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缕阳光之下都存在着投射的阴影, 每一处繁华背后都存在着对应的黑暗地带。
夜色的掩盖下,一辆黑色的宾利在街灯的光亮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内的乘客只有两名。
懒散地斜靠在柔软的皮质靠背上的杜卓阳,正在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支雪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薄料风衣,里面搭配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带……还有黑色的皮鞋,再加上烟晶镜片的墨镜的话,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是白色调的以外,其它的就全是一抹眼的黑了。
“等下你跟我紧一点,有眼力劲一点。”雪茄上弹下来的烟灰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车内的手工毡毯上, 杜卓阳扯松了一点领结, 紧接着又像是补充一样地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邵逸辰笑了笑, 车窗外的路灯光线从他眼底掠过时带来亮色一晃而过, 看上去会有一种犹若实质般温暖的错觉, “好。”
他今天白天跟着杜卓阳去了两家赌场。而真正地走近了所谓“黑道太子”的生活,才发现,这根本早已不是早年港岛电影中动辄火拼街头的“古惑仔”形象。
“杜家就凭这两样搞钱,”杜卓阳是这样说的,“赌场和军火……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对于赌场来说, 我们这里是最安全、最正规的娱乐场所;对于军火来说, 如果在我们这里有一把枪械买不到的话, 那一定是它还在生产线上。赌场你已经看过了, 晚上带你去谈生意。”
现在,是在谈生意的路上。
用食指上的方面宽戒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杜卓阳压低了声音说,“……再笑一下。”
邵逸辰皱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男人掐灭了手里的雪茄,转而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对方,“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一下。”
再次礼貌地笑了笑,邵逸辰说,“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演员。”
“有什么关系吗?”烟晶墨镜被取了下来,挂在指端摇摇晃晃的……取下了眼镜的男人更加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热度,好像对话的重点不在于“说”,而在于“看”。
“有,”邵逸辰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艺训班学习的时候,专门有一门课就是教怎样来笑的……我的狰狞大笑还受过老师的当众表扬,要来看这一个吗?”
杜卓阳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
真奇怪,他想,我这样笑着,居然觉得自己有点悲哀。
这么想着,却笑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驾驶座上的阿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撇了撇唇角:还笑呢还笑呢再笑下去哭都比这个要好听了……
.
车子从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驶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行驶在一条岔路接着另一条岔路的地下通道,然后从不知哪条路上拐了进去,转了个弯后,直直地开进了一间大型电梯里。
载着一辆轿车的大型电梯在关上电梯门之后就缓缓地降落下去,封闭的空间中,照明条件强差人意,光线有些不足。
“只是一家地下娱乐会所,你可以把它当作地下酒吧什么的。”杜卓阳弹了一下身侧的车窗,“……当然,需要一些比较严格的准入资格罢了。”
邵逸辰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独自一个人跟着他来到这种地方……如果,只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会有第三方知情人的存在吗?
——想太多了。
车子驶出电梯,然后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一旁早已有人恭恭敬敬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半鞠着躬说,“太子爷好!”
杜卓阳走下车子,单手插兜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右手里已经被人送上了一支烟,并在它刚刚被送到唇边的时候就递上了火。
一连串动作的进行几乎可以用“行云流水”四个字来形容,不管是递烟的时间、位置,还是点烟的时机、角度,都用一种能让对方动作最少和最舒服的方式进行。而杜卓阳从下车起就没看过一眼为他拉开车门送烟点火的男人……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完全漠视。
邵逸辰跟在杜卓阳身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称呼他为“太子爷”而不是“杜少”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金属大门,地上猩红色的地毯滚着暗金色的花边,行走在其上的每一步都毫无声响……墙壁上的琉璃灯盏投射下来的光线柔和而又明亮。
随着向前行进,一行人与大门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紧闭着的双门缓缓开启,迎面而来的是掺杂着金灿灿底色的舒缓音乐……灯红酒绿的盛世繁华,而且充斥着富丽堂皇般的金碧辉煌。
大厅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错落有致的赌桌数量却并不太多——邵逸辰对这些并不完全陌生,毕竟白天的时候才“参观”完毕——但是衣着暴露而又性感的服务女郎们,则是之前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景象。猫耳、兔耳、豹纹bra、银色脐环、金色眼影……甚至还有丁字裤,但是这些完全没有成为大厅里的客人们的瞩目点,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筹码和种类繁多的赌具上去。
在经过一台赌桌时,邵逸辰看到了桌面上一个筹码的面值,然后很快地转回了眼睛。
100万。
阿基注意到了他这一小小的动作,快走了两步后附耳轻声说,“……这里是贵宾专场,赌场收益的70%都是来自这种场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还是被从刚才起跟在身侧的男人听到了。
同样黑色着装的男人扫过来了一眼,眼神锋利得仿佛可以刺痛人,又带着一种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而且是非好意性质的。
行走在前方的杜卓阳明明一次都没有回头过,却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同时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身过来给了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注视。
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去,目光恭维而又顺从,接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这个动作并不是第一次被做出,在方才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如此这般地连续出现了好几次。
与以往不同的是,杜卓阳在他掌心弹了弹烟灰后并没有收回手去,而是随意而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碾灭烟头的动作。
……皮肉被燎烧的味道混着轻微的“滋滋”声响了起来,然后被视若无睹。
“眼睛和耳朵都管不住的人,我多事地替浩哥管一管。”杜卓阳点了点头,第二句话却是对邵逸辰说的,“过来我这边走。”
满头大汗的黑西装男人努力地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深深地鞠了一下躬后,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谢太子爷。”
一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掌心有种钻心的麻,刺破皮肤窜入血管再沿着骨骼攀附着穿行其上……让人忍不住地想握紧手心。
.
待到穿过了大厅,走入了一间房间后,随着房门的关闭,就割断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主题基调仍然被布置成一片金光闪闪的房间里的设施堪称豪华,而在天花板吊顶上的水晶灯具的照耀下,正在进行的是一批军火的买卖。
一个个皮箱被提了上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开。毫无疑问的是,箱子中层层叠叠堆放着的是大额的美钞。
杜卓阳走了过去,指尖从排放在最前面的箱子上滑过,随意地停留在其中一个箱子面前,抽出了几张纸币,扬到了与自己肩膀同高的位置。一直跟着他的阿基立刻取出了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接着又取出一只打火机引燃了绿色的钞票。
雪茄浓郁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男人从那排皮箱前转身走开,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钞票箱带走……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定金的付讫和交易的确立。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义哥。”杜卓阳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来根本不用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出面做这种小事的。”
被他称作“义哥”的男人是一个刀疤脸,此时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既然杜少安排我来一趟,我哪有不听的道理?”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来,“我杜家不碰毒品生意已经很久了,义哥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雄心壮志,我当然是乐于见成……但是动了我的人就不大好了。去叫13K过来。”
在等着人来的过程中,杜卓阳轻轻地叹了口气,“义哥,咱们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和老13勾搭在一起,想用我的路子从南美往这边运□□。头一次算我管教手下不力,责任我自己扛了,我们生意照常做,大家照旧一起挣钱……这都没什么。但是我得把难听话说前头,如果再有半次的苗头出现,以后只要有我杜家在的地方,断然没有你半分的立足之地。”
这话说的已经是十分强硬,只不过是“赶尽杀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正在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明明是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在进了屋子之后就止不住地满额汗水,站立都有些站不太稳。
杜卓阳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来了……K哥,坐。”
男人哪里敢坐,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杜少,‘K哥’这个称呼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成,那我还喊你老13。”杜卓阳皮笑肉不笑地说,“13,不就是B吗?自己是个13还不知道装一下再见人,怕是连B都不想做了?”
还没等男人开口说话,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了,别拿你那套解释来浪费我的时间……正好今天义哥也在这里,你说怎么办?”
人高马大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着向杜卓阳求饶道,“杜少我这次鬼迷心窍了……您看在我为您做那么多年事情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叠声的求饶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无奈之下,男人只好转而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求情,“义哥,我这次挨栽完全是为了给您办事儿……”
刀疤脸的男人端起了桌面上的红酒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和杜少可是在刚刚达成了共识的——我跟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怎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边送着酒杯。但是话还没说话就停了下来,转为了“嗬嗬”着的痛苦□□。
酒杯整个地打翻过来,在地下铺着的纯色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红褐色的污迹。
——也许不止酒液,还有鲜血在其中起作用的原因。
13K趁着义哥仰头喝酒的时候,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捅进了对方身体里……然后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刀接着一刀的动作迅速而又用力,就像是歇斯底里的正在发狂。
整个过程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等到义哥身边的保镖反应过来开始拔枪射击的时候,被连连在心脏部位捅了好几刀的男人俨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一同死去的还有最开始动刀子的凶手。
就在这时候,雅间的房门再次被大力拉开,冲进来的全是枪弹上膛、保险拉开的黑衣男人们。
杜卓阳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在室内因为对峙而产生的静默中,用一种极其置身事外的态度说,“今天晚上,只流两个人的血就够了……我杜卓阳说话算话,和你们联安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刚刚只不过是私人事件,意外而已——你们,可别给我搞成帮派火拼。”
在领头人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平息了这场原本有可能造成更大流血事件的冲突。
.
直到从这家VIP级别的赌场中走出来,邵逸辰还有点不现实的恍惚感。
至始至终,他都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今天晚上的经历……可是,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游离之外。
他演过各种将死之人,也演过不同时代的尸体,当然也曾演过杀人者和被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距离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和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目睹生命的消散,还属于第一次。
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定的态度,甚至是一种完全漠视的态度——就像是杜卓阳那样。
血迹还有枪响仿佛就像是在上一秒钟发生的那样印迹鲜明,鼻端仿佛还可以闻到枪击带来的硝烟以及血液喷射出来时温热感十足的腥甜味道……刀子没入人体的声音原来是那样一种钝默的声调,还带着刀面摩擦过肌肉组织的牙酸感,让人不寒而栗。
……冷。
邵逸辰紧了紧身上衣服,布料在皮肤上摩挲过去有一种稍微安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话来,否则车厢里静谧的气氛会有一种凝滞起来冻结住的错觉,“……那个人突然动手,是你事先的安排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用得着我来安排?”男人的回答有些不屑一顾,“只是他个人的选择罢了……拿别人一条命和自己一条命,来换一家子的活路,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
邵逸辰沉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猛地刹在了路旁,还伴随着阿基的声音说,“杜少,有人拦下了我们的车子 。”
这一段的路灯前阵子坏掉了,除了一旁偶尔行驶过的车子照过来的车灯之外,就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
在宾利的车前灯的灯光中,横贯着拦住了前路的是一辆莲花,黑色的莲花。
车门被打开后再被用力地甩上,沉着一张脸的男人走到了两辆车之间……一瞬间,邵逸辰觉得其实最黑的不是自己正在坐的这辆宾利也不是面前的那辆莲花,而是男人的脸。
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直地走到了车后座的位置,用力地拉开车门,对上了杜卓阳不太友好的目光,然而开口的话却是对着邵逸辰说的,“逸辰,下来!……跟我回去。”
邵逸辰应了一声,就要起身下车。
但是还没动身就被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明天……明天你还会来吗?”
邵逸辰摇了摇头,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说是因为要开机没有时间再来,就被人拽着手腕拖出了车子,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甩上车门的声音。
一直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车驾前,塞进了副驾驶座里,粗鲁地扣上安全带,再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的位置上发动了车子,邵钧哲都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虽然怒气蓬勃得犹若实质。
邵逸辰想,这是忍着的呢……就是不知道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这么想着,出了赌场大门后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些不好记忆,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果然,车子刚刚下了环路,就被停靠在了路旁。男人转过来身子,面色不善地说,“我不过是出差了一趟,还没回来你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是没吃过亏还是闲得发慌?如果我不来的话,难道你还要跟着他过夜去?!我告诉你,你……”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被呵斥的对象主动地做出了投怀送抱的举动——这让男人在迅速消音的同时竟然开始有点手忙脚乱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绮思层出不穷地跳跃出来,像是烟花一样,在头脑里一时间绚烂无比、声色添香。
然后就迅速地消融下去。
因为扑进怀里的人低着声音说,“……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红色的和金色的回忆再次涌现上来,并且引发了一些很不令人愉快的回忆。
“我在想,”邵逸辰慢慢地说,“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第一次以苏慕彦的身份问及到上一世的死亡。
邵钧哲慢慢地收紧了手臂,好像放松一下下,怀里的人都会突然消失。
他想,我一定要……好好的回答。
※※※※※※※※※※※※※※※※※※※※
又迟更新了>
喜欢重生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重生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