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种东西, 宫千重向来没当回事, 毕竟在他老家每隔几年就会死个皇帝。
然而在皇前面加上个人字, 意义就截然不同了,人皇意味着是人这一种族的王者, 意味着他享受人族全部气运,只要人不死光,人皇不灭。
“……还不是不对吧,如果你真的是密所造, 密是不会死的。”
宫千重先抛开了时间和空间的联系和因果,就事论事地说:“人皇只要活着,我们生活的科学年代是不会到来的。”
庄别低声说:“很多灵都说,我是九州结界,百年前会陨落, 也是因为这方大陆气运跌入谷底, 又因种种意外才……”
宫千重定定地看着庄别:“那你是吗?”
庄别很久很久都没说话,直到外面响起热火朝天的建房子声,他才轻声说:“我不是。”
宫千重皱眉,下一秒就听庄别说:“我只是巫器,然而当人皇放弃永恒, 将人族气运加诸于我身时, 我就是了。”
“人是无法永恒存在的,但绵延无数岁月的传承和信念却可以承载在巫器上, 并衍化成守护这方土地的结界。”
庄别闭上眼, 这一刻他身上散发出强烈的怅惘和寂寥之气。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他也确定了一点。
他永远永远不可能离开这片山水天地,而宫千重却终有一天会离开。
“这样啊……”宫千重垂眸,然后笑着说:“恭喜,终于找回记忆了。”
庄别听到这句话心里更难受了,他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千言万语凝固在舌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宫千重觉得气氛很压抑,好吧他承认他的心情也不太好,毕竟庄别已经算是他的灵了,结果一眨眼庄别这厮就成了人皇留下来的巫器之灵,还是那种根植于土地,没法带走的存在。
这就好比他终于决定承认手边的宝贝很好用是个不错的东西并打算好好用时,才发现这东西是有主的?
简直让他暴躁地想砍人。
宫千重忍了再忍,还是说:“你的本体是什么?”
他好像记得庄别说过一次:“你曾很嫌弃司母,难道你也是鼎?”
庄别低低地嗯了一声,小声说:“应该是吧,回去查查资料就知道了。”
毕竟人皇就那么几个,人皇干了什么事课本上都写着呢。
宫千重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在意识到庄别其实是别人的后,他心中冒出一股无名火,同时他下定决心:他要想办法夺过来!
以前庄别怎么对宫千重好,宫千重都觉得庄别有猫腻,在宫千重终于放下戒心后,却发现庄别不是他的了,这瞬间激起了宫千重的逆反心理,反而要想办法搞到手。
说实话,宫千重此前修炼之途颇为坎坷,几度生死,然而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却从来没有失手过,这次被啪啪啪打在脸上,宫千重觉得脸疼。
这叫犯贱。
宫松鼠开口,语气反而恢复了平常的沉稳,这是做出决定后的平静。
他说:“既然你之前经历过一次了,那密这边就交给你了,我睡一会。”
松鼠打了个哈欠:“你来之前我一直绷着神,有点累,哦,对了,别忘记那头傻鹅啊。”
说完,宫松鼠就盘成一团,窝在庄别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庄别心情复杂,他抱着怀里毛茸茸的大松鼠,想要远远地逃离密,却又本能地想要靠近。
他想对宫千重说请帮我,但又害怕宫千重拒绝并看不起他,可是让他就这么永远地放开,庄别又做不到。
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时光流转,历史掩埋了那么多过往的烟云,庄别独自一人承载着那些记忆,他艰难地坚持着,直到百年前终于烟消云散。
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是庄别自诞生灵识后感觉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
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用筹谋,更不需要头疼为什么皇朝帝王一个比一个垃圾……
他只要跟在宫千重身边刷手机就行了。
真是,轻松地让他只要一回忆,就想要落泪的美好时光啊。
庄别抿唇,他别过脸,黑色长发垂下来,泪水顺着脸颊划过,无声哽咽。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庄别被汹涌的感情淹没,任由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然而就在此时,凉凉的触感碰到下巴,庄别下意识地睁开眼,就看到原本被捆成纺锤并被砸晕的大白鹅醒了,大白鹅眨眨眼,用脑袋蹭了蹭庄别。
大白鹅·叶小白:“美人,你为何哭泣?”
庄别:“………………”
他吓得直接将手中的纺锤砸了出去。
扑通一声,纺锤白鹅直接砸到了密的床铺上,枯叶飞舞间,叶小白扭动着身体,将脑袋对着庄别。
“美人,你为什么哭呀?”叶白鹅说:“你落下来的泪水洒在了我的心头,带有强大的灵性,让我的外象开智了哎。”
“我叶小白欠你一个人情,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实现,你别哭了,好不好?”
庄别怔怔地看着大白鹅,又哭又笑,他摇头,抬手拂过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常态。
他语气温和地说:“没什么,你能醒来是你的福气。”
庄别抬手一点,缠着大白鹅的金色丝线消失,大白鹅抖了抖翅膀,从床铺上飞下来,一摇一晃地走到了庄别身前。
叶白鹅歪头,他看了看庄别膝头的的宫松鼠,又看了看庄别:“你是重巫的朋友吗?”
庄别轻轻嗯了一声。
叶白鹅身体力行地展现了他作为宫千重损友的特质:“要我啄醒他,让他知道你在哭吗?”
庄别连忙道:“嘘,不要吵醒他,也请不要告诉他。”
叶白鹅砸吧砸吧鹅子嘴:“那就告诉我你的愿望吧?不说我就吵醒重巫。”
庄别:“…………”
庄别好脾气地问叶小白:“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
叶小白:“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和因果,家里人说,这两样是最坑的,很容易坑得自己神魂消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庄别沉默了一会才说:“这样啊,那你就帮我一个忙吧。”
叶小白扇了扇翅膀,眼睛一亮:“你说。”
庄别低头看着膝上的松鼠,他看了很久很久,最终才道:“能一直陪着小重吗?”
叶小白一愣。
庄别的声音很温柔,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松鼠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甚至还在笑:“他其实是个孤单的人,孤单到不允许自己相信他人。”
“这样……太寂寞了。”
叶小白想了想:“你让我陪着?为什么你自己不陪?”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啊,庄别长出一口气,他加了个前置条件:“那就等我无法陪着他的时候,请你多多照顾他一下吧?”
叶小白听后点了点鹅脑袋,表示同意了。
然后叶小白将脑袋塞到翅膀底下,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他看上去似乎睡着了,实际上却在不走心地想,这多简单啊,只要让庄别和重巫签个生死契约或者姻缘契约,气运相连,同生共死,庄别要是死了重巫也完蛋,那不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吗?
哎呀自己真是机智,就这么干了。
庄别并不知道叶小白的想法,他放松身体,一边摸着松鼠的毛一边想,等宫千重脱离了松鼠外形,回到现世,恐怕就是分别的时候吧?
自己要去寻找本体,而宫千重会将更多时间放在大荒。
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吗?他还可以钻到男孩的衣服兜里贴在手机壳上刷论坛吗?
庄别越想越难过,哎,鼻尖又开始发涩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传来战士的呼声,随即一根巨木重重落下,密的声音传来:“很好!这根松树的木龄挺好,就用它做房梁了!”
宫松鼠似乎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身体,抖了抖毛,然后就被叶小白的鹅嘴戳了一下。
宫千重立刻清醒了:“叶小白?你不是鹅脑袋了?”
叶小白:“不,我还是鹅,你应该说我不是鹅脑子了。”
宫千重歪头,他猛地一跳,从庄别怀里跳到了叶小白的背上,庄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去抱住宫松鼠。
不过他的手指在即将碰触到宫松鼠的瞬间,又瑟缩了一下收了回去。
等宫松鼠回头看庄别时,庄别已经恢复了平和的笑容,他说:“好像是房子的材料回来了,小重要去看看嘛?”
因为角度的关系,宫千重没看到,倒是叶小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眨了眨豆眼,没说话。
宫松鼠歪头:“是密的缘故吗?你也没必要……”说话说一半:“算了,你在这里休息吧,我和叶小白出去看看。”
叶小白驮着宫松鼠离开密的房子,刚出门,宫千重就凑到大白鹅的脖子边:“你怎么醒的?”
叶小白嘎嘎了两声:“不,我是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宫千重:“是庄别吗?他和你说了什么?”
叶小白跑了两步停下来了,他说:“等会再说,npc听到就不好了。”
毕竟四周都是来回走动帮忙的部落战士。
宫千重自言自语:“他果然对你说了一些事情吗?”
叶小白想了想:“你们俩啥关系?”
宫千重耷拉着脑袋,最终说:“我不知道。”
叶小白:???
宫千重:“但我知道一件事,我不想到手的鸭子飞走。”
叶小白抖了抖翅膀,他漫不经心地说:“你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省的他抱着你哭唧唧。”
宫千重诧异地说:“庄别哭了?”
印象里,庄别是个非常温柔的人,温柔到即便自己受到伤害,也要先问对方一句疼不疼。
能让庄别忘却与生俱来的温柔,直接哭了出来,那将是多庞大绝望的悲伤?
叶小白嘎了一声:“好像自己要去死一样,既然他都是你的鸭子了,好歹盯紧一点啊。”
宫千重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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