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叶秉承了老夏的一贯作风, 对自己的手工也挑剔的厉害, 三块小章, 愣是前后琢磨了三个月。
胡杨再来拜访的时候, 正好瞧见程叶在琢玉。坐在工作台后面的少年微微弓着腰背,神情专注, 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映衬着手中温润墨玉, 像是除了手中的墨玉似乎再也瞧不见其他东西。少年人柔韧的身躯, 微微露出的白皙脖颈, 垂下眼睛的温顺模样, 毫无防备地踏进胡杨心里。
胡杨觉得之前的“清澈”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时的程叶,倒是“雨后新竹”这四个字更恰当些。柔且韧,韧且坚,这才是真正的程叶吧?
胡杨眼中不免带了几分赞赏,他觉得自己对这个人越来越感兴趣了,要不然也不会舍下新店里一堆的生意特意来瞧他。
“胡哥,你找我?”程叶被人盯了半天也觉察出来,有些奇怪的抬头向胡杨询问。
“没有,没有, 你忙你的,我来给夏师傅送玉料,随便在铺子里看看就好。”胡杨收起注视的目光, 转向工作台上的另两件墨玉小章。虽说着在铺子里看看, 但是依旧没有离开程叶周围。
胡杨常来送玉料, 跟程叶更是从在农场做雕件的时候就认识了, 程叶只把他当熟人,听见胡杨说,也就当真低头忙自己的去了。他拿了一粗二细三支碾玉砣来回琢磨手里的墨玉狮子章,虽然墨玉章已大体成型,但是程叶仍不敢有丝毫放松。
三块墨玉都被雕琢成了狮子印章,狮头分量重,越往下越简化,繁简有度,古朴大气。胡杨拿起狮子印章仔细瞧了下,这是一套三件的老章样式,他手里拿着的两个都刻了“瑞”字。胡杨有些奇怪,这章雕琢的不错,虽然底下的字有繁简之分,但是两个明显是同一个字。再瞧了程叶手里的那块,是个“祥”字,合起来刚好是凑成一对“祥瑞”。这种样式的章拿来做案头摆件再好不过,喜气又讨喜。
胡杨有些释然,心里那点疑惑也散去了,目光不由又移动到程叶的那双手上。纤细修长的手指夹着三支碾玉砣交替使用,手指动作得快起来,像是能翻出花儿一般,就连传到耳朵里的悉悉索索地琢玉声也比别处好听。更何况是瞧着这样俊俏的少年人,看着他时不时凑到细管底下冲洗,连手指上沾着的水滴都分外惹人怜爱。
胡杨把玩了一会手里的两头小狮子,仔细感受了下手里的那份细腻。墨玉小章并不复杂,但是做工考究,古朴大气,看上去带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加上墨玉本就透着一股神秘,拿在手里倒像是拿了早先的那种古玉似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带了点个人情绪,胡杨越看这三样小东西越是喜欢。
老夏从外面端着小茶壶进来,见胡杨在把玩小狮子印,凑过去也瞧了两眼,“怎么样,我这徒弟的手艺还过得去吧?”
胡杨笑道:“夏师傅太客气了,这样讲究的手工也叫‘还过得去’的话,那我店里摆着的东西怕是要亏本大甩卖了哪!”
老夏得了行家一句肯定心里舒服,喝了口茶喊胡杨一起去下棋,“走吧,过两招?好久没你跟下棋了,听说你又开了家新店,怕是忙起来就忘了我老头子这个棋友喽!”
胡杨忙应承几句,“哪能呢,夏师傅要找我下棋,我肯定天天都来报道,怕是到时候您要烦了,赶我走呢。”他看了程叶一眼,扶了扶眼镜,跟着老夏去一边下棋去了。
老夏在一边摆开棋局,把旁边摆着的干果来拿过来,让胡杨随意,“真是不好意思,原本就一套茶具,偏巧昨儿让家里那俩淘气鬼给摔坏了,你将就着吃点东西吧。这个花生炒的不错,程叶的手艺呢,尝尝看!”
胡杨原本没想动,听到程叶的名字,忍不住好奇之下捏起几颗放进嘴里,干脆香甜,确实好吃。“程叶还有这样的好手艺啊,夏师傅收了个好徒弟,享福了。”
老夏向来对程叶疼爱有加,又是骨子里偏袒自家人的性子,一边捏着棋子一边点头,丝毫不避讳的接茬夸奖自己徒弟。“可不是吗,我这个小徒弟最省心,学东西肯吃苦,人又聪明。不是我自夸,在他这个年纪,能拿出这样雕工的人,哼,你打着灯笼找去吧!”
胡杨在一边笑笑,点头应是。他年纪也不算大,可是入行早,练得一副好眼力,自然看得出程叶的功底。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哪里能有这般的成就。胡杨一边陪着老夏下棋,一边把话题拐到了程叶那三件小雕件的出售上,“夏师傅,不知道程叶手里那几样东西找了地方寄卖没有?要是就近找,可以放到北园那边的铺子里。”
老夏有点惊讶,“北园?你爷爷让你打理那边的老铺子了?”
胡杨推了下眼镜,微微点了点头,“是,家里长辈们瞧得起,先给了一间小铺子让我照看。那边位置还不错,要不然也不敢厚着脸皮来求玉了呢。”
早先的时候玉雕师很少有自己经营铺子的,一般是找了固定卖家,长期合作。毕竟创作总需要一份安静的环境,总跟外人打交道也踏不下心来做事。胡家经营玉料最有名,做玉料的同时,也开了几家小铺子,跟一些老朋友们都有来往。北园就是其中之一,能把这里的活计交给一个小辈来做,胡家老爷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摆明了栽培胡杨。
老夏心思转了几圈,有些担心程叶第一次出活儿遭人打击,又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胡杨瞧出老夏的心思,慢条斯理地下了棋子,劝慰他,“夏师傅您放心,有我在那里照看,一般人不会去捣乱。再说了,您还怕程叶的手艺低了您的名头吗?”
老夏乐了,“老实说,程叶第一次能做出这样的来我还挺满意,就这么办吧,拿去你那里,还劳烦你多费心了。”
“夏师傅客气了,我也算是看着程叶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他的玉能摆在我那里卖我心里也高兴。”胡杨不露痕迹地让了一个棋子,方便老夏吞掉他一枚士前马,脸上依旧笑意不变。
程叶埋头做玉雕,双胞胎兄弟也被许老头布置了作业,一样是做玉雕,不过是给邮寄了一包玉料和几幅照片来让他们模仿着做。老夏怕许老头带坏孩子,特意去检查了下,没有太出格的,不过瞧着照片上玉雕师傅的手艺也是个中好手。老夏有点担心双胞胎完成不了,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在许老头几个电话远程操纵下双胞胎完成的还不错。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天才”一说,许小文和许小武这两个孩子只看照片就能将东西模仿得出神入化。老夏拿着邮寄来的照片左右对比,照片上拍得齐全,各个角度都有,若不是从几个看不到的死角去细瞧,真是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老夏摸着那块上好白玉做成的摆件,眼神惊讶,这可比双胞胎刚来时候做的那几件好多了,“你们之前是不是也照着图片做过这个啊?”
双胞胎是合力完成的,这会儿两兄弟正一边一个埋头修饰细节,听见老夏问就一起抬头应了声,“是啊!爸爸总让我们模仿这个人的,好像是现在玉器厂里做的最好的一个师傅……唔,他最擅长雕龙了,那么大一尊啊!”
许小武在一边伸手比划,显然是被逼着模仿过好多次,记忆深刻。
老夏皱眉,有些弄不明白许老头为什么让双胞胎做这些,又问道:“你们之前在玉器厂里也跟着做这些?”
双胞胎一齐摇头,“没有,爸爸不让我们在人前做玉雕,除了大师哥没人见过我们雕的东西。”
老夏更奇怪了,可是双胞胎还小,也问不出什么,倒是叽叽喳喳地跟老夏说话不肯再好好琢玉。老夏只好板着脸威胁他们要给许老头打电话,这才让俩小子老实了。
胡杨期间又来了几次,因为双胞胎做玉雕隐蔽,老夏也在后院看着他们,倒是让胡杨多了几次跟程叶单独相处的机会。
程叶是个闷葫芦,不太会跟人聊天说话,再加上手上还有活,往往就忘了胡杨还在一边。胡杨也不急,就坐在一边喝茶陪着,看程叶细细琢磨手头上的玉料,瞧得很有趣。
程叶做玉雕专注,一般都不肯离开工作台,胡杨耐心的观察,发现程叶离开的两次似乎都是为了接一个人电话。
那是将近傍晚的时候了,胡杨被老夏留下来吃饭,程叶却是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盯着墙上的挂表在看。等到时针卡在整点的时候,立刻放下碗筷去客厅等着了。
胡杨远远瞧着程叶守在电话旁边的模样,觉得像是一只老实巴交的小猫等着喂食,他扭头问老夏,“这是怎么了?头一回瞧见程叶这么着急呢,该不会……是交女朋友了吧?呵呵。”
老夏撇嘴没搭腔,他花了近十年功夫都没争过李瑞,如今他宝贝徒弟心里排名第一的仍旧是那混小子。
双胞胎忙着抢桌上的鸡翅根,还是大师哥许俊杰回答了胡杨,“这是等他哥的电话,一个礼拜就来一个电话,每回都是这个点。”
胡杨哦了一声,再看过去,程叶已经接上电话了。声音有些低,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不过隐隐约约能听到程叶话里透着高兴劲儿,一直在说个不停。
胡杨只能瞧见程叶一个背影,但是还是能觉出这个打电话来的“哥哥”对程叶非常重要,他心里有丝说不清的感觉。
老夏比他还泛酸,直接哼了一声,“快赶上这一个礼拜说的话多了!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哪里好,程叶要是个女孩,早就巴巴儿地被骗走了!”
胡杨问道:“臭小子是……?”
“还有谁!李瑞那个臭小子呗,一天到晚的见不着人,回来三句话就能把程叶骗走喽!”老夏依旧愤愤,不过现在已经由之前的单纯堤防李瑞,变成了为自己小徒弟打抱不平。“这回忒过分了,程叶放了三个月的暑假他一次都没回来,连程叶考上大学也只寄了本破线描书回来……”
胡杨心思有些飘远了,他记不太清李瑞的样子,只有个模糊的暴力青少年似的印象……李瑞吗?
远远看了客厅那边,程叶还在讲电话,隐约能听到几声清浅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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