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交谈还是在书房, 只是除了父亲之外, 还多了妈妈。
我们三个人各占桌子一边,老妈给每个人斟了茶。袅袅的白气从杯子口蒸出去,在过分静谧的环境里恣意制造出存在感。
“说吧, ”爸爸往椅背靠了又靠, 似乎在努力寻找一个能与身体精神协调的契合点。很快, 他固定住自己, 看向我:“小含,你妈正好也在这,你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下,对父母也没什么好隐瞒。”
“我本来也没打算隐瞒。”我在他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的的凌练视线下,无所适从,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应付他。
“那我们怎么到现在才知道?”爸爸问。
“我只是想找个, 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你们。”尽心斟酌措辞的过程, 让我的语速变得尤为缓慢。这次谈话至关重要, 我已经没办法法随心而动:“想潜移默化地,让你们慢慢感受到察觉到,直至接受……但我可能还是太主观太自我了, 没有考虑到其他的外在因素,给你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和麻烦, 真的很对不起……”
“这些暂时先不提, ”爸爸双手交叉在膝盖, “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嗯。”
“江医生多大了?”
“三十二, 虚岁。”
“南京人?”
“嗯,本地人,住新街口那边。”
“离过婚这事儿我知道,”爸爸的神情表明他正在细思着:“听说,还有小孩?”
“小孩判给他前妻了。”
“为什么?”
“孩子不是他的,”江医生所遭遇的那些往昔点滴,仿佛也在我身上发生过一般刻骨铭心,就那么神奇地历历在目了,我陈述的速度也随之加快:“他和他前妻的婚姻,是由双方爷爷定的娃娃亲,没有任何感情,结婚之后没多久,前妻就抛下他和小孩,一个人去安徽投奔她的婚外情对象了。那段时间,江医生就一个人,帮忙带小孩,还有照顾他前妻的长辈。别人都说他窝囊,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有担当不愿争的好男人罢了。”我一直以为爱一个人必定会设身处地感同身受,而现下的心绪也正印证了这个猜想。
我继续说着:“都说人应该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但江医生就不一样,他是那种甘愿把自己排在后面,先把旁人照顾到位的老好人,可能是性格因素,可能是家教使然,但是他真的非常好非常好,”我重复了两遍,鼻尖浑然不觉地酸涩了,连最后一个好字都被打上哽咽的意味:“江医生之前的感情生活很不好,这让许多人都明里暗里地对他有过异样的看法和评价,说中伤都不为过,”我竭力压抑着那些卡在喉咙里的梗塞感:“但我认为,你们还是应该去认识了解他的,不要太早盖棺定论。他的身份是比较特别,但他也是个平常人啊,他也是值得被喜欢的正常人啊。”
爸爸叹出一口气,说:“其实这两天,我去省人医访过。”
“访什么?”
“你可以不满我的做法,但作为一个父亲,我确实有必要去周遭查访一下你那个江医生的真实情况和人品,他只比我小十六岁,也算是资历阅历都相当丰厚的成年男性了,你还年轻,虽然快大学毕业了但终究还是个女学生,吃亏了可不得了,”爸爸慢慢在自己的语气表面淋上呵护备至的酱汁,撒上理所当然的佐料,让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裹上一层圆滑的贴心和稳妥:“不过你也尽管放心,我悄悄去的,没惊动任何人,也不会让那个江医生发现。”
“嗯。”我不知道说什么,很想问他一句访下来结果到底如何,又怕太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爸爸当然也很隐晦,更不会大发慈悲恩赐我具体的答案,只把它们藏掖在心里,他仅仅像一个旁观者清的看客一样,叫我的全名:“吴含,你自己考虑过以后要面对的东西么。”
“考虑过,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就没反悔过。我唯一担心的地方就是,你和妈妈,爷爷奶奶,吴悠……”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家人会因为我不快乐我就很难过,像有一柄发烫的熨斗在软趴趴的布料上用力推压过去,戚戚地热和疼。我想遏止住强烈到想掉眼泪的欲望,声调伴之胸口,都在急促地抽搐着,“我一想到你们也要因为我,被其他亲戚,朋友,其他什么人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就受不了,就感觉特别的对不起……”
其实我一直就不是多坚强多勇敢的人,二十多年来,对我最好为我遮风挡雨的,始终就是我的家人,如今翅膀硬了总爱往外探头探脑,抖抖羽尾就飞了,翱翔途中不免会被荆棘扎伤,会被雨滴淋湿,会被烈日烘炙,我会毫不迟疑选择回归,回到这个熟悉的老巢,舔舐伤口,疗养身心,再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比“家”还要治愈,光凝视着这个字都能有种从脚底直窜颈椎的暖沁。
“小含,”纷乱思绪中,我清楚地听见了妈妈在叫我。她先前一直不吱声,此刻却利落地削断了我的话。我抬头望她,一颗湿漉漉的东西从我眼眶坠出去,眼前像素模糊的景象,在一瞬里重归清明:“小含,妈妈问你一个问题,那个江医生对你好吗?有多好?”
爸爸斜眼过去,冷哼:“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好是说出来的么?好是这点时间就能看出来的么?好多男人婚前对女孩子好得不得了,婚后立马原形毕露。你们女人整天就喜欢把重点放在这种问题上,一点意义都没有。”
妈妈没有反驳,继续沉默是金,她的性格向来隐忍。
爸爸不再看她,继而将目光转赠给我,他看向我的同时,面上也收起刚刚用以针对妈妈的那一丁点儿失控的烦躁。我知道,就算解释再多,他的心情暂时也不会快活得起来。他凝视着我问:“吴含,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迟疑了片刻:“没什么了。”
爸爸隔空用手背挡了挡,黑眼圈在他眼底蜷出一团倦态的暗色:“那你先去洗澡吧,我有些话要跟你妈单独谈谈。”
“好。”我从椅子上起来,缓了好一会才走出门去。他们都不会知道我的停滞所为何事,只有我自己清楚,只有在下一次直立之时,我才能察觉到曾经的自己有多少紧张焦虑,几乎能把双腿压垮到酸麻。
“把门关上。”行步至书房门口的时候,我听见爸爸这样在背后提醒道。
妈妈大概是着急,也压抑了好久,里面只安静了几秒,在我带着门还剩一条缝的时候,就听见她急匆匆对爸爸讲:“吴陵,你先别着急讲我。我问那个问题怎么了?我在想啊,如果吴含没有特别喜欢上那个江医生,让她收收心也是有希望的。我们被人讲什么也没事,反正活再久不过百年,再说谁会那么无聊,讲一个人闲话讲上几十年?还不就是早几年凑凑热闹么,平心而论,那个江医生的外在条件是不错,你自己不也去医院访了么,提起来都说好都在骂他之前的老婆。他要是真心对小含好,过个一两年有了小孩子,人家羡慕嫉妒还来不及。但我也担心啊,吴含比我们小二十多岁,那个万一结婚之后就改了脸,对小含不好了,前几十年我们当家长的还可以帮忙护护,等我们哪天去世了,那没有我们的二十年,她吃亏了怎么办啊?”
“你真是烦得远,”爸爸声音里是惯有的郁躁:“你这是都已经做好让吴含跟那个江医生在一起的准备呐?自作主张地太快了吧,我半个字还没答应。”
“小孩子喜欢有什么办法,我是没你那么计较旁人的看法,现在人普遍没有雅量,喜欢跟风讲人好坏,有几个真正有自己思想的,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如果真的要处,就好好处,吴含以后过得好,比什么法子都更要打那些好事者的嘴脸。”
“吴含就遗传的你的性子,自我。”
“她要是自我就不会一直跟你说对不起了,你懂不懂你自己姑娘的心啊。”
“是,我不懂,因为南晰松单独找的是我,不是你。”爸爸明显是怒气涌上来了,刻薄随之而来。
“还烦丢工作的事?还是说你已经收到公司劝退的通知了?被害妄想症么?到底是谁自私啊?谁第一个想到自己啊?”老妈不由提高一度声调。
“上班难道不是为了养你们?吴悠马上中考了,万一成绩差一些,找人不要关系不要钱?”爸爸很快拎出弟弟来针对妈妈的质诘,又悄悄压低嗓门:“要是小人小物的也就算了,这次惹上了厉害的冤大头,别的人的非议是一码子事,我主要怕的是,万一对两个小孩子以后的路有影响耽误她们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工作丢了还可以再找,你干嘛把什么事都想得那么差?”
“因为我负责任,有理智,做好一切最坏的打算,你又不知道要来的台风有多少级,草棚子当然是扎得越结实越好,我才不会像你,做事永远看心情!感情用事,想到哪做到哪!”父亲又扯到我:“你自己看是不是,吴含是不是遗传的你性格?但凡她有点大脑,也不会让自己在江医生那种男人身上越陷越深现在搞成现在这种样子!”
“对啊,你说的太对了,我没大脑才会跟你结了婚。”
“……”
父母微小的争议轻轻松松就击溃了我,作用简直比见血封喉的□□还要灵敏快捷,我马上就能嚼到生长在空气里的那些透明而苦楚的果实,家人因为我内讧不断,我因为家人质疑自己,却又因为江医生所带来的正能量重归笃定。三番五次,循环往复,一波三折大起大落的情绪不停倾轧着我,耗损着我的元气和精力,让我已没有太多的力量和勇气战斗下去了。但我又不甘心马上就去认领这段似是而非的失败,就因为它还没有足够残忍地扳下现实的枪杆,它还没给我致命一击,所以我仍旧心存侥幸,还不想舍弃。当下我就如同徘徊在十字路口,红灯灭了又亮,绿灯明了又昧,我迟疑着,心急如烧,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
左?还是右?
智力问答节目进行到最关键的环节,不得已而为之,我只能去求助场外亲友了。我从裤兜里拉出手机,编辑短信:“江医生,你在吗,本来不想跟你讲这些负能量给你添加更多压力的,我一开始也自以为是地以为自己能处理好,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行。南冉冉的爷爷去找过我爸爸了,说了我和你的事情,大概还加入了一些个人主观色彩,我爸爸听到之后特别生气,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我欺瞒他没有及时告诉他,另一方面就是他害怕自己的工作会因此丢失,担心这件事对家庭的未来会造成一些负面影响,因为我家里现在真的是是一团乱,我真的没办法了,实在没办法才来告诉你这些的,对不起。”
心里掀起狂风巨浪,我一边键造出内容一边接连不断地抹眼泪,手指沾满液体的关系,都无法准确地在手机上感应和触屏,只能一遍遍胡乱在衣摆上擦拭,再继续输入下一个宋体字。两只手就如同一对行走在瓢泼大雨间,正跌跌撞撞搜寻避风港的可怜虫,落汤鸡。
就这样反反复复,我也没检查错别字,匆忙就按下发送键。
发送成功,我徐徐松出一口气,顺着走廊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沿路,手机在我掌心震了震,我驻足,按亮手机去看屏幕,江医生第一次回我短信这么快,我也是刚刚知道江医生也可以这么快打字的:
“小姑娘,很欣慰你能如实告诉我这些,这些事情本就应该是由我来承担的。你只需要专注当前就行,好好复试,好好毕业。我会尽快安排时间和你的父母见一面,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到的地方,尽量减少他们的忧虑。小姑娘,别担心,也别着急,以后你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以后你的路也有我比肩同行。去洗把脸,不要再哭了。我就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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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件事,为了对尚在追文的妹子表达感谢和歉意,作者准备大放血,这章下面留言的,每人送一个100点的红包,
300软妹币上限
就当是这段时间断更的精神损失费,钱很少,但也是鄙人的一片心意,
不管怎么说,很长一阵子因为各种现实问题缓更是我的不对,也为我的一些对于催更读者的吐槽感到抱歉,
对不起,诸位。
(切记,要红包的评论不要打分!不然我会被发牌有刷分嫌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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