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如同锅盖一样压在纽约市的天空上, 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掀起路上行人的风衣。
米切尔推开PUB的门,邓凯文从拐角靠壁炉的桌子边站起身。
他今天打扮非常休闲,穿着藏蓝色的修身羊毛衫和牛仔裤,白T-恤领子贴服在锁骨下,稍微露一条边。
他头发好像剪短了一些,看上去非常精神并且年轻, 米切尔看到他的时候不禁恍然了一下,仿佛刹那间回到自己刚当上SWAT的时候,站在洛杉矶警局的办公室里,和一帮战战兢兢的新人一起, 迎接这位年轻俊美又冷酷铁血的上司。
“抱歉我来早了一点,”邓凯文跟他握了握手, 态度非常自然, “你要喝点什么吗?”
“……冰水,谢谢。”
邓凯文转身帮他叫了冰水, 然后转过头, 眼神里带着一点好奇,又有一点不以为然,问:“你说的什么东西……带来了没有?”
米切尔沉默了一会儿, 把手里一个大信封轻轻放在桌面上。
邓凯文微微挑起眉毛, 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拿。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这一年里, 我知道你跟埃普罗生活在一起, 你相信他。你觉得他说的才是事实。”
米切尔的语调低沉,打开信封的手微微发抖。
“但是Kevin,如果你无条件相信埃普罗所说的一切,那你就错了。你确实在黑道长大,但是你真正的职业是警察——你在FBI干了七年,在洛杉矶特警组当了两年组长。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称职的警察。”
他从信封里抽出一叠文件,最上边的赫然是一张警官证。
邓凯文的目光落在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上,微微有点凝固。
“三年前你从东部FBI调任为洛杉矶警局SWAT特警组长,这是你的调任书。”
米切尔抽出一本文件递过去,那竟然不是扫描件,而是原本。
邓凯文僵硬的翻开,一目十行的看完调任书,目光在尾页的签名上看了很久。突然他一把抓起笔,在纸上反复签了好几个名,那很有特色的花体D字跟调任书上的签名一模一样。
“我有更多证据,”米切尔冷静的道,“来看看这个。”
他抽出一封体检报告,首页印着艾滋病控制防疫中心的LOGO,内容是证明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Kevin Den的三次HIV病毒测试都呈阴性,血液检查一切正常。
邓凯文抬起手,半晌才轻轻落在体检报告里“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Kevin Den”那行字上,“——这是我?”
“你在一次任务中被吸毒者带血的枕头扎入掌心,这是HIV阴性报告。同样的报告也提交给了洛杉矶警局,如果你怀疑这份文件真实性的话,我可以去洛杉矶警局帮你调档!”
“……”
“还有这个。每年SWAT的新人都要去训练营培训三个月,你是主教官,负责最后的评估录取。这是我想办法弄到的评估书,每一份的结尾都有你的签名。”
米切尔哗啦一声抽出一大叠文件,那是给不同学员的成绩认定书,每一张最后都有“洛杉矶SWAT特警组组长 Kevin Den”的手写签名。
邓凯文把这叠文件哗啦啦翻过去,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啪的一声把文件往桌面上一拍,冷冷的说:“我不相信。”
米切尔看着他,目光隐约有点悲哀,“Kevin……”
“埃普罗为什么要骗我?有什么必要?再说如果我真是高级警察,为什么我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是在G.A的医院里?为什么我身边的都是G.A的人?”
米切尔哑口无言,只见邓凯文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一年多了,从来没有任何警方的人来找过我,结果你突然蹦出来说我是警察,说我在FBI工作过。这算什么?别说你拿来这些文件的真实性了,连你的真实性我都有点怀疑。你一个普通SWAT,能把这种高层档案带出警局吗?”
“Kevin……”
“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是抱歉,不够打动我。”
邓凯文把杯子里剩的咖啡一口闷掉,大步向外走去。米切尔瞬间手都凉了,哐当一声撞翻椅子站起身:“洛杉矶警局已经认定你因公殉职了,还有谁敢冒着得罪G.A的危险来找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察?!”
他喉咙哽咽了一下,声音带着明显的绝望:“Kevin……我不是来找同事的。我是来找……找我失踪的爱人的……”
邓凯文脚步稍微顿了顿,回过头来看着米切尔。
PUB暧昧的灯光下,隔着好几张桌子的距离,他的目光看起来非常怜悯,还有一点点忧伤。
“兰德斯警官,你确实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男人,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但是很抱歉,也许我们真的曾经有过什么,只是我……我记不得了。”
他闭了一下眼睛,沉默了好几秒。
紧接着他决然转过身,大步走出了PUB。
“您回来了?”
邓凯文刚走进别墅的大门,就看见管家站在客厅的沙发边上,一脸笑容可掬。
邓凯文礼貌的答了一声,问:“埃普罗呢?”
“埃普罗先生在楼上开电话会议,您现在要找他吗?”
“……不……不了。”邓凯文迟疑了一下,“我在书房等他。”
管家笑容不变,“等埃普罗先生出来的时候,我会转告他您在书房等他的。”
邓凯文点点头,一边揉按太阳穴一边往楼上走去。
他没有把外套递给管家,因为他外套口袋里有一张纸——在PUB里米切尔给他的一摞成绩认定书中的一张。
那张纸上的总教官签名是邓凯文,学员是米切尔•兰德斯,时间是三年前。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几乎完美的成绩单,不管是射击、搏击、理论还是政治常识,结果都是A,教官评语也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米切尔•兰德斯的照片印在成绩单上,金色帅气的短发,天空一样蔚蓝色的眼睛,五官挺拔英俊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这种证件照一般是没有表情的,但是米切尔的脸就算完全放松,也给人一种他在微笑着的感觉。如果是被异性看到的话,一定会觉得这样的男人十分迷人吧。
邓凯文关上书房的门,疲惫的倒在沙发上。
那么多手写签名,那么多证据。
每一本文件、每一张照片,都在清晰明确的告诉他,他曾经是个警察,而且是洛杉矶SWAT特警组长那样的高级警督。
但是为什么他会在G.A醒来?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他殉职了?
为什么他会有幼年时被埃普罗抚养的记忆?
为什么他和美国东部的黑道老大是情人关系?
一个个问题就像深重的迷雾,将他团团包围,就算竭力伸出手也只能触碰到冰凉的雾霭,看不清半点道路。
窗外天色暗沉,好像随时就要下雨。邓凯文闭上眼睛,竭力回忆以前的事情,但是只要他一动脑,太阳穴那里就胀痛得难受。
失忆后不久的那段时间里,他情绪曾经变得很糟糕,经常发疯一样拼命回忆,然而不管怎样脑海中都一片空白。他烦躁不安,没有任何安全感,经常难以控制的摔打东西,甚至伤害自己。
埃普罗整夜整夜的陪伴他,安慰他,也约束他。岁月赋予这个男人无与伦比的冷静和意志力,在那段痛苦而迷茫的日子里,他就像主心骨一样坚定的支撑着邓凯文。
是他建议邓凯文放弃过去的一切,将人生清空后重新开始。是他最终说服了邓凯文,不再接受任何恢复记忆的治疗,因为那些治疗痛苦而且希望渺茫,有可能严重损害患者的精神。
事实上这一年多以来,邓凯文已经渐渐习惯于不去回忆,不去思考,甚至什么都不去想。他让自己处在一种麻木而放松的状态里,把失忆后的生活方向完全交给埃普罗,让那个自称是他情人的男人处理一切。
他的确过了一年非常平静的生活,如果不是米切尔•兰德斯的出现,也许他会希望将这种平稳安定的生活,永远持续下去。
但是现在一切都乱了。潜意识里回避的真相一再浮出水面,强迫他去看,去想,去回忆。这过程痛苦而充满迷茫,他却不得不去面对。
纳撒尼尔•埃普罗……如果他真像米切尔说的那样,从青年时期就开始为FBI工作,后来又调职去洛杉矶担任特警组长的话,为什么他会跟纳撒尼尔•埃普罗这样的人物联系在一起呢?
他脑海中那些有关于幼年时期跟埃普罗生活在一起的片段,到底是真的,还是被他信以为真的臆想?
邓凯文望着天花板,紧紧皱起眉头。
书房里弥漫着轻微的橘子香,有种清淡酸甜的芬芳。邓凯文心情比较焦躁,便不知不觉的点起一根烟,刚抽一口,突然猛的一个激灵。
烟草和橘子味的熏香混杂在一起,味道十分的特殊,又隐约有种曾经在哪里闻过的感觉。
……这味道……
这味道……
邓凯文突然抬起头,愣愣的望向房门。
那门明明是关着的,他却清晰的听到嘭的一声重响,好像有谁把房门狠狠摔上的声音。
记忆的片段就好像从门缝里透出的光,措不及防的汹涌而至。奇特的烟草味混合着橘子熏香,瞬间仿佛迷雾一般笼罩了他的视线,眼前只剩下地毯上手绣花纹的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曾经摔倒在这地毯上。
而且摔得非常狠,非常痛,甚至现在记忆如此破碎,只要一想起来,脑海里还条件反射的回忆起那铺天盖地的疼。
邓凯文猛的俯下身去捂住额角——他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相同的天气,阴沉潮湿,仿佛随时就要下雨。书房里熏着橘子味的香气,而烟草……烟草味……
是埃普罗身上传来的!
是埃普罗把他推倒在地上的!
邓凯文张大眼眶,视线茫然没有焦点,却满脸惊愕。
那是他十几岁时的一天。
他是从外边被一路押回G.A的。
下车的时候他们都以为外边在下雨,实际上却没有。天色如同黑沉的锅盖一样横在每个人的头顶上,空气里充满了潮湿阴冷的气息。
他竭力挣扎着,埃普罗却轻而易举把他扛了起来,大步走上台阶。客厅里几个配枪的手下都瑟缩在角落里,看见埃普罗进来,所有人的脸色都惊恐而苍白。
埃普罗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直接上了楼,打开书房的门,把邓凯文猛的摔了进去。
嘭!
邓凯文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痛得几乎丧失了意识。等过了好几秒他才能恍惚看见东西,只见自己摔倒在地毯上,额角撞上了桌角,一股股温热的血从眼角上顺着脸颊流下来。
埃普罗一把拎起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扳向自己:“我上次说过什么?”
“……埃普罗……”
对于这个称呼埃普罗并不感到意外。从很久以前开始,甚至比海王星号那起事件更早一些的时候,凯文就已经不再用“Neil”来称呼他了。
“我说过敢跑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他一手把邓凯文的上半身按在自己怀里,一手顺着少年笔直的腿往下,直到按住纤细冰凉的脚腕。
瞬间少年的身体猛的弹跳了一下,“——埃普罗!!”
那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埃普罗缓缓加重手上的力气,直到凯文惊恐的挣扎起来:“求求你!……求求你!!”
腕骨磕得手掌微微发痛,但是他相信这个孩子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他亲手养大的这个孩子,从小就有点娇气怯弱,怕疼怕苦,受了一点伤就哇哇大哭。
别的男孩子都怕丢脸,宁愿自己扛着疼也不愿意哭,但是这孩子从来不怕,只要稍微有点疼,眼泪立刻不要钱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他从小长得漂亮,哭起来简直让铁石心肠的人都感到不忍,所以只要他掉眼泪,所有人都会立刻抱他哄他,再也不让他受半点罪。
——那为什么这孩子明知道会被抓,明知道被抓回来以后会受到可怕的惩罚,却仍然要跑呢?
他知道自己会被折磨的吧。
还是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纤细的脚腕骨头在手掌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凯文的喘息已经变了调。终于他惨叫起来,拼命去推埃普罗:“放开我!放开我!!”
埃普罗一时措不及防,被他挣脱出去。那孩子立刻在地摊上连滚带爬几步,一手捂着流血的额头,一手扶着桌子想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动作非常艰难,一只脚无法接触地面——埃普罗能用鞭子把狮子活活抽死,那手劲岂是开玩笑的,早就把他脚腕严重拧伤了,骨头没断那是他运气好,哪还能正常走路?
埃普罗看得心头火起,伸手想把他抓回来,不料凯文从桌上猛的抓了个镇纸,猛的向他一砸。
埃普罗一偏头,砰的一声镇纸摔到墙上,砸得粉碎。
还没等凯文抓起第二样东西,埃普罗一把将他手腕抓住反拧,直接掼在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凯文的侧脸撞到桌面上,还没等他从短暂的眩晕中清醒过来,埃普罗利索的抓住他衣领狠狠一撕,衬衣纽扣啪啪几声全断了线。
“我告诉过你的,Kevin。”埃普罗俯在凯文耳边,声音冷静甚至于冷酷:“既然你不想当G.A的继承人,那我也就不用把你当儿子来看了。”
凯文还没完全脱去稚气的脸上带着惊恐,从他身体颤抖的频率看来,埃普罗毫不怀疑如果此时稍微放手,这孩子会立刻从地板上找一个缝隙,把自己拼命塞进去。
“就算你……”凯文的声音带着惊喘和抽噎,听起来非常不清晰,“……我也不想呆在这里……我也不想……”
埃普罗用膝盖抵住他的身体不让他乱动,“所以你就忍着吧。”
他慢条斯理的脱了外套,又捋上衬衣袖子,露出肌肉结实精悍的手臂,轻而易举抓住少年削瘦的腰。
凯文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埃普罗俯身亲吻着他的脸,感觉口腔里化开浓重的血腥。
“……这是惩罚吗?”他听见凯文绝望的问。
埃普罗无声的笑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下_身坚硬得发痛。
“你可以当做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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