,“是不是闻见石头给你预备的饭菜香了?”
“得,”在这一点上刘远还是很客观的,“有时间你记得过来吃一次,就知道什么叫味同嚼蜡了。”
潘妮撇撇嘴:“别不知足,他能做就够让我吃惊的了。”
刘远利落的从高脚凳上下来,冲潘妮微笑:“所以啊,我很知足。”说完三两步走过去,帅气地跳上了舞台。
这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场,刘远拉得很投入。那些音符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袋里,只要弓一碰到弦,便像有了自己的意识,行云流水般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台下照例一片叫好声。潘妮总说刘远已经快成了她酒吧的招牌了,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爱出风头,但被人如此表扬,刘远还是很得意的。
表演结束,刘远没再蹦下来,而是安安稳稳走的侧面几节楼梯,照例穿过台下观众席准备去吧台和潘妮说声再见。可走到一半,刘远忽然停住了。他略带诧异的回头,横竖都觉得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郭东凯确实坐在那儿,距离他一米,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男人笑了一下。
刘远太久没见过这个男人了,以至于他已经在脑袋里为这个人规划出了很美好很和谐的人生轨迹,按照这个规划,男人此刻应该已经抱上了儿子,正为成为一个二十四孝老爸努力。
而不是坐在一家全是GAY的演绎酒吧,看他拉二胡。
又或者,不是看他。
跟郭东凯分手很久很久以后,刘远才懂得一个道理,这人哪,最难克制住的就是自作多情。可必需克制的,也是它。
“挺长时间没见了。”郭东凯先出声。
刘远深吸口气,觉得心里还成,没出现预期中的什么针扎啊刀割啊之类,坦然多了,便略带轻松的笑笑:“真是挺长时间了。”
逆着光,郭东凯似乎在打量他,不一会儿,刘远听见男人说:“你变了挺多的。”
刘远不知道那是指什么,只能照猫画虎的也看看对方,然后回一句:“你……还那样儿,倒没怎么变。”
“变多了,”郭东凯似笑非笑的动动嘴角,“你没注意。”
刘远不知道该怎么接。正想说些客套话告辞,却听郭东凯说:“坐下聊吧。”
“不了,”刘远抱歉的笑笑,“周石还在家里等着呢。”
郭东凯似乎不太甘心,语气隐隐有了点急:“就五分钟,咱俩这么长时间没见,说说话都不成?”
周围有些人已经开始注意这边了,刘远叹口气,坐下来和郭东凯隔着桌子面对面,对着男人无奈笑笑:“不是不能说话,但你说,咱俩能有什么话题?呃,你什么时候抱儿子?”
“刘远。”郭东凯皱眉,沉下声音。
“别总拿这招吓唬我,”刘远没好气的乐,“还当我上学呢啊!”
郭东凯忽然没话了。
寂静蔓延开来,莫名的压抑。
刘远轻咳一声,说:“喂,我真得走了。”
郭东凯淡淡的扯了下嘴角:“喝酒了,不然可以送你。”
“省省吧,就你那技术。”刘远调侃着站起身来,然后静静的看了郭东凯一眼,认真道,“你也早点儿回,别总外面泡着。”
郭东凯似乎点了下头。
刘远没和潘妮告别,直接离开了酒吧。
郭东凯望着刘远离开的方向,久久的发愣。
很久以前,有个男孩儿蹲在他家门口哭着求他别结婚。郭东凯永远忘不掉昏黄光影中那一抹无助的眼神,那曾经让他在很多次午夜醒来,心脏都微微刺痛。
郭东凯其实准备了一肚子话,他想说周石出柜的事儿在圈里传开了,他想说周老爷子肯定还有后续,你小心着点儿。他想说没想到,周石那样儿的居然能为你出柜。他说刘远,我有点儿想你。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郭东凯觉得自己没有爱情,所遇婚姻对于他来说,只是坟墓。距离近了,美没了,问题自然多多。他最烦谢天娜趾高气昂那样儿,尤其是每次女人一说话,开场白永远都说,我说你能不能看着我!郭东凯看她了,她又说,你能不能别总木头是的,多少给我点儿反映?
问题是郭东凯从来不觉得女人嘴里那些鸡毛蒜皮有什么值得他反应的。每一次他都得把女人的脸自动替换成几个汉字——孩子他妈,才不至于烦躁到绷不住。
郭东凯可以装相,但他不乐意永远装,谁又不欠谁的。
谢天娜更是一点儿不会装相,不满了直接摔东西。郭东凯以为生意场上混过来的多少能有点自制力,懂点事儿,结果倒好,外面憋那些火儿都跟自己家里泄了。所有的朋友生意伙伴都说他挑了个好老婆,郭东凯特想骂,屁!
一个人是不是真对另一个人好,只有被动接受者能感觉出来。这是郭东凯在刘远那儿得到的经验。那时候小孩儿对他是真的好,所以甭管怎么吵架,他乐意低三下四的去哄。而谢天娜确实喜欢他,但这种喜欢是建立在“你要对我好,很好,非常好”的基础上的。至于我怎么对你,那得看你的表现
郭东凯最近才发现,他和谢天娜是同一种人,都吃不得亏。都希望别人先对自己好,然后再按照接获到的指标考虑回馈的力度。
舞台上换了个乐队唱起摇滚,全场HIGH翻了天。
郭东凯似毫无知觉,他努力去回忆,自己在跟刘远分手时是不是说过这样一句话,也许真有肯为你不结婚的也说不定。
郭东凯发誓他说这话的时候绝对是真心的。可同样,他说这话的时候打心底就没信过会成真。
现在,他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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