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急的六神无主, 放声大喊道:“苏维!苏维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
他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打转, 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 恨不得自己能像苍蝇那样拥有几千个复眼, 可以在偌大的游乐场中捕捉到苏维的身影。但是,他真的找不到他了。
几分钟后, 大黄急的哭了起来, 正当视线被泪水模糊的时候, 有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维的身影从他背后传来:“路霄。”
大黄迅速抹掉眼泪鼻涕, 扭头一看,果然是苏维。他猛地扑进苏维怀里,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为之侧目,苏维略有些尴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声道:“对不起,我去买摩天轮的票了。”
大黄哭过一阵后,心里好受了许多,扬起一个天真的笑脸, 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那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摩天轮缓缓离开地面的时候,大黄张开纤细的胳膊,试图用单薄的身板温暖苏维。他将下巴顶在苏维的额头上, 温柔地说:“医生, 告诉我你和高锦在摩天轮上做过什么?”
苏维不自觉地用手食指和中指触摸自己的嘴唇:“你说过, 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人会得到祝福……那是我和他第一次接吻。”
大黄感到心口酸酸涩涩的刺痛, 一阵酸意翻搅着肺腑,但他仍然强颜欢笑地说:“你想到什么就都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苏维的记忆像是开了闸的水库,那些曾以为已经淡忘的画面从脑海深处涌现,清晰一如昨日。
“我们并没有约定什么,到了最高点的时候,他正好看我,我也正好看他……其实都是顺其自然的……”
大黄的肚子里像是一间厨房,油盐酱醋混在一起,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爱苏维,追的千辛万苦,而十年之前那个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两情相悦简单的就好像喝水吃饭一样。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却难以避免地生出一种悲哀来。他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能早生十年,遇到医生,那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命数早就定了哪一段年华里能遇上什么人。
其实高锦一直是苏维心里的一块疤,不仅仅因为他的自杀使苏维感到愧疚,事实上,那一段畸恋本身就是苏维愧疚的源头。早恋、同性恋、世人的鄙夷和嘲笑、对方的撒手人寰……若是高锦还活着,或许走过了那一段经历,苏维尚可笑着回头看。可惜高锦死了,他的死把苏维一直困在那样的困境里,没有人能拉着他一起走出来。
苏维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提过那时候的心理路程以及和高锦的相处,甚至在他被救醒之后,苏黔和苏颐哭着问他为什么,他也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肯说。关于他和高锦的过去,所有人都是雾里看花,当年的两人究竟是怎么样的,谁也不清楚。只有在当年柏平南为他治疗抑郁症的时候才发掘过那段秘密,如今,为了治疗他的妄想症,他再一次向大黄开口。
说出来之后,苏维的心里有一种轻松感,高锦离他的位置也仿佛远了些许——或许他的过分压抑就是他致病的原因。
当摩天轮缓缓运行到最高点的时候,大黄近乎恳求地说:“医生,可以让我吻你么?”
先前两人第一次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苏维拒绝了他。这一次,苏维用略嫌冰凉的手摁住了他的后脑,主动吻了上去。
大黄攀着他的后背,明明应该是能让他头脑发热的一个吻,他却十分平静。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的医生,实在是太瘦了。
结束了这个吻之后,大黄捧着苏维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你可以在这里和他接吻,也可以和我接吻,甚至可以和任何人接吻。这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传说只是一个玩笑,不具备任何承诺的性质。”
他的声音颇具磁性,为苏维做着心理暗示。苏维垂下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没有任何意义呵……”
从游乐场离开后,苏维的病并没有明显的好转。大黄知道这一切急不来。心理疾病极难根治,因为那些会致病的诱因会融入人的意识中,而意识就像是一池水,滴入了一滴污水,再要将这滴污水分离出来,即使倒光一整池干净的水也做不到。
为了解放苏维内心的压抑,大黄每天要用很长一段时间听苏维和高锦的过去。苏维抗拒回忆,大黄就诱导着他一点点的回忆。有时候苏维心里的阻抗太严重,翻来覆去只肯说一些同样的事,大黄就十遍二十遍的听,并寻找他话间一些细节的改变来探究他的潜意识。
而他的当务之急,除了治好苏维的心疾,还要养好苏维的身体。苏维的病情已经严重到不得不依靠药物支撑,而那些精神性药物十分伤身。为了亲爱的医生在醉酒或不醉酒的情况下还能轻轻松松把他压倒,大黄可谓是费劲了心思,每天在食物上动各种各样的脑筋,陪着苏维做运动,搜罗各种各样的趣事逗苏维开心……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后,苏维的病情终于好了许多,高锦再一次恢复到了不会骚扰他的程度,苏维也不会再因为这些而情绪崩溃。
这天,大黄提出要去苏维和高锦跳楼的地方看看,于是苏维带着他来到一个小区里。
这是一个居民区,公寓楼是十八层的高度,每一层挤了七八户人家。房子很旧,户型不大,地段也不好,算是一个平民小区。
公寓楼的楼梯和楼层间有门隔开,因为楼层较高,住户们大多选用电梯上下,所以楼梯间几乎不会有人走动,形成了一段隔离空间。两人上到顶楼,发现封锁天台的铁栏比较新,大约是十年前高锦的死使得物业对此重视。大黄抓着铁栏摇了摇,又捻起铁栏上的锁研究了一会儿,确定他们进不了天台,只得放弃了。
他问道:“高锦是从天台上跳下去的?”
苏维点头。
“你呢?”
苏维说:“三楼。”
两人回到三楼,大黄这才发现原本开放式的窗户被换成了带铁栅栏的,从窗户里看出去,感觉自己想被锁在监狱里一样。
大黄不解地问道:“为什么选在这个小区?”
“高锦以前住在这里,他住在隔壁楼。这个小区里其他楼的天台都被锁死了,只有这幢楼的锁坏了,所以我们经常上这幢楼的天台。”
大黄点了点头:“所以最后他也选在这里自杀……”
听到自杀这个词,苏维的嘴唇颤了颤,却没有说话。
大黄好奇地从栅栏间看出去,视线被另外的高楼挡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问道:“你为什么会从这里跳下去?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
苏维眯起眼,迷茫地回忆起来:“当时我从楼梯上楼,走到这里停下。我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少君追上来,站在那里叫我的名字。”他指了指下一层的平台。“然后我就爬上窗台,跳了下去。”
大黄追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当时来这里是为了自杀吗?”
苏维沉思了一会儿,苦笑道:“其实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所有人都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殉情,可我依稀记得那时候我并不是为了跳楼才来这里。那时候我的抑郁症很严重,自从知道高锦的死讯后,我一直想自杀,我记得哥哥他曾经跪着求我活下去……”说到这里,他突然哽了一下。“其实那时候我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所以我哥才肯放我出来走动。他只是让我在小区里走走,我却悄悄跑了出来,来到这里——我不记得我是为什么而来,但我那时候并不想死。”
大黄感到疑惑:“那到底是为什么?”
苏维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记得当时的心情了。我抑郁症严重的时候,看到人就想往楼下跳。可能是这个原因吧。”
大黄困惑不解:难道问题还是出在杨少君身上?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苏维立时浑身僵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中年男人出现在下一层的平台上,看到了大黄和苏维,不仅皱眉喊道:“那萨宁啊!”(你们是谁啊)
苏维猛地一颤,用力捏紧了大黄的胳膊,不敢回头看。
大黄对苏维的反应暗暗惊诧,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他的手,对中年人笑道:“丫所,阿拉估来走亲戚呃。”(叔叔,我们过来走访亲戚)
中年男人奇怪地打量着他们。苏维始终背对着他,背脊僵直,头微微低下。只有站在他侧面的大黄才能看见,他的睫毛颤动得很厉害。
大黄反打量着那个中年人,以为他和苏维有什么瓜葛,但中年男人显然并不认识他们,奇怪地看了几眼就走了。
他走后,大黄轻轻拍抚苏维的肩膀,柔声道:“医生,没事了。”
苏维转过脸,大黄这才发现他早已泪流满面。一串串水珠顺着他的眼睑滚落,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粘成了一缕一缕。大黄从来没有见过苏维哭的那么伤心。
他难过的摇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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