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韩师修接到了周莫群的电话。

　　这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一个电话。

　　周莫群的声音听上去有一点冷肃：“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挺……挺好的……”

　　周莫群主动联系自己这个事实，让韩师修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那天你说有些问题要讨论是吧。”周莫群问：“我今天帮你看看怎么样？”

　　“咦？”

　　“我是说，如果还没有解决的话……那天我刚下飞机有点累，后来你也没有再联系我，所以想打个电话给你，问问是不是还需要帮忙……”

　　韩师修其实非常想见周莫群，非常非常想见他。可是，昨天在邹教授家里，电脑硬盘不争气地崩掉了，邮箱里存下的是初稿，还有许多地方要修改，报告明天就要交，今天也许整晚都不能睡，实在是连一丁点时间也挤不出去了。

　　“今天不行……”韩师修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有很多作业要写。”

　　周莫群沉默了。

　　韩师修没有听见任何回音，觉得有些慌。

　　可是周莫群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韩师修得耳朵，紧紧的贴在手机上，怕漏掉一丁点的信息，而电话的那一端，却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韩师修想开口问周莫群明天可不可以见面，试着破冰前行的时候，手机里终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韩师修？”

　　心一下子吊到嗓门里了，韩师修紧张的捏紧电话：“在！我还在的！”

　　“那天，我不应该把你一个人抛在那里，我道歉。”

　　“……咦？不，不是的……”

　　虽然周莫群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沉稳清冷，但奇异的是，韩师修竟然从这个声音里，听出了一种很难察觉的温柔。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察觉到，韩师修没有细想，但一听到那句我道歉，韩师修反而更加难过起来。

　　周莫群不应该向自己道歉的。

　　明明做错事的人就是自己，不懂人情眼色的，也只是自己而已。

　　但现在周莫群反而跟他低头，说了我道歉这三个字。在韩师修眼里，周莫群一直是个极为有原则的人，这种人的道歉，价比黄金，可周莫群真的一点错都没有，不需要将道歉如此廉价地说出。

　　韩师修不忍听到周莫群的道歉，这让他无地自容，心酸难止。

　　周莫群说：“请你不要在意。”

　　周莫群，用了请这个字眼。整句话都强而有力，虽然并不柔软，但就是让人心里一颤。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真诚。

　　韩师修觉得，自己心跳的过分快了点，被无形的人紧紧握住，连呼吸都只能在这只手里，没有办法逃脱。

　　一个人，是永远不能被另外一个人所完全理解的。内心明明知道这个事实，可韩师修还是拼命的搜刮着自己肚子里贫瘠的词语，想让电话那端的人，也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也许人与人之间的言语不能非常圆满的传递内心的话，但他还是非常，非常希望周莫群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哪怕一丝一毫也好。

　　“那个……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顿了一下，韩师修又结结巴巴地说：“周莫群……你……你……是我非常重视的人，所以，我，我不可能不在意的……”

　　“见个面吧？”

　　“啊？！”断言断语被周莫群忽然打断了。

　　周莫群似乎不想再纠结于谁对谁错、谁原谅谁的问题了，他简单明了的提出：“出来见个面吧。”

　　“明天……明天行吗？”韩师修说：“我今天……真的有很多作业要写……”

　　“行。”周莫群终于笑了。

　　第二天，韩师修还是揣上了准备用来讨好周莫群的阅读器，又从食堂打了两份菜，巴巴地跑到了周莫群的办公室。

　　周莫群一出来就看见了韩师修。

　　“周莫群……”韩师修说：“我想跟你道歉……我不应该未经允许就带了一群想要去你实验室的师妹过去……”

　　周莫群笑了笑：“这没什么。”

　　韩师修在心里为自己打了打气，然后飞速地握住了周莫群的手，抬起头来看着周莫群：“那个……原谅我，好不好？”

　　周莫群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着韩师修的眼睛，说：“当然。”

　　咦……

　　周莫群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昨天，在对着邹思久的时候，一直到四部曲结束，邹思久才终于开口说了话。

　　现在，周莫群却一下子就原谅了自己。

　　二三四步，都不需要再施展了……

　　二三四步，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周莫群看了看韩师修，问：“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哦……哦！”韩师修说：“这个阅读器，是要送给你的……这个，是我从食堂带来的菜，本来是要自己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但是上周练习了一次，失败了……”

　　“阅读器就算了。我正好缺个茶杯，如果你有多余的下次倒是可以给我带一个过来。”周莫群：“至于另一样……我想你可能没发现，没有主食。”

　　“咦……？”

　　“走吧。”周莫群转身带上了办公室的门：“我领你去P大的食堂看看。”

　　韩师修是第一次进P大的食堂。

　　感觉……嗯……

　　跟T大没什么区别……

　　“那边那种糖饼不错。”周莫群说：“很多学生都喜欢。”

　　“哎……？”

　　“就尝尝那个吧。”周莫群说：“要几张？”

　　“5张……”

　　周莫群回头看着韩师修，好像很惊讶。

　　韩师修羞愤地低下头。

　　他时常觉得，自己的胃与宇宙是相连的。

　　周莫群刷了卡，食堂师傅将糖饼都盛在盘子里。

　　“周莫群……”韩师修扯了扯周莫群的袖子：“这些饼的大小都不一样……”

　　“嗯……？”周莫群好像完全被韩师修给弄懵了。

　　“我在想，如果，必须要将这些饼按一定的次序摆好，小的在上面，大的在下面……”

　　“嗯。”

　　“你知道……餐馆的服务生们，都要用一只手托着盘子，这样他们就只能用另一只手去将这些饼摆好……一次抓住最上面的几张饼，把它们上下颠倒个个儿，之后再抓住最上面的几张饼，上下颠倒个个儿……这样，反复几次之后，这一摞饼就排好序了……”

　　“……”

　　“这个时候，问题来了……假设有N块大小不一的烙饼，那……最少要这样翻几次，才能达到‘小的在上面，大的在下面’的效果？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写一个程序……”

　　“嗯……”

　　“这个一定是可以实现的！”韩师修很兴奋：“首先，把最上面的烙饼和最大的烙饼之间的烙饼翻转，这样最大的烙饼就在最上面了。然后，把这一摞所有的烙饼翻转，最大的烙饼就直接去了最下面。然后依次处置第二大的，第三大的……”

　　周莫群笑了：“可是还有其他的可能。比如，如果这堆烙饼中的两个或者几个相对有序……就不需要每次都去翻那个最大的。”

　　“对……”韩师修扯过书包，翻出演算纸：“那……用穷举？列出所有可能的方案，然后取最优？”

　　“嗯。”

　　“递归的话……”韩师修瞪着眼睛：“退出的条件是什么呢？递归就一定要有退出的条件，否则就无穷无尽了……”

　　“我看看……”周莫群接过韩师修的笔，微微皱起眉，写着一些算式。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在P大的食堂里写着关于翻饼的程序，写了满满三大页的纸。

　　最后，程序终于完全呈现出来，最难的上界和下界也已经估算出来。韩师修喜滋滋地看着那几页纸：“我等会儿回去就试一试……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别忘了告诉我结果。”周莫群看了看那一堆饼，笑着说：“都已经冷了，我再去买一点过来吧。”

　　“咦？”韩师修看看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饭菜竟然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了。

　　周莫群一直在饿着肚子。

　　韩师修觉得很歉疚：“对不起……”

　　“嗯？”

　　“对不起……”韩师修小声说：“你一定觉得，用这么长时间讨论这个，很无聊吧……”

　　周莫群的时间一定很宝贵……

　　周莫群发了那么多的论文，如果不是非常珍惜时间的话，是不可能当上P大最年轻的副教授的。

　　周莫群笑了：“怎么会。”

　　韩师修还是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用一个对周莫群来说完全没有意义的烙饼问题拖了他整整一中午——

　　“我不觉得无聊。”周莫群又说：“只要真心喜欢，怎么都不会觉得无聊的。”

　　“嗯……”韩师修觉得自己非常理解这种心情：“你是说计算机吗？”

　　周莫群又笑：“不只是计算机。”

　　“嗯？”

　　不只是计算机？

　　那还有什么？

　　这时候周莫群已经施施然站起身来：“我去看看还有什么热菜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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