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莲案情相对简单, 她是自首投案的,加上其认罪态度良好, 积极配合审理, 公安机关的预审进行得十分顺利。
这件事,方萤全然插不上手。在经过了最初的惊恐、愤怒和绝望之后, 她现在渐渐冷静下来,与祁律师保持联系,积极提供各种证据, 尽最大努力为丁雨莲争取一切的可能性。祁律师认为这个案子虽有难点, 但有极大希望争取到无罪释放。不过万事难说,无论结果如何,让方萤都放平心态。
至于方志强, 取证结束以后, 就送去火化。方萤不可能有这个心情, 给她这只存在于血缘关系上的父亲还张罗什么仪式, 给他买块墓地, 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处, 已是仁至义尽。
荞花巷自然也不太平,街坊邻居全都在引论这起案子。添油加醋了几道, 已不是最初的真实的面貌了。
方萤冷眼相对,也不惜拿出初中时那副强硬的姿态,渐渐的, 附近也不至于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
六月二十五日, 出高考成绩。
方萤早上洗脸的时候, 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喊了一声“阿池”,从门外传来回应。
蒋西池最后一年又猛蹿了几下,到一米八五了,现在再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总显得那一方格外的逼仄。
“吃早餐。”蒋西池递过手里的包子。
方萤到他身旁,背靠着栏杆,把包子拿过来嚼了一口,“好像已经可以查分了。”
“已经帮你查了。”
“多少?”
“673。”
心里没有太大的喜悦,但方萤还是笑了一下,“你估分好准。”
“顾雨罗715,应该可以去D大。今年文科分也很高,闵嘉笙601,估计去C大不难——她给我打过电话,让你如果有什么用得找他们这些朋友的地方,尽快开口。”
方萤顿一下,点头。
蒋西池把手里豆浆递过去,“喝豆浆。”
方萤却不接,直接把脑袋凑过去,含着吸管喝了一口。
六尺河里倒映着初升的太阳,清澈潋滟。方萤吃完包子,把塑料袋在手上绕一绕,缠起来,塞进蒋西池装豆浆的袋子里。上前一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胸前,“阿池,我这几天考虑了一下。”
“嗯?”
“我想学法律。”
“好。”
“虽然在我妈这件事上,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或许今后,可能有机会为别的人,别的受害者做点儿什么,就像祁律师那样。”
“好。”
方萤笑了一下,抬头看他,“……好亏啊,那我这三年是为了什么,理科都白学了。”
蒋西池也被她逗笑了。
方萤继续抱着他,过了片刻,沉沉地说:“阿池,谢谢你。”
出成绩之后,就是填报志愿,八月初录取通知书接连送达。蒋家平上蹿下跳,要给蒋西池办升学宴,蒋西池二话不说就拒绝了。再打电话,蒋西池直接拒接,蒋家平不得不到荞花巷登门拜访。
方家出事之后,蒋家平明哲保身的态度,算是彻底激怒了蒋西池。
开门一见是他,蒋西池忙抬起手臂横在门口,将他挡在外面,“你来干什么?”
“你是我儿子,我来看你还不行了?”
吴应蓉和阮学文听见声音了,相继从屋内出来。两人都是顾及礼数的人,但这时候倒也没对蒋西池的行为有什么异议。
蒋家平自然也觉察出来大家对他一致的排斥态度,当即冷笑一声,“老子租的房,付的房租,到头来房子里死了人,房东还要我赔偿。蒋西池,你跟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裹在一起,今后有什么前途?胡闹也得有个限度!”
方萤也从卧室出来,立在门口,远朝着蒋家平嘻嘻一笑,“可他宁愿跟杀人犯的女儿一起,也不愿意跟你一块儿生活啊。”
蒋家平抬眼怒视,“我跟蒋西池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嘴?以前是给你面子,我儿子高兴乐意,我兹当是花钱给他雇了个玩伴……”
“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现在阿池不领情,你能怎么样?你就是个冤大头呗!”方萤多年的战斗经验,总能精准地掐住一个人的怒点。
果然蒋家平被她激得快要吹胡子瞪眼,“年纪不小,论不要脸的程度,倒是不逊大人——小姑娘,西池家世清白前途光明,你要是敢耽误他……”
“你对他十几年不闻不问,倒是没耽误他哦?”
蒋家平被这一下噎得满面通红。
大家看方萤把蒋家平克得死死的,也都乐得看戏。
“你懂个屁!蒋西池读书不花钱?吃喝拉撒不花钱?这一身行头不花钱?”
“也没见你花了多少啊?您这么不愿意耽误阿池,那预备给他留几套房?几辆车?拿钱收买人心谁不会啊,拿出点儿诚意嘛。”
方萤所说,简直字句直戳他肺管子。这些话,徐婉春没少在他耳旁念叨:轩轩也是你儿子,不管是房子还是车,今后可得一碗水端平。
蒋西池开口了:“您回去吧,我不要您的房,也不要您的车,也麻烦您以后少来干涉我的生活。”
“西池……”
“逢年过年的礼数我不会落。”
蒋家平讪讪一笑,“西池,话说到这份上就没意思了吧,我毕竟是你爸……”
“已经迟了,”蒋西池打断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一次,“……已经迟了。”
赶走了蒋家平,吴应蓉尤自愤愤不平,“不要脸!有几个臭钱就开始穷嘚瑟!”
阮学文:“行了,跟一个外人置什么气。”
蒋西池走到方萤跟前。
方萤说:“不怪我没大没小吧。”
蒋西池笑一笑,“你怎么这么坏。”
方萤笑看着他,“你今天才知道啊?我是坏秧子,一肚子坏水,坏透了……”
蒋西池低声:“配我刚好。”
方萤愣一下,抬手把他一推,脸上发热:“……奶奶在看!”
八月末,丁雨莲的案子进入审查起诉阶段,方萤和蒋西池也终于要离开墨城。
最难过的是吴应蓉,提前几天就开始帮两个小孩儿收拾东西了,怕他们去了新城市不习惯,什么都想往行李里塞,让他们带过去。
蒋西池劝了好几次,无果,只和夜半起来,和方萤把不必要的东西又偷偷地从箱子里拿出来。
阮学文瞧着倒还是和一般无二,但是饭桌上总要多喝两盏酒,喝完了就一声不吭地去逗自己养的鸟。
出发的日子,两位老人一直送去了机场。
他们出发很早,办理了值机,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吴应蓉便将已经重复了上百遍的话再念叨一次,蒋西池和方萤丝毫没有不耐烦,都认真听着。
眼看着快到安检的时间,吴应蓉便停了下来,抬头瞧着已远远高出自己一个头的蒋西池,“……行吧,过去了和阿萤互相照顾,有事就给家里打电话。”
蒋西池点头,“我会的。”
吴应蓉便又看向方萤,“阿萤,案子你别操心,祁律师会随时跟我们保持联系。你去新学校,好好念书,别辜负……”便又要哽咽。
方萤却笑了笑,伸手把吴应蓉一抱,“您别担心,我都知道。”
“嗯……”吴应蓉拍她肩膀。
“我爷爷奶奶离世早,我也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是谁……您就是我的奶奶,也是我的外婆。”
吴应蓉笑了出来,“小嘴这么甜。”
“真的谢谢您对我和我妈这些年的照顾,没有你们,没有阿池,我或许……”方萤还是哽咽了一下。
吴应蓉又是叹气又是抹泪,“傻孩子,还客气什么。要是没你们几个小辈在跟前闹腾,我跟你阮爷爷,真要应了晚景凄凉这句话了。”
话很密,到时间了,到底是不得不走了。
蒋西池牵着方萤去排队等候安检,快进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吴应蓉和阮学文还伫立着,眺望着。
他抬高手臂,挥了挥手。
方萤的座位靠窗,第一次坐飞机,既新奇又忐忑。她昨晚有些失眠,到三点才睡着,本是信誓旦旦地说一上飞机就要补觉,但坐下以后,就扒着小窗往外看个不停,飞机还没起飞,只能看见……
“机翅膀。”
“……那叫机翼。”
方萤哈哈笑说:“不是一个意思吗。”
起飞时失重感明显,方萤吓得一下抓住了蒋西池的手,闭眼吞咽了几下,坚持一阵,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云层,以及云层下方小成指甲盖的城市,蜿蜒的河流……
她骤然之间情绪涌动,在微微的轰鸣声中默然不语。
从前一个人和方志强抗争的时候,饿得半夜睡不着在巷子里孤独徘徊的时候,在鸡飞狗跳中维护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的时候……
还没遇见蒋西池的时候。
那时候世界那样小,那样逼仄,那样暗无天日……她从没幻想过此刻,能够跃上云层,能够看见这样辽阔的山川河流。
“阿池。”方萤转过头,眼里有清澈的水光。
“嗯?”
她曾在死角与暗巷徘徊,今天,终于找到出口。
今后,去思考,去求索,去争取爱,去平息恨,去记得一些人,并被一些人记得。
最重要的,和蒋西池,去看从未曾见的世界。
“过来一点。”
蒋西池不明所以,却还是微微偏过身体。
“……我要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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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我刚好”蒋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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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经读者指正,强|奸这样的案子,是可以无限防卫的,所以方妈妈不算防卫过当,这个案件可以做无罪辩护。前文我修改了一下,误导了大家很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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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篇结束,大学篇下章正式开始!
这意味着……
我们的车,估计三章不到,就要到站了……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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