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的学校位于淮兴市埠城区建国南路当中。沿着河滨走,距离市中心中山路大概一条街的距离。
就是这一条街的距离,生生将一处风景优美的城区拖进了死路。即使埠城区内小初高好几座,却仍旧没有为这个城区带动多么兴旺的人气。不过说起来也不奇怪,以淮兴市的学区制度来划分,在埠城区内上学的通常也都是同区的居民。高中虽然能吸纳五湖四海的生源,可学生们的购买力实在也难以跟成年人比肩,少有区外的人流进驻,城区自然而然的就冷清了下来。
所以这里商业街的兴盛程度甚至连市中心的十之二三都无法达到,除了餐饮有些前途,其他诸如服装、配饰的生意全无机会做大,大多都是当地的房主自己支个摊子赚点小钱自给自足。地位与郊区无异。
可是没人比章泽更加清楚,埠城区冷清的局面,再也维持不了太久了。
淮兴市即将迎来发展的高峰,在市场经济的推动下,市内会涌入大批的外来就业者,当一切都进入正轨之后,这个城市里不可再生的一切资源价值都会飞快攀升。而埠城区,则会成为后世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这样一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城区造就了多少的暴发户,靠着拆迁与成倍增值的房产,咸鱼翻身的埠城区人有很多都迷失在了一夜暴富的陷阱中。在一段时间内,“埠城区”三个字,就是淮兴市人用来嘲讽暴发户的名词。只要淮兴市迈动开发的脚步,这片现如今无人问津的土地,很快就会变得寸土寸金。
如果章泽有能力,他会试图在还未露出端倪的城市改建计划中分得一杯羹,如果他有本钱,他也能置办下大量的不动产坐等翻盘,只可惜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市民,他甚至还没有成年,更没有任何能让自己一夜暴富的手段。他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劝告父母积累财富,这甚至比自己做决定更难,因为许多时候,父母只会把他急迫吐露的劝诫当做笑谈。
好在章母在他的鼓动下终于对开店有了信心,几天下来,一家人也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章泽把手头已知的售房信息全部分门写好,地址、面积、装潢程度、楼龄以及价格,优劣一目了然。
不过虽然目前埠城区的房价比河滨区要低,却也只是在同市的平台上而言。比起栗渔村的十万元能拔地而起一栋楼房,肯定相差的还是很远。尤其他们要找的还是商业铺面,价格比起居民房就更高了。章母虽然铁了心要做事业,但在看到商铺每个月的租金以及规划好的店铺花费后仍旧难免畏缩。看来看去,她挑中一间居民楼下临街五十平方的商铺,每个月七百块钱,电费三毛,如果要买的话,房东老太开价一千二一平方,还价以后,大约在五六万也能拿下。
但章母并不预备买房,饶是章泽舌灿莲花,她也不觉得把手头的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是个聪明的决定。她从来不是冲动的人,又没有章泽这样见证过发展的外挂,当然一心一意只想要稳步慢行。可这样油盐不进的态度却着实让章泽感觉到太伤脑筋。
他看中的是距离章母中意目标不远的一处店面,总面积一百二十平,内里还有原房主搭住的阁楼,如果需要,甚至能隔出二层。因为面积大,每个月的租金要比章母看上那间多出四百,可是如果囫囵出卖的话,单价却比那间五十平方的还要低廉一些。
这么大的商铺在埠城区不太好出手,面积成为买卖市场上的硬伤,这个年头的钱太过精贵,相比五六万就能买到的小商铺,大商铺的价格会让很多有意向者望而生畏。
可章泽知道怎么空手套白狼啊,贷款不就行了
贷款这玩意在后世是个鸡肋,但目前对他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只苦于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服母亲听从自己的意见罢了。
这些天因为刚开学,章泽担心章悌在新学校会被欺负,通常都是要绕路去找章悌一起回家。七中和一中相距不远,下课时间也要稍微晚一些,姐弟俩通常刚好够时间碰面。
脑子里烦心着开店的事宜,章泽比往常更闷了,放学铃一响就埋头收拾东西。一中的校舍很破,桌椅也很旧,书本都要照章带回家,否则没有锁的大门完全无法防贼。作为升学率在全是名列前茅的高中,一中的学习氛围从新生就开始紧张起来,入学时伴随学籍书本还会发放大量练习卷宗和数化外语参考。一个偌大的书包最后会被塞到放不下钢笔,可想而知这重量有多么可怕。
作为书呆子,章泽对学习倒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业工作那么久,重新拿回书本他照样对学过的知识印象深刻。于是他将自己目前学习的重心放在人际交往上,每天盯着班级里那些胜友如云的同窗取经,到头来悟出一个道理——想要朋友多,一得能说会道,二要有个人魅力,三必须反应灵敏。
能说会道和反应灵敏距离章泽估计有段距离,他目前所能触及的大概就是个人魅力了。章泽想起陈聪程冀中他们曾说过,自己安静坐在某处微笑凝视他们时背后会出现佛光……虽然描述的夸张了一些,但某次章泽蹭到一张全身镜亲自观察了一下,也发现到自己那个模样确实挺有派头的。
以前杜行止就是这样,谈生意的时候不论是否在主场,只要大马金刀地朝凳子上一坐,其余人的目光就会不由自主地朝他而去。见过他的人在未深交时就容易对他托付信任,公司融资的时候,多少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心甘情愿地交出全部身家……哪怕现在章泽下定决心要对他敬而远之,却也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天生就有优势。
章泽为自己回忆中那段还未步入崩裂的友谊发笑,笑容里五分怀念,五分凄凉。对杜行止,他掏心掏肺过,甚至将对方当做比父母更加重要的家人。如果没有死前经历的那段磨难,他也许永远也不会发现这段友情只是自己在剃头挑子一头热。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把,陷入回忆的章泽不由吓了一跳,猛然转身,他发现陈聪和龚拾栎正勾肩搭背地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自己。
“一起走?”陈聪伸手挑了下章泽的下巴,“刚才笑得真好看,怎么不笑了。”
章泽拍开他的手。这些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孩,年纪轻轻就比他这个大叔会来事儿。哪怕真实年龄已经好几十了,章泽在他们面前依旧常常感到自己缺心眼。上辈子的章泽在一中大概呆了快一年才发现这个现实,从那之后更加自卑和小心翼翼。可这辈子的章泽不一样,有什么可害怕的?少说少错,笑脸迎人,记住了这两条,哪怕不跟他深交,也没人会无缘无故觉得他讨厌。
安静微笑他可在行,知道陈聪是和自己闹着玩,章泽也不计较他摸自己的脸,都是男人还能被占便宜不成?他收好了书包,单手甩在肩上,慢吞吞开口:“我还要去接我姐姐,你们俩一起去吗?”
龚拾栎伸手把章泽的书包给抢了过来提在手里:“去啊,干嘛不去。我们还不认识你姐,去打个招呼也好。”这小子长那么好看,他姐不得跟天仙似的?只要稍微想想两具观音并肩而立的画面,龚拾栎口水就快挂到脚面上来了。
章泽挑眉:“你拿我书包干嘛?”
龚拾栎扫了眼他在同龄人中算得上瘦削的身体,撞了陈聪一下,陈聪连忙说:“你理他,他就喜欢两手重量均衡。以前在大院里就老是挑扁担玩儿。”
龚拾栎的脸黑了。
章泽话不多,可龚拾栎跟陈聪凑在一起却从不冷场,他俩互相挖苦取笑,偶尔还说旁人讳莫如深的八卦。比如高三某学姐倒追某学长被无情拒绝,亦或者同年级的某某某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XX已经表达出对他的不满,估计再过不久两个人就要对上了。
章泽不由汗颜,他对外界消息的汲取实在是相当滞后,他们话中那个某某某他也见过几面,却从不觉得对方有目中无人。上辈子在这个学校耗了三年光阴,除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和杜行止这个朋友,他几乎一无所获。这种遗传自父亲的木讷性格在城市里相当拖后腿,章泽也为此吃了不少的亏。好比大学毕业后他考上公务员,进了单位之后却完全闹不明白单位里暗潮汹涌的党派之争,也因此总是躺着中枪。对立双方都将他当做敌方阵营,同期入职的同事步步高升,他却几年如一日的原地踏步。可天性带来的迟钝却不容易改变,哪怕放到了现在,章泽也没信心能听出那些人话中拐弯抹角的深意。
所以他注定不是吃公家饭的料,自己当老板才是最实惠的。
三个人的脚程不慢,到七中门口的时候,学校还没放学。龚拾栎靠在校门口点了根烟,看着七中整洁宽阔的校舍一脸苦逼:“操,和他们比起来,咱们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啊!”
一中校龄长楼龄也长,市政府早就计划拨款翻建了,可因为种种原因,计划就是落实不下来。也苦了龚拾栎他们这些富家子弟,一身光鲜地坐在破破烂烂的校舍里,冬冷夏热,怪恼人的。
章泽瞥了眼神情警惕的学校保安,踹了龚拾栎一脚:“把烟给掐了,小心被人当做混子。”
龚拾栎盯住他抿着嘴笑,手上的烟直接被陈聪拍开。他啧了一声拿鼻孔对着陈聪神情不善,眼看又要互相喷洒毒液的时候,七中终于放学了。
涌出的大批学生吵吵嚷嚷,章泽陈聪三个发光体吸引到不少目光。许多女学生都红着脸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七中校风开放,没一会儿远处就聚起一堆推推搡搡观望的。
章泽这个粗神经没感觉到不对劲,从他等章悌放学那天开始七中的人好像就那么多,他也顶多感叹几句七中真热闹啊比一中热闹多了,却也不会去深思为啥放学时间校门口要那么热闹。
章悌的出现让翘首以盼的龚拾栎他们有些失望,他们理想中仙气十足白衣飘飘的女神只是个皮肤稍黑的清秀姑娘,这让两个本来对交新朋友兴致勃勃的小孩立刻失落了,顺路走出一截,两人就不多留恋地和章泽姐弟告了别。
他们离开以后章悌才自在了一点,一直低垂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她撞了章泽一下,为难地说:“泽,你以后别来接我了,这几天老有人让我给你送信。”
“送信?”章泽茫然地眨眨眼,“我认识的人吗?”
章悌脸上升起一抹红晕,跺了跺脚:“哎呀,一会儿给你,在我书包里呢,看了你就知道了。”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可别跟妈说是我帮你递的。”
她现在比起在村子里的时候开朗了许多,刚才在校门口的时候,还有一群姿态亲密的女同学和她告别,很显然在新学校里也适应的比较不错。章泽摸摸她发质粗硬的脑袋,总算放下心来,正想要说些什么,大院门口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定睛一看,原来是帮章母找到工作的胡奶奶,章泽露出个笑容,点头道:“胡奶奶好。”
胡奶奶正抱着一筐荸荠拿小刀削皮,她就爱看章泽姐弟俩安静乖巧的模样,听他问好,心中更加喜欢,忍不住抓了一把荸荠朝他手里塞,一边塞一边说:“家来客人了吧?你胡叔叔前天给我从外地带来的,可甜了,拿回去让你妈做给客人吃。”
客人?
章泽挑了下眉头,想不到自家会有什么客人来访,于是对她笑笑,拉着姐姐快步朝家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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