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维回到家中,发现大黄站在阳台边,表情很是纠结。
听见苏维走进来的声音,大黄犹豫地看了眼阳台上的白剑云,转身迎向苏维:“医生,你吃饭了吗?”
苏维发现桌子上摆了很多已经冷了的、并且没有动过的菜,显然大黄自己也没有吃,一直等着他回来。
他柔声道:“没有,一起吃吧。”
大黄热饭菜的时候苏维走进厨房帮忙,一眼就看见垃圾桶里摆着一束鲜红的玫瑰花。他不禁一愣:“这是……”
大黄浑身一僵,旋即垂头丧气地说:“有人放在门口的,我一出门就看到了,没有署名。”他顿了顿,解释道:“上次医生也是把它扔了,所以我……”
苏维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了,没关系。刚才你在阳台干什么?”
大黄说:“我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白剑云……也许能帮助我想起点什么。”
大黄有很强的自省能力,可在别人治疗他时他心理的阻抗却很严重。苏维虽然担心他会有太大的压力而适得其反,可转念一想,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有什么结果?”
大黄摇头:“我感到害怕和……厌恶。但我不知道它对我来说到底代表了什么。”
微波炉发出叮咚的响声,两人将菜端了出去,在桌边坐下。
苏维安慰道:“没有关系,急不来的。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大黄苦涩地笑了笑:“是很好,医生,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恢复记忆,未知的东西很可怕啊,谁知道另一个我是不是心理阴暗、大奸大恶呢?”
苏维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大黄懊恼地用筷子戳着米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嘟囔道:“还不是光明正大地为了追医生你……”
苏维心想,你也没偷偷摸摸呀。不过他没有说出来,假装没听见一样转移了话题:“你喜欢什么专业?”
大黄愣了愣:“嗯?”
苏维说:“你一直呆在家里,除了治疗病人外几乎不和人接触,开学以后我想申请让你做个临时生到学校里上课,也许接触人群会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大黄毫不犹豫地说:“心理学!”
苏维失笑:“我们学校没有开设专业的心理学课程。”苏维任教的T大是理工科学校。可如果去其他学校,苏维未必找得到门路,也不放心让大黄一个人去。
大黄想了想,期期艾艾地看着苏维:“那,医生教什么我就学什么。”
苏维无奈:“我只教选修课……”
大黄苦恼地想了很久,说:“其实我不想上学……“
苏维说:“那……做义工呢?或者打工?除了心理学,你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
大黄想了会儿,点头:“那就打工吧,我想去卖花。”
晚上睡觉前,苏维坐在床上看书,大黄端着一杯自制的红枣牛奶走了进来。
他将牛奶搁在床头,却没有马上离开,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苏维下身只穿了条内裤,仅用被子盖着腰下的部位。他对这样的场景感到很尴尬,尤其是想起了在夏威夷那晚发生的事情,掩饰性地抓过牛奶杯喝了一口:“有事吗?”
大黄用幽怨的口吻说道:“从美国回来以后医生对我变得异常冷淡……我本来以为像你以前那样已经是冰山中的翘楚了,现在才知道我从前眼界是多么狭隘。”
苏维的确无法面对自己在美国时醉酒犯下的错误,转开了视线没有接话。
大黄在床边蹲下,试着将下巴枕在苏维手上,见苏维没有拒绝,他不由放松下来。这一次他没有再问苏维喜不喜欢自己,而是迂回婉转地问道:“医生,你还喜欢林老师吗?”
苏维哭笑不得,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大黄受够了他动辄缄默不言的模样,愤愤地用手指戳他:“我们好歹朝夕同居大半年了,你居然半点都不松口!”
苏维心想,我明明已经松口了,至少我坚持将你留下了。可有太多条条框框拘束着苏维只能在一寸见方的土地里让步。他淡然地说:“感情不能勉强。”
大黄磨牙霍霍地挥舞着绣花拳头,继续死缠烂打:“你不给我名分我就跟你拼了~~”
苏维凉薄地说:“要么你死要么你亡,你选吧。”
大黄又泄气了。
其实这只是他每日例行公事般的骚扰,并不希望立时就能有收获,只求慢慢融化掉苏维的冰山一角。
很快他又恢复了活力,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医生,那你给我个晚安吻吧。”
苏维正待拒绝,大黄电光石火间已迅速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然后仿佛是怕苏维揍他一般一溜烟逃出了房间。
苏维愣了一会儿,苦笑着摸上唇角。方才被大黄吻过的地方逐渐热了起来。他无法不承认,他的确喜欢上了这个少年,但感情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有太多人事横亘在他们之间。
那种感情,太不现实。
第二天,苏维去了附近的花店。很凑巧的是,在花店里他见到了正在打工的任小千。
苏维进门的时候,任小千正捧着手机不知在和什么人发短信,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又被他努力压抑着。
原本苏维还有些不放心,毕竟大黄还刚刚成年,对于苏维来说还只是个孩子而已。有任小千在,好歹有个照应,于是他当场就和花店的老板谈好了,从明天起大黄开始到花店帮工。
苏维从花店出来,刚刚发动车子准备离开,副驾驶座的门却突然被人拉着,一个年轻的男人自说自话地跨坐进来,不断搓着手哈气:“哈,外面好冷啊。”
苏维震惊道:“高锦……”
高锦笑道:“开车吧……去海边逛逛怎么样?很多年没去过了。”
苏维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是开着车走了。
高锦伸手去开音乐,可是他拨了两下音乐播放器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维以为播放器出了什么问题,伸手摁了一下播放键,巴赫舒缓的音乐立刻从音响里流淌出来,充盈整个车厢。期间他碰到了高锦的手指,凉凉的不带任何温度。
高锦长长出了口气:“你现在喜欢听这个?以前你喜欢听死亡金属。”
苏维说:“年纪大了。以前……你也爱听那个。”
高锦耸肩:“现在我还是喜欢。疯狂、绝望、毁灭。”
苏维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当苏维即将要在舒缓的乐曲中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高锦再度开口了。
“你为什么让他出去打工?为什么让他去接触人群?”
苏维愣了一下,不紧不慢地答道:“这样也许对他的病情有帮助……”
高锦冷冷地说:“你是想让他走上正轨,成为一个正常人吧。工作,和其他人交往,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然后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恋爱?”
苏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眉梢微蹙。
高锦冷笑:“的确像他这种背离性人格分裂的案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回第一种人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现在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难怪你会喜欢上他。不过你很清楚,如果他真的变回去,不同人格之间记忆不共享,他会忘记你的。”
苏维沉静地答道:“你说了,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恢复。”
高锦突然变得有些暴躁,用力砸了下车窗。他疯了一般大喊道:“苏维!我等了你整整十年!你要背叛我吗!”
“背叛……”苏维茫然地重复着,突然感到心脏一阵抽痛。他是如此害怕被扣上“背叛”的罪名。
这时候苏维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看了眼,是大哥苏黔发来的短信,约他晚上一起吃饭。高锦凑上来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说:“是你哥。”
“如果当初不是他,我这十年根本不会过得这么苦!他把你转学之后逼我退学,甚至用他的权势逼得我父母失业,逼迫我们离开上海!阿维,这些你都知道对不对?”
苏维苦笑:“我……我知道。”
高锦叹道:“我不知人间疾苦的苏二少爷啊……前事搁下不谈,苏维,跟我走吧。我走之前你答应过我的,十年。”
苏维很清楚他对高锦的早已不是爱,只剩下愧疚。可是每当他想将拒绝的话说出口的时候,总有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扼着他的嗓子不让他说话。
高锦见他迟迟不答,突然又软了下来。他叹气道:“只要你不爱上别人,我还可以给你时间继续想。十年都等下来了,不急在这一刻。”
苏维在一个红灯前停下,高锦突然打开门走了下去,然后迅速消失在车流不息的马路上。
晚上,苏维带着大黄前去赴苏黔的约。
他们来到酒店的包厢,只见苏黔一个人坐在桌边等待。苏家兄弟二人目光接触的刹那同时皱了起眉头,苏黔先发制人:“我好像只约了你一个人。”
苏维则冷冷道:“我以为是家庭聚餐才会来。”
两人短兵相接一触即发,片刻后还是苏黔先退了一步:“先坐下吧。”
精致的菜点和红酒被送上桌,大黄对这些见所未见的名贵菜色感到万分好奇,捏着筷子蠢蠢欲动,又不敢第一个动筷。
苏维小声道:“你先吃吧。”
大黄如蒙赦令,即刻研究起菜色来,准备为他心爱的医生的食谱上再添几样美味。
苏维不急着动筷,喝了口红酒,冷冷地开口:“你找我有事吗?”
苏黔讪讪道:“我是你哥,找你吃饭不行么。”
苏维毫不客气地说:“和你一起我没什么胃口。”
苏黔的脸色瞬间差到了极点。连一旁的大黄都尴尬地不敢再动了。他看看苏维又看看苏黔,好奇地猜测起苏黔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苏维的事情,居然能让他说出这种话来。
此刻苏黔简直觉得心里一江苦水向东流。他自问对两个弟弟都当成珍宝一般,尤其是苏维,敢说是他在这世上最爱的人了。便是当初未离婚时的妻子和儿子,他对他们也没有对苏维那种疼到心尖子上的爱。可是他的两个宝贝弟弟一个为了男朋友和他吵架,一个甚至能冷着脸对他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在心底咆哮:卧槽!!!两个小白眼狼啊!!!老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然而面子上苏黔还是优雅的,只是笑容略嫌酸苦:“噢?我倒是有话说,不过让他听了不要紧吗?”苏维并没有告诉过苏黔大黄是自己的病人,故而苏黔误以为他是苏维的新恋人。
苏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什么?”
苏黔说:“我前不久……遇到了一个人。”然后就住嘴了。
苏维手指一紧,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关于他的过去,他并不想让大黄知道。
接下来苏家两兄弟就不说话了。苏维一言不发地喝红酒,苏黔则端着酒杯轻晃,盯着液面出神。大黄一人吃的尴尬,渐渐也不敢动筷了。苏维摸了摸他的头发:“吃吧,吃完了你出去走走——算了,你先回去吧。”
大黄自然是对苏黔说到的“那个人”很好奇,不过他不会违背苏维的话,吃了个半饱就离开了。
苏维已经喝掉了半瓶红酒,脸色微醺。苏黔看着他的样子,涩声道:“你也见过他了?”
苏维笑容嘲讽:“被你逼着离开的那个?”
苏黔尴尬地点了点头:“你的酒量不大,少喝点。
苏维说:“你怎么会碰到他?——他来找你?”
苏黔摇头:“不是,偶然碰到的。我其实……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们是不是见过了。”
苏维冷笑:“怕我们破镜重圆?”
苏黔面皮抽了一下,苦笑道:“……其实早知道你还是会走这条路,我……”他顿了顿,复又愤愤道:“是他把你带坏了。”
苏维冷冷地说:“命中注定的。你放心吧,我已经喜欢上别人了,跟他没可能。”
苏黔皱了下眉,忍不住问道:“那个大黄家里是做什么的?我看他年纪好像还很小,还在上学?”
苏维说:“他刚刚成年。”
苏黔如遭当头棒喝,不由瞪大了眼睛:“刚成年?!阿维,你比他大了九岁!你怎么越来越离谱?”
苏维看着他生气的模样,心里泛起一股报复的快感,接着说道:“他父母双亡,前一阵子后妈刚刚去世,他是嫌疑犯——哎,哥,你别着急,他已经洗脱嫌疑了。”看着苏黔刚刚松了口气的模样,苏维恶意地补充道:“我认识他因为他是我的病人——他患有人格分裂症。”
苏黔倒抽了一口冷气,面上已经是五彩缤纷,靠着一贯的教养才没有发作:“他是精神病人?!”
苏维呵呵笑了起来:“对。”
在苏黔的概念中,精神病人与疯子相差无几。他艰难地说道:“你疯了吗?”
苏维晃了晃酒杯:“暂时还没有。”
苏黔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苏维面前,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跟他分手。你喜欢男人我不管,至少给我找个正常人!”
苏维冷笑:“爸妈都不管我,你凭什么?”
苏黔怒道:“长兄如父!”
苏维端起酒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你是当惯□□者了吧。我已经二十七岁了。”
苏黔从他手里夺过酒杯,猛地往地上一丢,酒水溅了两人一身,玻璃渣四处飞溅。
苏维微微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苏黔的怒气值已经攀到了顶峰——从小到大,除了他自杀未遂被救醒的时候苏黔甩过他一个耳光之外,这还是苏黔第一次跟他动手。
他不甘示弱地站起来,拿起外套就往外走。苏黔一把将他拽了回来,压到墙上,甩手就是一耳光:“你九十七岁我都是你哥!你看我管不管的了你!”
苏维被那一耳光扇的天旋地转,只觉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酒水逆冲,险些吐了出来。他恨声道:“哥,我讨厌你!”那口气一如十几年前他受了委屈向苏黔撒娇时的口气。
苏黔只觉鼻梁一酸,近三十年一直干燥的眼眶突然就湿了。他搂住苏维,迭声道歉,并扶着他向外走:“你喝了太多酒,不能开车。我送你回去。”
苏维没有拒绝。
回程的路上,苏维在车上吐了出来。苏黔毫不嫌弃那混杂着酒气的酸臭味,一言不发地将他被弄脏的衣服脱掉,将自己干净的衣服为他换上。
他没有将苏维送回他和大黄住的地方,而是带回了自己的别墅,并亲自为醉的不省人事的苏维洗浴更衣,然后抱上了床。
自从苏维长大后,兄弟两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亲密过,苏黔做这些的时候几次酸了鼻子。
最后,他坐在床边看着苏维宁静安详的睡颜,忍不住涩声道:“早知道你找个精神病,当年还不如让你跟他好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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