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醒了, 昨天在老瓷窑里看到的一幕幕徘徊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昨晚翻来覆去, 怎么睡也睡不着。
不得不说好奇心这东西真要命,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一步步走向老瓷窑的时候那种从心底窜出来的平静却又异常刺激的感觉。听外公说, 有些人非常享受这种濒临死亡的快感,其中一些人的状况可以说是人类潜在的冒险天性,另外一些人的状况则应该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疾病。我也不清楚我属于哪一种。
从我小就一直遏制着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那本事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自从母亲去世、父亲失踪之后,我就打定主意要跟我外公一样,在这偏僻的村庄里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我走出大屋的前堂, 老周、王大伟面色凝重地坐在那里, 齐队的脸色有些苍白,指着对桌子上的图纸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老爹的面子也真够大的, 这几个人讨论事情都不避讳我这外人, 真不知该好好感激他们的信任,还是该怀疑他们居心叵测。
老周先瞧见了我, 将另一张图拿了出来, 招手要我过去:“远子, 你来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在你们村子出现过?”
我走过去一看, 这不是就是黄猄吗?虽然现在少见了,以前可不少, 外公常常去打回来给我们吃, 肉美着呢。我点点头, 笃定地说:“这是黄猄啊,山里常有的,不过你们城里人不认识也是应当的。”
王大伟驳道:“黄猄谁不知道,上回我们去广东那边还吃了一回,别欺负我们不认识!可是黄猄不是肉食动物,这你确定吧?”
“当然,我还记得村里的老人说黄猄挑剔得很,不是嫩草嫩叶它不吃,所以很难养活,想吃上黄猄肉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运道在进山时碰上它了。”
老周说:“这就对了,你仔细看看,这个长得像黄猄的东西嘴边长着两颗獠牙,你觉得它像素食动物吗?”
我拿过图纸,果然瞧见那只黄猄口里伸出两颗长长的獠牙,这样再细看,它的面目也带着几分狰狞。以前听到别人说“这东西长得很不祥”,我还不信的,没想到还真给我碰着了。这只黄猄真能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我看着那明显新画上去的笔迹,将线索串了起来:“难道这就是咬伤你们齐队的东西?”
那姓齐的家伙点点头。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可能是你惹到了它,要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黄猄。”我还是有些不确定。
“昨天老周去追踪那只黄猄,你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吗?”王大伟说。也不给我时间猜测,他接着道:“你们这里的惯例都是人死了就藏大山上对不对?老周追到那只黄猄的巢穴,发现它的巢里有许多腐烂的动物尸体,除了这个以外,还有半截的死人手!几只小黄猄正就着那只手争先恐后地撕咬。”
听着王大伟的描述,我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看向老周,真想不出这个有一定岁数的中年人能跑得过黄猄,还能面不改色地观察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老周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苦笑说:“这种东西看得多了就习惯了,以前我跟着陈队时——”
“别!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们苦!”我连忙制止老周回忆往昔,这一大早的,一点东西都没下肚,再听他说下去肯定就没法吃了。我还年轻得很,不想饿死。
王大伟把话题拉了回来:“说起来老周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那窝黄猄的巢穴建在老瓷窑主人的坟堆里头,你说这事古不古怪?”
古怪,当然古怪,不古怪你们还用从城里跑来吗?就算你们不来,村里人也都知道那瓷窑有古怪,不然怎么会把它封着?我不说话。
王大伟似乎也意识到他的问题达不到勾起人好奇心的效果,斜了我一眼,骂道:“真不好糊弄!”
我乐了,这王大伟真是直率得可爱。
老周似乎也受不了他了,朝我说:“小陈,我就直接问了,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毛爷爷讲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追查这么久都没有结果,问我能有结果吗?”我正色说:“如果你觉得我老爹厉害我也该很厉害的话,那就错得太离谱了。我从五岁开始就没离开过村子,眼界和能力跟你们城里人相差不是一点半点,我掺和进去能有什么用?”
王大伟听完哈哈一笑:“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真有陈队的真传!父子就是父子,别人学不来。”
齐队也终于开口了:“其实我们追查瓷窑这件事,跟你父亲有关。这个老瓷窑是我们追查到的线索之一,只是我们到了县里才知道你也在这。我觉得你应该愿意跟我们一起追查。”
老周点点头:“齐队为了查这一件事,已经放弃了自己的职位,脱离了考察队。我们这些人都是跟着陈队的老班底,也不信陈队会就那样死了,所以我们一定要查清楚。”他忽然小心地望了我一眼,继续说:“说起来,齐队他是你远房堂兄,也是陈队培养的接班人。”似乎想照顾我的情绪,老周补了句:“那时你才刚出生不久。”
我听到老周的话,有些木然。老爹都已经死了,我也不会跟这姓齐的家伙较劲。不过以前老爹很少能回来陪我跟老妈,忽然间得知他有一个悉心培养的接班人,我心里自然舒坦不到哪里去。
王大伟见我不说话,发狠道:“陈远,我也不绕圈子了!一句话,你干不干?”
“你们都能为老爹做到这地步,何况我是他儿子,我当然不是不愿意,”我说,“不过我这人虽然没啥优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就算我跟你们一起去追查,又能做什么?”
“直觉,我们需要你的直觉,”老周说,“陈队以前有一种能够感知出危险跟时机的天赋,这么多天看下来,我们知道你身上也有,只是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你还不懂得怎么运用它。”他肃颜道:“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还不能死,所以我们需要你。”
既然有了决定,我也轻松起来,哈哈笑道:“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水落石出之后也不能死。不就是逃命吗!以前外公进山打猎就常常捎上我,这种经验我有的是。”
他们三人见我答应,就跟我说起他们一路行来得到的线索。原来在这个考察队是在抗日时期隶属于某个军区,它建立的原因是日本鬼子用飞机在空中投放生化武器,使得许多地方出现了异象,那时候它是该军区一个特殊的部队。建国后它还是归这个军区管辖,只是为了不影响人民,改了个掩人耳目的考察队名头。
确定了父亲的死亡,父亲一直在培养的齐衡、也就是眼前的齐队理所当然地继任考察队的队长。然而齐衡调阅了档案之后,发现了上面敲定的死因极为含糊。考察队本来就是搞调查的,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齐衡立即发出重新调查的申请,并亲自去见上面的人。结果当然是被驳回了,并明言齐衡如果执意要调查,将立即被考察队除名。
之后齐衡就带着愿意随他走的人离开了考察队,对父亲最后的行踪进行追查。他带出来的其中一条线索就是这个老瓷窑。原来父亲曾经到过一个村子,那里的人世代烧窑为生,平日的用具大多是瓷器,其中自然也有瓷枕。他们村里的人大多姓吕,自认是“黄粱一梦”的故事里那个吕姓高人的后代。
所谓黄粱一梦,就是唐朝时一个书生入京赶考,在一个姓吕的店家那里歇息。店家当时正在煮黄粱,见书生疲累得很,却还坚持苦读,就给了书生一个瓷枕。书生垫着瓷枕慢慢入睡,梦见了自己高中状元,自己娶了公主,自己功成名就,可惜最后功高震主,被皇帝找了个理由杀掉了。书生梦醒时,店家的黄粱还没有完全熟透,书生唏嘘不已,看透了人世变幻,对吕姓店家拜谢再三,离京远游去了。也有人传说,这个吕姓店家就是八仙中的吕洞宾,好心点化了这个执着于功名利禄的书生。
有着这一层引诱,吕家村的村民对瓷枕有着特别的偏好,每次开新窑都会烧瓷枕来试窑,而且还会加入黄粱一起烧制、挑染,以应合“黄粱一梦”的典故。然而不知从哪一年开始,他们村里的人常常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去,而村子周围的动物,也开始出现了诡异的变化,似乎变得很暴躁,一入夜,四周的山林似乎都能听到动物让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
随着村人的陆续死亡,终于有人开始搬离村子。只是这些搬走的人当中有些过上了平静的生活,有些却还是逃不出‘梦死’噩运。而没过多久,村子就被崩塌的山体掩埋,从此消失在泥底,‘梦死’的异象也渐渐被人遗忘。
齐衡一行人从各地的非正常死亡记录中追查出那些四散开去的吕家村人,很快发现那些出事的人离开村子以后依然干着烧窑的老本行,所以他们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瓷窑的上面。
老周在记录上看到我们的村子,马上就让齐衡转往这边,接下来的事,我也知道了。
听完他们的叙述,我的头皮有些发麻。他们的意思很明显,那个老瓷窑的吕姓主人就是那个吕家村出来,如果不是我们村里的老一辈封得及时,我跟村里的人恐怕也已经‘梦死’了。
我问:“那么你们来村里之前就调查出结果了?”
齐衡点点头,说:“将出事的地方跟没出事的地方摆在一起分析,有一部分吕家村出去的人虽然依旧烧窑为生,却因为当地找不到黄粱而改掉了加黄粱烧制的惯例,而这些人大多平安无事。所以吕家村出现的是一种变种病菌,寄主为黄粱。高温之后会通过空气传播,人体感染后如果生命活动减弱到一定程度,这种病菌就会快速繁衍,使人发生窒息,最后死亡。而动物感染后则变得狂躁不安,喜食腐肉。”
齐衡的声音平静到有些可怕,我转头,却看见他的眼神沉沉,不像是找到真相后的喜悦,于是问道:“这条线索跟父亲的死没有关系?”
齐衡点点头。
王大伟却摇头:“也不一定,我们去吕家村看过了,那座山可不像是自然崩塌的,我想其中一定有蹊跷,所以我们决定将陈队调查过的地方都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关联。”
我注意到老周没有说话,也没有多想,转开了话题:“既然这边的线索断了,那只能这么办了。不过,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老周似乎猛然回神,跟王大伟一起看着齐衡,齐衡想了一会儿,说:“明天。”
“好。”已经决定要跟他们一起走,我也没什么迟疑的了,“我去跟村里人交代一下。”
我跟他们可不同,这村子毕竟是我曾经想过要待一辈子的地方,感情基础打得很深,不可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见齐衡三人没说话,我走出大屋,走进前面的店面打开店门,迎面却见到刘成搓着手站在门外,一副想敲门又迟疑的样子。我说:“大成,大清早你在我门口转悠做什么?我这儿又没有你想娶的大姑娘,瞧你这扭捏样,什么德性!”
刘成咦了一声,不恼反笑:“远子,谁得罪你了?嘴巴毒成这样!”
“没。”我挥了挥手叫他别胡说。这人跟人熟到一定程度也不好,底子都给摸清了,连自己高不高兴都能被对方听出来。得知齐衡是父亲的接班人后我心里的确不太舒坦,也许答应他们一起走,也是为了争这一口气。
冲动是魔鬼啊!
我摇摇头,说:“大成你来有什么事?”
开了话头,刘成也不犹豫了,问道:“昨天那个城里人不是被黄猄咬伤了吗?有没有事?”
“没什么,别看他不怎壮,身体却好得很,歇了一晚之后受伤的手画东西都有模有样了。”我指的当然是齐衡画的那幅异变黄猄。
“远子,我看他们不像是普通人,哎,你跟他们住一块没出什么问题吧?”刘成担忧地问。
“能出什么问题,”我说,“对了,村长起来了吗?”
“当然起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老爷子天生劳碌命,天天日头没出来就开始烧早饭了,从来没睡过一天晚的。”
“那我去找他吧,”我顿了顿,接着说:“大成,我大概要跟他们一起离开一段时间。”
“什么?离开?”刘成好像想劝我什么,终究没有讲出口,反而说:“其实早在那几个人说要上你家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要走。是跟你爸有关系吧?”
我知道刘成虽然憨厚,却不傻,所以点头承认了。刘成道:“我也不多问了,等你做完正事想回来的话就赶紧回来,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村子是你的家!”
刘成都能看出来的事,老村长心里自然也明镜似的亮堂,我一说他就应了,叮嘱的话也跟刘成一个样。我将大屋的钥匙交给二楞子叔保管,铺面也交了给他。跟村里的人一一告别,简单收拾好行装,一番忙碌下来已是日薄西山。知道我明天就要离开以后,村里那群没亲缘关系却喊得很亲的叔叔婶婶都邀我去他们家吃一顿,还一个个都怂恿我东吃一口,西吃一口,说是吃过百家饭之后好养活,毕竟出了村就没人照看着我了。
晚霞满天,似乎预示着明日的晴好。只是天色再美也无法让即将离别的人安心,毕竟世事总是比天候更莫测,这一去,也不知还会不会再回来。
梦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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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到处打作者,都说了是傻白甜,标准的傻白甜,不掺假的傻白甜(*?ω?)?╰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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