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一月,凛冽的大风一刮就是一整天。街边小贩的简易塑料棚被吹得摇摇欲坠,树上的叶子早就没了,可干枯的树枝还要在这风里辛苦而狂乱的晃动,发出暗哑的声响。
尽管刘远把周身都捂严实了,可那风还是能从围巾的缝隙灌进去,然后把脸颊吹得通红。尤其是从主干道到学校正大门之间是条宽敞笔直的马路,风正劲,刘远低着头顶着风一步步往前挪还真有点红军过雪山的悲壮。
周围还有几个男生也是要进学校的,虽然同样顶着风,可刘远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家从自己身旁果断超车,且没有一点同情心说哪怕过来拉自己一把!
不知怎的,刘远就想起了前日看的XX讲坛,说杨贵妃究竟有多重,史料上是没有确切记载的,但在一本野史中曾经记录过这样一段趣事,说杨贵妃和唐玄宗有日闲来无事,一起翻看闲书,当看到汉成帝因为怕赵飞燕身子太轻盈而被风吹跑故特意给她造了个七宝避风台的时候,唐玄宗笑着对杨贵妃说,尔任东南西北风。
看,这就是红果果的体重差距。刘远不无郁闷的想,也许,该把自己再吃胖点?可,那个七宝避风台貌似很漂亮的样子……胖还是瘦,刘远纠结了。
正步履蹒跚呢,迎面过来一人。刘远微微抬眼扫了下,原来是叶子临班上的康维。刘远给他们班当过几次模特,都认得,加上刘远这闪亮系的到哪儿都挺显眼,一来二去也挺熟了。这会儿康维正往外走似乎想出去。一见刘远立刻吹了声口哨:“小花鼓,咋才回来啊,你老公可一直在素描室等你宽衣解带呢。”
刘远没好气的白了眼:“滚。”
康维讨了个没趣,当然他在做这件事儿之前就知道下场肯定是没趣。可还是禁不住贱啊,一看学弟这小样儿吧,他就想挤兑两句。现下被人骂了,那也是骂得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自虐完了,康维继续往前准备和刘远来个擦肩而过,哪知道刚走到小孩儿身边就被人抓住了袖子。康维纳闷儿的回过头,于是便对上了刘远水汪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就那么微微抖着长睫毛望着你,用流转的目光诉说着自己的渴求。
康维打了个寒战。刘远这变脸之快,绝对超光速。
“你想怎……”康维话还没说完,忽然又起阵邪风,康维是顺风向,风力之猛直把他吹得想往前倒,好容易站稳脚跟,逆风向的刘远已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聪明如康维,悟了。
二话不说拉起刘远的胳膊就往学校大门里拽,本来也没多远的路,加上康维的鼎力相助,不一会儿刘远就进了校门。两侧有了教学楼,风立刻小了起来。康维见这刘家树叶儿飘不走了,便大功告成似的拍拍手上的尘土:“欧了,来,说说看你准备给英勇的骑士什么勋章?”
刘远收了水汪汪换上硬邦邦,毫不吝啬的抬腿给康维后屁股烙上个脚印:“赶紧滚你的吧。”
看着刘远哼着二胡小曲儿扬长而去,康维总算明白啥叫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可谁让他真扛不住那小家伙的以眼杀人呢,靠,赶上辣妹级别了。拢拢风衣再一次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康维还在想,那刘远要是一女的,没治了。啧,没投好胎啊。
刘远因为欺负了老实人,心情大好。其实他和叶子临绝对是纯洁的哥们儿关系,叶子临是GAY,但人家和BF陆梵那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据他了解俩人好了有七年,好么,再加一年抗战都能胜利,所以尽管他瞧着叶子临挺顺眼的,叶子临对他也似乎可能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但他不准备当小三,多不仗义啊。而且最重要一点,他看陆梵比看叶子临还要顺眼,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会照顾人的一哥哥,刘远打心眼儿里希望他能幸福。
至于小花鼓这名字,可有来历了。想当年刘远考这个学校时,最后一环是现场面试,说白了就是让老师们听听你到底有几把刷子。这可是决定生死的一环,于是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千锤百炼恨不得把家底儿都抖落出来,专挑难曲子上,虽然错音在所难免,可这显得你水平高啊,而且还真有那一个音不错手法娴熟意韵悠远惊为天人的,当然这属于特招级别,来了估计就是奔着奖学金的,所以不做考虑。当时面试的有五十个人左右,刘远排44号,于是他坐在外面听了不知道多少遍《二泉映月》,听得他都觉得生活困苦命运不公天空阴霾社会黑暗,好容易有几个拉的《赛马》,还都跟病马似的,就有个《光明行》还拉得很有味道,可惜双拳难敌四手,等刘远进考场的时候,老师们的元神都开始颓废了。
刘远本来想拉的是《月夜》,也是首悠绵的曲子,难度也够,可一进考场看这架势,便临时起意改成了《小花鼓》。《小花鼓》是刘远刚学二胡那会儿最喜欢的曲子,为了练这个他没少用“杀鸡”声折磨家里人,后来学得年头多了,会的曲子比这难的复杂的多的是,可刘远还是最喜欢这个。可能一开始在他心里扎根太深了吧。
《小花鼓》是作曲家欢度新年看见小孩儿们街头巷尾打起小花鼓,遂有感而作,因此曲子一开头就是两声儿拨弦,刘远这弦拨得那叫一欢快清脆,一下子就把老师们的精神头儿给拨起来了,再后面顺理成章,手法OK,艺术感情OK,曲子讨喜,孩子长得也讨喜,男老师女老师无一例外,皆被秒杀。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刘远便得了这么个外号。起先他还挺排斥,后来有天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忽然开了窍,小花鼓,一听这名儿就是个漂亮物事儿啊,再以后,刘远就逢人三分笑,昵称随便叫了。
大部分院系的期末考都结束了,校园里有些萧条,只有美术系的楼里还有些人气,因为他们的最后一门今天上午考。这会儿应该是考完了,刘远进美术大楼的时候看见教员室有几个助理在整理卷子。
素描室在三楼,一共有四个,刘远逐一找过去,才最终在第四个里看见了叶子临。那人正对着一个石膏像行注目礼了,见刘远来了,立刻起身迎过来要给他脱帽子摘围巾。
刘远下意识的躲了过去,自己动手把武装都卸了。然后才咕哝:“今天不都考完了么,你还画啥?”
“这是选修课作业。”叶子临给画板上换上张新纸。
“选修课不是早结了么?”刘远奇怪,这向来比考试科目早考察的啊。
“呃,我这是补交。”
刘远嘴角抽搐:“你压根儿把选过那课的事儿都忘后脑勺了吧。”
“哪那么多废话,坐好,别动。”叶子临脸上发窘,重重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始描描写写。
刘远身上不动,可嘴也没闲着:“记得把我画好看点,尤其是这羽绒服,别把质感给我画没了。”
“一羽绒服有什么质感!”叶子临想把铅笔当暗器飞过去。
刘远却还真努力的思索一番,最后给出描述:“就是不软不硬不紧密但也不能过于蓬松,呃,介于席梦思床垫和棉花糖之间的那个感觉吧……”
叶子临觉得对刘远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才是抽了!于是他埋头苦画不再言语,只留元神飘荡在素描室迎风流泪。
画到一半的时候刘远有些无聊,就给叶子临讲了上午的不和谐会面。讲那个郭东凯怎么怎么有味道怎么怎么身材好怎么怎么保养有道。听得叶子临直搓火,后来直接丢了句那你还回来干啥,直接奔席梦思呗。结果刘远居然没反驳这句,而是可怜兮兮的扁扁嘴,说人家没看上我。弄得叶子临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画板给吃了。
刘远其实在郭东凯那儿是受了很大挫折的,之前没意识到,这会儿越说越想不通:“叶子,你说咱哥们儿差哪儿啊,盘亮条顺又懂事儿,打着灯笼都够不着。”
叶子临懒得和他继续这个没营养的话题,没看上最好,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相不中这家伙,那样他……呃,他想做什么呢。叶子临画笔一顿,又被自己困扰了。他最近总这样,刘远的GAY是很明显的,外人可能只觉得他娘,但在同道中人眼里这身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打第一眼看见刘远他就心痒痒,要不隔着年级又跨着院系的,他和刘远八竿子也打不着。而现在,这种心痒越来越难耐。要不是碍着有陆梵,他早说了。可一想到和陆梵这么多年的情分,叶子临又不忍心,反正啊,这人生就是无数个纠结的集合。
两人各自心绪翻滚呢,叶子临的电话响了。那是陆梵的专用铃声,刘远暧昧的笑笑,叶子临也不避讳,直接接了电话。刘远本来以为俩人得聊上一阵子,可就听叶子临嗯啊了几声,然后颇为为难的说了句“周末恐怕不行,对,有事儿”之后,便挂了电话。
“怎么,约你周末出去?”刘远纯属好奇宝宝。
叶子临耸耸肩,不大热衷的嗯了声。
刘远微微皱眉:“这阵子期末考,你俩挺长时间没见了吧。有啥事儿比欢度春宵还要紧?”
“一边儿去。”叶子临没好气的白刘远一眼,“啥啥都没体验过呢别跟这儿给我冒充熟男。”
“切,我教学片儿看得多呀。”脸红对于刘远来讲似乎总处于绝缘状态,无论什么事儿到他嘴里都跟说太阳天空照花儿对我笑没什么区别。
叶子临就不成了,赶紧举手投降:“之前不是答应了周末请你吃海鲜嘛。”
刘远一愣,他倒早把这茬给忘了,当时也只是随口一说的。
心里有点不得劲,刘远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换上副欢快的口气:“那有啥,人多更好啊。你让陆梵哥也过来,这顿你出钱,可得算我请啊。”
叶子临心里是不大愿意的,可对上刘远眨巴的大眼睛,最终只能遵命。
刘远轻轻呼出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胳膊,有根毛毛儿从羽绒服的面料里钻出了头,他拿手轻轻一拽,一根绒毛儿就停在了手心,刘远拿嘴轻轻一吹,便飞开了。刘远心里苦笑,要是给爹看见他这样,又得对着列祖列宗哀号家门不幸,好容易出来棵独苗还半男不女的不争气。
“叶子,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刘远忽然幽幽的开口,“你早就出柜了不说,你爹妈还挺喜欢陆梵,咱们这样的人做梦都不见得能梦见的,跟你这儿全实现了。”
叶子临动动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没出口。
刘远咧开嘴:“我要是出柜啊,家里恐怕就锅碗瓢盆儿横飞喽,到时候你早点来,兴许还能捡块完整的瓦片儿。”
“我要瓦片儿干啥?”
“防身啊,万一你哪天出轨了陆梵想灭了你,也好保条命。”
“滚蛋。”
“嘿嘿。”
叶子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最后一句,刘远是在心里和叶子临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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