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边的路上站着两小孩,微高的胖乎乎的,长着憨厚的脸,花布做的书包给他挂在脖子上,看着对面稍矮的小孩,眼睛有点儿红。
“那我以后每天早上就见不到你了?”王小胖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吃不到鸡蛋了。”
豆沙微挑眉:“我答应我哥了。”
王小胖吸着鼻涕,嘿嘿笑道:“你想要骗过他肯定有很多办法。”
“他是我哥!”豆沙绷着脸说。
王小胖作投降状:“好吧,我每次都说不过你。”
豆沙嫌弃的瞥了一眼王小胖鼻子下挂着的鼻涕,摇摇头,太脏了。
“豆沙,问你点东西啊。”王小胖说着就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翻开几页,指了一个字问道:“这个孬”字是什么意思啊?”
王小胖喜欢豆沙,一是因为豆沙长的漂亮,不像村里其他小孩那样邋遢,话不多,但是每次说话都能让他们去听,去遵守,不光是他,村里很多小孩都怕豆沙。二是豆沙聪明,懂好多东西,上次的数学题就连他们班长都不会解,可豆沙把题解出来了,老师还当着全班人的面表扬他了。所以王小胖觉得豆沙以后是有大出息的人。
豆沙转转眼珠子,思考了一会,确定的说道:“是指不好的意思。”
“真的?”王小胖将信将疑:“你没骗我?豆沙,上午老师会提问呢,你确定吗?”
豆沙酷酷的说:“信不信随你。”
“信,我信。”王小胖又拿自己胖乎乎的手指了一个字问:“那这个歪字就是不正的意思?”
豆沙垫起脚拍拍王小胖的肩膀:“嗯,小胖,你这次考试一定能得60分。”
王小胖晓得合不拢嘴,露出缺了一颗大门牙的牙齿,有点滑稽:“嘿嘿,豆沙,还是你对我好。”
豆沙动动眉毛,表示不赞同王小胖的话,除了他哥,他不会对其他人好。
“这饭票给你。”王小胖在书包里捣鼓了一会,拿出两张饭票塞给豆沙:“我中午去小姨家吃饭呢。”
豆沙捏捏饭票,笑道:“那成,以后你有不会的字过来问我,我跟我哥学过很多字。”
“好。”王小胖笑着摸头。
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忙碌的身影越来越多。
豆沙晃着两条腿坐在田埂上,旁边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满了豆角,他慢悠悠的剥着,草帽遮去了一大半脸,露出来的嘴角是弯弯的。
大清早的,还挺凉快,大伙在田里插秧倒也轻松,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接一个的唱了起来,
唱着情意,说着爱意,村里的赵大柱唱了一段很直白的歌儿,有几个眼尖的看出是对西边田里的人儿唱的。
田里正在插秧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白皙的脸蛋漂亮动人,或许是因为察觉出了周围人的视线,微微泛红,及腰的麻花辫垂在一边,红色的头绳绑在辫子尾部,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摇摆。
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起哄的吹起了口哨。
豆沙也跟着把小手放在嘴中,学着他们,吹着口哨。
木沐抬起头看一眼豆沙,脸上扬起了笑容,又低头继续干活。
隔壁田里一妇人逗着豆沙:“你也想娶媳妇了?”
村里除了豆沙,其他的小孩这会要不就是在睡觉,要不就是凑在一起玩泥巴,没有哪个像豆沙一样愿意跟着家里人跑出来坐在太阳底下的。
他们也见怪不怪了,豆沙跟木沐好的比亲兄弟还要亲。
紧接着立马有人附和了起来:“哈哈哈哈,沐子,你家豆沙娶了媳妇,恐怕还要你抱他上床。”
又有一人喊道:“豆沙,还尿床不?”
“我早就不尿床了。”豆沙臊得面红耳赤,冲着田里的木沐大喊:“哥,你说话啊!”
木沐哈哈大笑:“他确实早就不尿床了,就是床太高,我不抱是上不去的。”
“哈哈哈哈哈...”周围的人都纷纷哄笑出声。
“哥!”豆沙气的拿豆壳扔到木沐身上。
木沐眉毛都不动一下,兀自抖着肩膀站在田里看着豆沙,笑个不停,手中的秧苗都忘了|插|。
豆沙望着笑的阳光的少年,细小的眼睛无论是笑的时候还是不笑的时候都让人感觉很亲切真诚,如果笑起来了,就像现在,弯成了一条小缝,任谁看了心情都好,成串的汗珠顺着发红的面颊滴进衬衣里头,在烈日下发着耀眼的光,在他看来,他哥的脚指头他都觉得好看,他竟也跟着笑了。
太阳渐渐的火辣了起来,大家伙也都不闹腾了,苦哈哈的弯腰插着秧,都在加快速度,早点回去。
田埂上豆沙抱着瓷缸吹着气,仰头看看太阳,又看看木沐,恨不得自己卷了裤腿下去帮忙,快点长大啊,豆沙在心里念叨。
渐渐的,田里忙活的人越来越稀少,都回家了,正午时候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木沐站起身用毛巾擦了把汗,看看还剩下一半的田没有栽,心里有些急了,心想下午得晚点回去才行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岸,一屁股坐在了塘边,把脚伸进水里,洗着脚上的泥。
“哥,喝水。”豆沙抱着瓷缸噔噔噔地跑过去,把吹凉的水递到木沐嘴边。
木沐接过大口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直到瓷缸快见底了他才停了下来,把剩下的部分喂给了豆沙。
“豆沙,下午你别过来陪哥了。”木沐把脖子上的毛巾在水里摆了几下,给豆沙擦着脸:“跟丫丫他们玩去吧,日头毒呢。”
“下午我在塘边那棵大树底下总可以了吧。”豆沙重重的吸了口混着泥土味的空气:“我弄了蚯蚓,钓钓鱼,晚上还能吃着鱼。”
木沐噗哧笑出声,拿了毛巾也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一把。
收拾了东西,木沐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搭,又给豆沙弄弄草帽,两人离开田埂回家了。
“秋梅姐她看上你了。”豆沙想着上午的事,边走边说:“哥,我看你也有那意思。”
“没。”木沐眯起了小眼:“她可是高中生啊,我连初中都没来得及读,而且她爸在大城市包工程,我连份正经的工作都没有,不可能是吃一锅饭的人。”
豆沙垂下眸子,脚步慢了下来:“如果不是我拖着你的后腿...”
“打住!”木沐拿缸子在豆沙的头上轻轻的敲了一下:“每次一说到这件事上面,你就拿这句话出来,豆沙,要我说几遍你才信呢,我养你是自愿的,你想啊,要不是有你,家里就我一个人,那得多寂寞啊。”
豆沙抿抿嘴,不说话了。
木沐忍俊不禁:“再说了,就你这个小样,你拖哥后腿试试?能拖住就怪了。”
豆沙撇撇嘴,把小人书塞进了裤腰里,对着木沐说道:“哥,把缸子给我。”
“我自己能拿。”木沐一看豆沙要炸毛了,感觉把缸子塞到他手里:“拿去拿去。”
豆沙用左手拿着缸子,右手抓住了木沐的左手,木沐一愣,这才知道豆沙是想牵他的手,他咧开嘴乐呵呵的笑了,反手握紧了豆沙,两人手心都有汗,黏黏的,却都攥得紧紧的。
相同的格子衬衫,两顶草帽,大手牵着小手,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在田间的小路上,格外的协调。
姜公吊鱼石上坐
周日挂念个条河
阿哥忧心挂念妹
妹子矛心挂念哥
催催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的柔软,甜甜的,很动听,传递情爱的曲子一下子多了一份纯粹的思念。
木沐耸着肩膀憋住笑重复着哼了一遍。
豆沙鼓起腮帮子:“哥,谁让你学我了啊。”
“那我唱什么?”木沐耍赖:“豆沙,哥饿坏了。”
“我一会去草堆里面找找,家里的鸡经常跑那里面生蛋,中午炖两个鸡蛋,炒个黄花菜,唔,再弄个青菜汤。”
“别说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木沐张开嘴轻轻的唱了起来
新打捅吊尺二长
阿妹担水扳捅梁
水缸还有半缸水
假装担水望情郎
温和的声音透彻清亮,是记忆中的那种温暖,像是一律和煦的风在烈日下拂过豆沙的耳畔,他笑弯了眼,开心的侧头望着木沐,以至于被脚下的草儿绊了一下,不过他不会摔倒,就像这次,总有一股力量撑着他,守着他。
木沐扭头瞟豆沙一眼:“走路看着点,以后这歌不能随便跟人唱,可是要成事的。”
“我知道。”豆沙呵呵的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绽出两个俏皮的酒窝,显的特单纯。
“不对啊豆沙,新郎应该是我吧?”为什么他唱的是新娘那部分?木沐表示心情很怪异。
豆沙在木沐看不见的地方露出狡黠的目光,转移话题道:“中午我要吃一大碗饭。”
“成,我把豆子放饭锅上蒸了,吃完饭后拿针线串起来,下午你出来的时候套脖子上,饿了就吃那个。”木沐的思维总是在在不知不觉中跟着豆沙的思维转动。
“嗯。”豆沙看着前方的身影,啧了一声:“哥,是秋梅姐。”
赵秋梅站在坡上,像是特地在等木沐。
“沐子。”
“秋梅,你怎么过来了?”木沐喊道。
“沐子,我大舅家的猪仔昨天杀了,给了我家一些,中午去我家吃饭吧。”赵秋梅忙又补了一句:“这是我妈的意思,平时我家的重活你帮了不少忙。”
木沐刚打算开口,就听豆沙咳了一声,恨不得把肝给咳出来。
他抽搐着脸问豆沙:“可以吗?”
赵秋梅也不奇怪木沐跟豆沙的相处方式,很早就看出来了豆沙对木沐的重要性,木沐对豆沙的稀罕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她弯身摸摸豆沙的头发:“豆沙,有你最喜欢吃的猪尾巴。”
豆沙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脸可惜:“秋梅姐,我闹肚子了,不能吃油性重的东西,哎。”
赵秋梅关心的问:“闹肚子了?是怎么了?”
木沐一懵,闹肚子了?他怎么不知道,用余光直瞟小屁孩,看到对方给他的眼神暗示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露出异常自责的神情,开口说:“着凉了。”
同一时间,豆沙说:“桃吃多了。”
异口同声,兄弟两人对看一眼,眼中均有一丝了然。
木沐改口:“一篮子桃被他一次给吃光了。”
豆沙说道:“我昨晚没盖好被子。”
再一次异口同声。
赵秋梅:“.......”
豆沙咬着牙低声道:“哥,你不说话成吗?”
木沐干笑几声。
豆沙有点不好意思的笑道:“秋梅姐,我跟我哥撒谎了,所以我哥他不清楚。”
“沐子,上午的事你别....别想太多...”赵秋梅眼神黯淡了些许,看出豆沙不喜欢自己,她垂头扯着自己的辫子,吞吞吐吐的说:“我.....我其实...”
木沐打断了赵秋梅的话:“秋梅,回去吧,待会大妈估计要出来喊你了。”
赵秋梅抬头看着木沐,眼里有一丝失望:“那我走了啊,下次赶集的时候你记得叫上我啊。”
“好。”木沐微笑。
赵秋梅脸上浮现了两坨红色,转身离开,走到田那头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木沐。
豆沙使劲掐着木沐的手心:“人都走远了。”
“你为什么说谎话?”木沐蹲下来,看着豆沙红扑扑的脸蛋,喝斥的话也变了味:“去她家吃饭又不是第一次了。”
“以后不去了,你也别去。”豆沙踢着脚下的石头子,皱着脸说道:“大妈看你的眼神都变了,把你当她家的女婿了。”
木沐一怔,皱着眉头问:“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知道。”豆沙瞪着木沐,气鼓鼓的嚷道:“连小胖都看出来了。”
木沐额头冷汗直流,小屁孩发起火来,还别说,真有一股子气势,越长大越明显,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与村里人格格不入,就连他也时常觉得豆沙迟早是要飞出去的。
“豆沙,你放心,哥以后找的对象一定得先是你满意,然后哥才会要。”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豆沙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嘀咕。
豆沙并没有去想他对他哥的霸道占有欲是不是正常的,只是单纯的不想他跟他哥之间多出来一个人,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懂那是什么,注定了是他的东西,就一定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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