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沪市股市受深市“8·10”风波影响, 上证指数短短两天跌幅就高达百分之十九。这在沪市股市十分罕见。
李爸爸李妈妈都听说了这次风波, 实在是影响太大,报纸上都报道了此事。
他们急的头发都快白了,连忙给李博光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博光听着李爸爸李妈妈不断的:“博光, 新闻你看了没?炒股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不能跟人家学者炒股啊, 爸爸妈妈送你去深市是学手艺的, 你把手艺学好回来安安心心开个店比什么都强。”
“我要是再听到你刘叔说你炒股我打断你的腿!”李爸爸跟着吼。
李爸爸说的刘叔并不是李博光的亲叔叔,而是李爸爸的同学,八十年代去了深市,现在在那边混的挺好,李博光就是跟他学手艺。
“爸爸妈妈虽然不指望你现在赚什么钱,但也你不小了, 成家后就是一家之主,要支撑起一个家的重担了, 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心里要有数知道吗?”李妈妈苦口婆心。
“让你去跟着你刘叔学手艺的,不是让你去炒股的,不好好学就给我滚回来, 省的给你刘叔淘气!”李爸爸道。
夫妻俩一个白脸一个黑脸。
李博光疲惫的捏了捏脸,“ 爸, 妈, 你们放心吧, 我没事。”
有事的是苏利琴。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在股市刚开始跌的时候,他就懵了,让苏利琴赶紧割,这时候割还有的赚。
苏利琴当初带了两千块钱来深市,现在里面都七千多了。
在这年头七千块钱是多少呢?市里一套七十平米的房子也才需要六千块钱。
也就是说,这时候的七千块,相当于后世的七十万。
未来二十多年后的多少财富才相当于现在的‘万元’?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钟伟的一篇权威学术研究报告给出的答案是“255万”!
‘万元户’这个概念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才逐渐弱化,被‘百万户’‘千万户’所取代,然而在九十年代初,九零年九一年参加工作的,本科毕业生,第一个月工资92元。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欠了差不多一万的债就觉得这辈子还不起了。
这也是当初李爸爸欠了近十万块的外债,李妈妈觉得天都塌了的原因。
此时苏利琴已经赚了七千块,已经相当于后世的百万,如果这时候及时收手,收入依然非常可观。
但在面对钱的时候,不是人人都有理智的。
苏利琴舍不得钱,认为后面还会涨,想再观察两天,哪里知道股市这么一跌,就跟生了个孩子似的,一泄到底。
苏利琴和她的叔叔伯伯都傻了。
庄家就跟收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割人头。
到现在苏利琴还在他这里哭呢,认为是他带她进入股市的,现在她叔叔伯伯的全部身家都套在了股市里,抛也来不及了,问他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你已经割出一部分出来了,至少本金保住,还能赚一笔,可以了。”他抱着她安慰。
苏利琴只是哭。
那两千块钱她早已经投进去,现在全跌没了。
接下来几天她叔叔伯伯天天来李博光这里来闹事,叫他赔钱。
他们从苏利琴这里知道李博光及时从股市里割了两万块钱出来,身上有钱,就叫他赔他们的损失。
李博光也有些懵,你们炒股输了叫我赔?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是你叫我们来的,我们现在什么都没了,不叫你赔叫谁赔?”苏利琴的叔叔伯伯蛮横地说。
“我可没叫你们来,我只是问苏利琴借身份证而已,她还没借给我,别什么都往我头上扯。”李博光活了二十年,还没见过这样的无赖:“早就让你们割,你们那时候割的话还能赚好几千,为什么不割?现在跌穿了,要我赔?我凭什么赔?”
他让苏利琴和她叔叔伯伯们好好说说,苏利琴只是一直哭:“你……你要不就赔给他们吧?你不赔,他们一直闹,能怎么办?他们可是我叔叔伯伯,被我带到深市……”苏利琴一直哭着,“说起来,如果不是你说深市炒股,他们也不会来……”
他简直被她和她的叔叔伯伯的神逻辑给惊呆了,敢情赚了就是你们的,输了还是我的?
“我只是向你借身份证,一没向你们借钱,二没让你们入市,别说你还没借给我,你们自己过来,中间也不听我劝告,现在怪我?”他冷笑。
“要不是你和我们家利琴说炒股能赚钱,我们会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吗?要不是你我们会过来炒股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赚了多少钱,这些钱你要是不给我们,今天我们就不走了!”
苏利琴的叔叔伯伯瞪着眼睛气势汹汹就像打架一般。
李博光眉头微皱,看向苏利琴:“你也这样认为?”
苏利琴察觉到李博光情绪不对,她为难地看看叔叔伯伯,又看看李博光,抓着他袖子哭道:“我……我……我能怎么办啊?他们是我叔叔伯伯,博光,你……你就给他们好不好?”
李博光皱着眉头扯回自己的袖子。
他性子大大咧咧,不爱计较,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心里没数的蠢货。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和苏利琴吵架,看着苏利琴叔叔伯伯扭曲的嘴脸,再听到苏利琴是非不分的神逻辑话语,开始怀疑,他和苏利琴是不是真的合适。
李拾光他们是八月二十一号新生报道,他们八月十八号就要提前去,此时还是绿皮火车,从华县坐到京城要四十个小时,近两天时间。
李爸爸李妈妈从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就开始准备行李,夏季衣服,冬季衣服,夏天被子,冬季被子。
“妈,这些被子学校都有,不用特意带,实在不行学校附近买点就行了。”李拾光无奈地看着李妈妈给她塞了几大包,“去年的衣服我都穿小了,你看袖子都成九分袖了,到时候肯定也要重新买。”
都说二十三,蹿一蹿。
李拾光现在十八岁,个子还在往上蹿。
李妈妈自己会做衣服,她的衣服大多都是李妈妈自己做的,有些是舅舅家的表姐穿完没坏给她的,只有少部分是买的。
饶是李拾光精简了再精简,还是装了两个大行李箱,还有两个大蛇皮袋的被子。
“妈,真的不用带这么多,你给收拾这些,我也带不了啊。”
李妈妈气道:“我说了让你爸送你,你非不同意!”
“您也不看看家里有多忙?爸这几天又是跑地,又要联系建筑工人,还有店面要扩大的事,店里也离不开他,他哪有时间送我?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还有马萍和徐清泓呢。”
李妈妈说:“这些都带上,你们这些没出过门的孩子哪里知道出门在外的苦,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在家什么事情什么东西都由我和你爸给安排好,你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用操心,等你到了外面你就知道苦了。”
李爷爷李奶奶也从乡下赶到县城,给她带来许多老家的腌制鸡鸭鱼之类,还有很多自家腌制的香肠。
李奶奶说:“你们到学校吃的是食堂,食堂哪里是那么好吃的?我和你爷爷都是从吃大锅饭的食堂过来的,稀饭里哪里有米粒啊?全部是水。”
“奶奶,你们那时候是三年饥荒,和我们现在不同了,你看现在谁还吃不饱饭?学校食堂可丰盛了!”
“丰盛什么?你当我不知道呢,你大姨父就是南开大学的,当初下放到我们这里在农场里做劳改,那个苦哟~!”李奶奶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她那个最为穷苦的年代,对食堂的印象就是吃不饱饭,稀饭就是水。
李奶奶抹着眼泪哭道:“你这丫头,从小性子就慢,你要生在我那时候,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做什么都不抢。那饭你要不抢,怎么填得饱肚子?你说你填那么远的学校做什么?回头被人欺负了我们都不知道,要是在老家,还能叫上你哥哥你叔叔去打人家一顿。”
李爷爷凶道:“行了!飞飞是去上学,你老婆子哭哭唧唧做什么?”
等他们都消停了,李拾光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李爷爷突然一个人来到她的房间,从他带来的蛇皮袋里面掏出一件老棉袄。
“爷爷,您这是……?”
这个一辈子都不掌家里财政大权的老人,打开老棉袄的里层,一层一层的翻,终于从里面掏出一团用橡皮筋扎好的钱出来,里面全是一毛两毛五毛的,数数竟有九十多块钱。
年轻时候的劳苦让他的一双手干巴的像老树皮一般,脸上的皱纹也是沟壑丛生,眼睛深深地嵌在眼窝里,佝偻着背,头发花白。
“这钱,你拿去。”他干瘪如老枯树枝的手将那些他可能藏了一辈子的私房钱递到李拾光手里,脸上层层皱纹舒展开,看着眼前的孙女,露出高兴的笑:“好好学,别亏了自己。”
他笑的特别开心,像是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快活过,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光。
说完这句话,他双手背在身后,又佝偻着背,像完成一件最想做的大事般,心情舒畅地悠哉悠哉地往外走。
李拾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爷爷,你别走,你等一会儿。”
李爷爷侧过身子回头,灰暗陈旧的房间内,他脸上的笑容特别的放松舒展。
李拾光将之前去沪市给李爷爷买的大衣拿出来给他:“爷爷,这是我之前去沪市玩给您买的大衣,可暖和了,还有奶奶的。”她又拿出一封用红纸包裹的红包,塞到李爷爷手里:“爷爷,这是我今年拿到的奖学金,您留着,想吃什么就买点,别舍不得。”
李爷爷是个性子十分含蓄的人,即使高兴也不会哈哈大笑,但是你能够感受到他由内而外的高兴快活。
他眉眼含笑的接过孙女递过来的衣服,将那红封递回去:“好孩子,你自己拿着,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手里有钱,不慌。爷爷在家里什么都不缺。”
“爷爷,我有钱呢,我也什么都不缺,您拿着,就当我孝敬您的。”
李爷爷不高兴了,将红封往她臂弯里一塞:“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我说不要就不要!”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可出了门,又是笑的一脸开心悠哉的小老头。
他拎着两个大包裹来到客厅,装作很不在意的将其中一个包裹扔给李奶奶:“飞飞给你买的。”
李奶奶一听是孙女买的,高兴的都合不拢嘴,急忙打开看是什么,嘴里却说:“这孩子,又乱花钱,我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入土都不知道,给我买什么?她年纪轻轻的,给她自己买点多好。”
可那脸上的笑啊,比外面的艳阳还要灿烂。
房间里坐在床上的李拾光看着眼前一叠皱巴巴的一毛两毛的钱,有些已经很旧很旧了,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爷爷将他一辈子存的私房钱从老棉袄里抠出来的一幕。
家人对她越好,她越是自责愧疚于自己前世的任性不懂事。
这些钱她都没有带走,而是用她那天买的相册,将这些皱巴巴的钱币一张一张的摊开,夹在相册里面。
里面的每一分每一毛,都是家人对她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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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徐清泓、马萍约的一起,三人买的卧铺,由于是一起买的,都在同一车厢。
等到出发那天,李妈妈拿了个袋子,给她装了二十多个茶叶蛋,各种零食塞了一大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李李爷爷李奶奶从老家带回来的土特产和野味,这些是村里族长他们让她给京城的族爷爷捎带的,让她去京城拜访族爷爷的时候,给他捎过去,都是族爷爷年轻时候爱吃的东西。
李拾光囧,族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还能吃得动吗?
她其实对族爷爷一家并不陌生,主要还是托了谢成堂的福。
谢成堂是属于见到关系就能攀上去的那种,他利用她爸和李六叔的关系攀上李六叔,又踩着李六叔和她的关系攀上族爷爷。
族爷爷八十多岁,基本不管事了,他也并不是真的去让老爷子做什么,只是打着他的旗号进入那个圈子而已。
可那个圈子又岂是那么好进的。
她嗤笑了一声,所以他攀上了族爷爷的外孙女,成了族爷爷外孙女的姘头。
只要想到这些,她心里就一阵翻腾,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不要再去想这些糟心的往事。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族人的心意,她自会送去,但是那些人,除了族爷爷,她是一个都不想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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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堂骑着摩托车经过汽车站门口。
他气李拾光狠心绝情,可总是不自觉的经过这里,期望她从车站走出来,两人来个偶遇。
他会骑在拉风的摩托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满脸狼狈的拎着行李走出来,如果她求他,不,只要她向他道歉,算了,她那个脾气哪里会道歉?只要她不要再说那些绝情的话,知道自己错了,他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帮她拎行李,送她一截。
将她送到学校也行。
想到李拾光,想到喜欢的女孩如此优秀,省状元呢,他就不由自主的扬了扬唇,与有荣焉。
可是他一次一次的经过这里,早上从这里慢慢驶过,晚上从这里慢慢驶过,甚至会故意绕更远的路去省大校门口,始终不曾遇到过她。
他停下车,等十分钟,就等十分钟,让她看看他座下的摩托车,让她将说他配不上她的话收回去。
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车站出口,忍不住胡思乱想,她不会从别的出口走了吧?
他发动摩托车,绕着汽车站,一圈又一圈,始终不曾遇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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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拾光买的是下午三点的火车票,几个家长将孩子们送到火车站,意外的是,这次大家终于见到了徐清泓的母亲。
徐清泓的母亲是个气质干练气场非常强大的女人,剪着一头齐耳短发,穿着一身这个年代常见的深蓝色衬衫,黑色高腰裤,黑色粗跟皮鞋,衣服上连皱褶都很少见,被熨烫的一丝不苟,面容十分严肃。
看到马父和李父的时候,她只矜持地客气的点了下头,倒是面对李拾光的时候,她面容柔和了一些,微微笑了笑,主动打招呼道:“你就是李拾光吧?我们的省状元,多次听到我们家清泓说到你。”
“阿姨好。”李拾光礼貌地微笑,看了眼徐清泓。
徐清泓居然在家里说起过她?说她什么?
她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徐母似是挺喜欢她,但也没多说什么,对儿子完全一种放养状态。
那姿态不像是对待儿子,倒像是对待下属。
她对马父、李父点了下头,抬腕看了下表,对徐清泓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到了京城给我打个电话,回去多陪陪你姥爷。”
说完挥了下手,背脊挺直的从火车站离开。
徐母在的时候大家都有种很沉的压迫感,不敢说笑,不敢大声说话,就像在面对领导一样,等她一走,马萍立刻笑嘻嘻地过来要抱李拾光:“拾光,我们又在一起喽。”
马爸爸就纵容地看着女儿憨厚的笑,李拾光连忙推开她:“亲爱的,你的热情快灼伤我了。”
大夏天的,又是在人来人往拥堵憋闷的火车站,她不嫌热啊?
没有抱上李拾光的马萍嘻嘻一笑,也不介意,站在她身旁套着她的臂弯将头靠在李拾光肩上,示威地朝徐清泓扬了扬眉,一副李拾光被我霸占了的模样。
徐清泓的目光一直在李拾光身上,李拾光朝他眨了眨眼,笑了。
徐清泓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天的事,脸腾地红了,指尖的酥麻感清晰地传到心脏,带来一阵清晰的悸动。
李爸爸满脸不放心地说:“真的不用我送你去?”
“不用不用,爸,家里事情这么多,你就不用送我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不是还有徐清泓和马萍一起吗?我们三个人可以的。”
马萍父亲也道:“路上有我,你就别担心了,我会照顾好她们的。”
马萍父亲同样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出门,要送女儿去京城读书。
别说女儿没去过京城,连他都没有去过。
马萍撒娇地说:“我都说了不用送我了,我爸非要送。”
马萍在虽然是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她是夹在中间的老二,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受到父母的忽略和无视,反而享尽一家人的宠爱,这次她考上京城师范大学,她姐十分高兴,临走前还给她塞了一百块私房钱。
李爸爸也十分想去,他自己没有读过大学,一直期望自己的孩子能考上大学,圆他的大学梦,尤其是女儿考的还是全国最高等学府,哪怕不能去读,能去看看也好。
不过家里这段时间确实事情很多,除了建房子的事,现在店铺的后院已经改建好,就等着进摩托车,这些都要他亲自去跑,老婆最多只能帮忙卖卖,外面的事情是不行的。
要是儿子在家,他会轻松许多。
火车站的气味非常难闻,天气炎热,人身上的汗味混合着狐臭、屁、脚臭等各种气味,形成一股异常酸爽的味道。
马父给马萍买的卧铺票,自己买的却是站票,价格要便宜很多。
卧铺一个房间四个座位,上下两层,上层都有个护栏,不用担心睡着会忽然掉下来。
床铺也非常窄,一次只能供一人休息。
李拾光和马萍、徐清泓的票号是连着的,徐清泓是一层的座位,马萍和李拾光都是二层,徐清泓在李拾光的下面。
铺位不同价格也不一样,一层的铺位最贵,二层相对便宜一些。
徐清泓要和李拾光换位置,李拾光还不乐意呢:“不用,上面卧铺坐的人少,干净。”
她拿出上次出去玩时让李妈妈帮着做的隔脏睡袋铺在卧铺上,又拿出毛巾毯,问马萍:“你要不要?”
“我不要。”马萍头从上铺伸下来笑道:“我早就发现了,你有洁癖。”
“我没有洁癖。”李拾光反驳:“这只是最基本的卫生习惯,你知道这床铺上有多少人睡过?他们穿的裤子在哪里坐过?人来人往的,细菌特别多。”
马萍本来不觉得,被她这么一说,也觉得浑身都是细菌了。
李拾光见马萍不要,又问徐清泓,“你呢,要吗?”
徐清泓和她对视,脸微红:“要。”
李拾光也有些不好意思,两人明明就没什么,这样一来倒像是两人有什么似的。
徐清泓将自己的铺位让了一半给马爸爸,马爸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叠报纸出来:“不用,我去车厢连接处躺躺就行,那里凉快,你们有事就叫我。”
李拾光赶紧叫住他:“叔叔,你要不睡马萍床铺,马萍和我睡,我们两个小姑娘挤挤没关系。”
“不用不用。”马爸爸一直推辞,拿着报纸去后面了。
车厢内一时有些沉默。
马萍也有些沉默,坐在卧铺上闷闷不乐。
火车开动之后,对面床铺的人依然没来,李拾光敲了敲栏杆:“萍萍,你下面的床铺现在没人,你把叔叔叫进来先睡会儿。”
马萍连忙起身,从上铺爬下来,片刻后将马爸爸喊了进来。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窗外的景色不停的后退。
车厢内有些闷,徐清泓将窗户打开,坐在床边看书,李拾光趴在二层床铺上,先是低头看他看书,看着看着就发现他的耳朵红了,又看了一会儿,她伸手想摸摸他娇艳欲滴的耳垂,伸到一半改为敲了敲床栏,“你翻页啊。”
徐清泓红着脸淡定地翻页。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只觉得楼上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笼罩在他身上,让他浑身颤抖发麻,连手脚都笨拙的不知该如何摆放。
“看好了吗?”他头也不抬的问。
李拾光惊讶:“你看的这么快?”
徐清泓抬头看她。
她趴在床上,头朝下,他这样一抬头,两人的脸便离得极近,近的能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和阳光下细小的绒毛,甚至是对方的呼吸。
她的发丝因她头朝下的动作而垂落,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像挠在他的心上。
那呼吸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能灼烫他的心。
他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从胸腔中跳出来。
这一刻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李拾光被看到心扑通扑通乱跳,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眨了眨眼,眼里透露些不解:“你看着我做什么?”她摸摸脸:“脸上有什么吗?”
他朝她清浅一笑,“没有。”
太!好!看!了!
再怎么保养,都代替不了青春啊,你看眼前的小白脸,皮肤温润如瓷,五官精致如画,朝你一笑,心都化了。
李拾光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恨不得时光能定格。
手好痒,好想摸一把!
“好热,好热。”她用手当扇子不停地扇风,转开视线看着车窗外独属于九二年的景色,掩饰自己的失态。
此时正是夹竹桃花开的艳丽的时候,车道两旁开满了粉色的夹竹桃花。
夹竹桃的根、茎、叶、花都有毒,前世她的大姑子谢成霜不知哪里得知了这个消息,居然在她做小月子的时候,将夹竹桃茎叶熬成的汁添加在她的食物里。
现在想想都觉得人心可怕。
几个小时后,车辆停下,叮当叮当的叫卖声响起,有瓜果,有盒饭。
走廊里站着的人买了几盒泡面。
这时候的泡面还是白色泡沫盒的碗装,这在火车上已算是奢侈。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
马爸爸也被敲铃声吵醒,问他们:“你们要不要吃晚饭?我去买晚饭。”
李拾光连忙从床铺上下来,看到有黄瓜、西红柿、香瓜之类,买了不少。
她包里有很多水果,还有几盒泡面。
她拎着西红柿和黄瓜去洗,徐清泓放下书,接过她手中的瓜果:“我去洗吧。”
她怎么好意思,可徐清泓已经拿了装瓜果的盆子走了,她跟在后面。
车厢内十分拥挤,洗手池和厕所在一块儿,味道十分难闻。
她屏住呼吸,和徐清泓交错着洗水果,就一个水龙头,两人的手不时地回碰到一起。
徐清泓十指修长,指甲修的平整,十分好看。
她又想起那天她抓着他的手指,轻挠他指尖的那一刹那了。
她承认,她在撩他。
光是看着他的手,周围的气味仿佛不是那么难闻了。
徐清泓似乎也想到那天的事,脸颊越发的红,眼睛水润迷离。
李拾光极力克制,才压下勾起他下巴去调戏他的冲动。
回到车厢,对面床下铺的人已经到了,是个和他们年龄差不多大面上带了些淡淡傲气的文气少年,漂亮的就像个姑娘似的,雌雄莫辩。
看样子也是去京城念书的。
李拾光将装着水果的盘子放在车厢内的小桌上,让大家吃水果,也顺便客气地跟对面的少年说了句一起吃。
少年抬眸客气地拒绝。
马爸爸和马萍都叫了盒饭,李拾光不想吃,就咔嚓咔嚓地啃黄瓜,徐清泓也拿了个西红柿在吃。
西红柿水润殷红,吞吐在少年厚薄适中的浅色唇瓣间,李拾光看着,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少年皱了皱眉,从包中拿了本全英文的原文书籍出来看,半点不受打扰的样子。
搞得几个人吃东西的声音不由地放小了,生怕打扰到他。
李拾光和马萍对视一眼,马萍朝她挤了挤眼,笑了笑。
李拾光扬了扬手中的黄瓜,用眼神示意她要不要,马萍指着盘子里的西红柿,朝徐清泓挥了挥手,“班长,给我个西红柿。”
坐在下铺的徐清泓从盆子里拿了个西红柿给她扔过去。
“茶叶蛋你们要吗?”李拾光问他们。
车厢内四个人都是认识的,只有一个陌生的少年,为避免尴尬,李拾光便顺便连他一起问了。
马萍和徐清泓都要,对面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她是和他说话,见她在看他才冷淡地摇了摇头说:“谢谢,不用。”
马萍吃完饭的饭盒就放在了小房间内自带的桌子上,窗户的风吹着带了些饭菜的气味在车厢内。
陌生少年淡淡地瞥了眼,又收回目光。
他年龄不大,给人的压力却不小,他虽什么话都没说,只一个眼神,就叫原本坐在徐清泓铺位上吃饭的马爸爸,三两口吃光自己的饭菜,连忙站起身收拾餐盒出去,进来后拿了报纸又要出去。
坐在窗口边的徐清泓叫住马爸爸:“叔叔,你就坐这休息吧。”
马爸爸看着干干净净的徐清泓,又看看自己身上深蓝色工装,有些犹豫。
“萍萍,你到我这边来,咱俩挤一挤,让叔叔上去睡会儿,夜晚还长着呢。”李拾光叫马萍。
马萍立刻高兴的屁颠屁颠爬到李拾光床铺上。
马爸爸看女儿的床铺空出来,也没再推辞,爬上去睡觉。
两个人挤在一个狭窄的铺位上,睡不能睡,躺不能躺,马萍十分无聊。
外面似乎是有人支起了麻将桌在打麻将,卧铺车厢的门没关,声音传到里面来,让对面下铺的少年有些无法安心读书。
他将书本放下,走下床往外面看了眼,将卧铺门关起来。
他坐在床上,又不想看书,
见对面少年总算放下了手中书籍,马萍是个自来熟,忍不住找他搭话:“哎,你是到哪儿的啊?说不定我们同路。”
她问这话意思,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下,她好占了他的铺位。
大热天的和李拾光挤在一起,玩没得玩,睡没的睡,她急的都快抓耳挠腮了。
对面少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京城。”
马萍有些失望,不过马上又笑起来:“真是巧了,你也去京城呀?我们也去京城。”马萍高兴地问:“你肯定是去京城读大学的吧?你哪个学校的?说不定我们还是校友呢!”
少年虽很好地控制了面部表情,可隐隐透露出来的矜傲依然难以掩饰。
他冷淡地抬了下眉,唇角略微一勾,似笑非笑:“国大。”
“国大?”马萍兴奋地一拍手,对李拾光和徐清泓说:“哎呀,那你们是校友呢。”
之前他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们一眼,校友二字总算让对面少年正眼看过来,微微露出有些感兴趣的表情:“你们也是国大的?”
“我不是,他们是。”马萍指着李拾光和徐清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眉眼间流露出些许自傲道:“沈正初。”
“沈正初?”马萍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我们这一届的省探花吧?”
见沈正初矜持地颔首,马萍兴奋地一拍手:“天啊,真是巧了!你对面坐着的就是这一届高考省榜眼徐清泓!”她一指坐在她身边的李拾光:“这位是李拾光,今年的省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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