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书法这一块,叶武从来不要求段氏兄妹写的字多,只要求写的漂亮。
段嫣然是女孩子,性格沉静柔顺,很能平心静气,十五岁时便把叶武传她的楷篆行草各个细枝都学了个通透。
尤其是叶武偏爱的瘦金体和米芾字体,她写来格外清秀雅致,筋骨脱俗,自然也讨得师父的喜爱。
相比之下,叶武就觉得段少言那叫一个“没有慧根”“朽木不可雕”,简直“无药可救”。
此人为人一板一眼,宛如冰山木石,写起字来也无趣的很,她倾囊传授,然而他能写好的,也始终只有楷书。
虽然段少言那楷书写的是炉火纯青,篆籀之下,颜筋柳骨,笔法遒劲冷厉,结体雄浑英挺,字里行间颇有凛凛威风,不怒自威。
但是叶武不喜欢。
每次想要为难他,就让他写那瘦金体,写狂草,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书桌前庄重又肃穆地坐着,如此寡淡的男人,被迫写着那太过风流的书法,她心里就生起一股莫名的快慰。
她觉得虐到他了,难倒他了,这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
小兔崽子写好了。
苍白流畅的手腕提起,将湖笔搁下,站起身来,淡淡看着叶武,说道:
“师父,好了。”
“放着我来看。”
葡萄已经被她吃完了,现在她正啃一根香蕉,一边啃着,一边吊儿郎当地晃到书桌前。
素净的宣纸上,仍是稍显硬朗而风趣不足的“段氏”瘦金体,工工整整写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这首诗是元稹为了悼念挚爱的亡妻韦氏而作的,悲壮深情,令人读之扼腕。叶武当然知道他挑了这首诗写是什么意思,气得差点咬舌自尽。
段少言高大的身型立在旁边,靠在书架上,双手抱臂,一只袖口卷着,露出匀称的手臂肌肉,清朗的眼睛里有一丝嘲笑。
“师父,元先生夫妻情谊笃沉,此一篇《离思五首》情语深重,不知道比方才的胶漆之心又如何,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叶武的脸顿时比锅底还黑,原地僵了半天,恶狠狠地咬掉最后剩下的一点香蕉,含着蕉身,咽都还没咽下,就扭过头,对段少言怒目而视。
“滚。”
段少言只清清淡淡地笑了笑,也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只是眼睛总若有若无地瞥过,像在瞧她那一张含着水果的朱唇。
“你不滚我滚了。”
叶武说着就拔腿大步往门口走。
真是岂有此理,小时候还知道尊师敬老,虽然态度冰冷了点,总归是礼貌的。
但自从boss完成了从幼年体到成年体的进化,她就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现在更是不用说,段嫣然不在,剩下的这个孽徒简直是要骑到自己头上来!
怒火冲天地走到门口,拧了两下把手,发现居然打不开。
段少言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悠悠响起。
“不是跟你说过了?门我锁了,钥匙在我手里。”
“……你把门打开。”
“今天课不补完,你哪儿都别想去。”
叶武简直要炸了:“段少言!你这是非法拘禁!”
段少言淡淡地:“师父,在你负责的科目里,没有法律这一门。你还是坐过来,乖乖的,继续教我写写字罢。”
这个男人虽然帅,但是简直贱的令人发指!
叶武气的要吐血,手都是抖的,原地立着,和好整以暇的段少言僵持了半天,心中默念了无数次“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才终于屈辱地咬着唇,昂首挺胸,收拾自己零落不堪的姿态,走到书桌前,再一次拿起了段少言的书帖。
平心而论,段少言的瘦金体比起之前,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尽管笔法依旧苍冷肃杀,刚正雄浑,但撇捺之间,总归带了一丝温软。
叶武看了一会儿,又想到段少言竟然敢趁着他姐姐不在,对自己这个师父为所欲为,任意欺凌,刚刚才咽下去的火,再一次腾地窜上来。
行啊,不走就不走,我不走,你也没得好过。
叶武噌噌噌,三下五除二,就把段少言写好的那张宣纸撕成四五片,再掌心里团巴团巴,轻轻巧巧,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她抬起脸,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极尽蔑视地盯着段少言平静的脸。
“你写的那是瘦金体?”
段少言倒也不出声,淡淡看了一眼纸篓里的弃物,视线又重新落回到叶武身上。
叶武咬着后槽牙:“我看着都快受惊了。”
猛地一拉椅子,气势磅礴地坐下来,叶武似乎打定了主意让这个逆徒认认清楚谁才是师父,阴沉着脸,大手一挥。
“铺纸,研墨。”
这世上能命令段公子铺纸磨墨的人大概也没几个了,段少言看了她一眼,也不生气,静静地取了叶武惯用的那套文房,重新磨了一池墨水。
他的手指细长冷白,握着墨方,衬着黑色总是很好看的。
低头专著的样子也很诱人,棱角硬冷又清瘦的下巴,鼻梁又挺又直,嘴唇微微抿着,睫毛又黑又长,像两帘烟罗,垂落在漆黑的眼眸前。
纵使在滔天的怒火中,叶武也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这个男人贱是贱了点,帅也是真的帅。
墨磨好了,他搁起墨方的姿态也不由地让她心旌一动,叶武盯着他的手看,因为出神,所以盯的久了些。
等她回过神来,顿时后悔不迭,因为段少言正居高临下,垂着眼眸冷眼瞧着她的痴汉德性,神情自有一股冷傲轻蔑。
叶武轻轻喉咙,掩饰自己的无比尴尬,故作镇定地说:“看好了,翎毛丹青瘦金体,可不是你那样硬邦邦就能写成的。”
叶武的字自然是极好看的,她写了几遍,又把笔递给段少言,让他跟着学。
笔端行走间,屋子里水火不容的气氛总算稍稍缓和了一些,偶尔传来叶武的一两声恨铁不成钢的责骂,段少言也并不介怀。
只是耐下心来再写一遍,然后抬起眼,问她:
“这样如何?”
“这个字,师父可否再教一遍?”
诗词终于从引发两人争吵的“曾经沧海”,换作了心平气和的“花落乌啼”,她立在他旁边,微微垂下身子,偶尔掠起滑下来的额发,看着他玉色的手拿着笔,写那些无限风雅的句子。
什么楼船夜雪瓜洲渡,什么月照花林皆似霰。
什么江枫渔火对愁眠,什么风掣红旗冻不翻。
叶武到底是喜欢这风流事物的,心情渐渐也就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自然是重操旧业,开始心不在焉地看字,而专心致志地赏起美人来。
这屋子里一共他们两个,叶武看不到自己,只好看段少言。
好在作为boss虽然讨厌了一点,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此人的容貌皆是十分英俊的,甚至比她别墅里那些小甜点们还要好看得多。
叶武越看心越痒,越看越出神,简直有些好了伤疤忘了痛,觉得这男人其实也没那么令人生厌。
正舔着嘴唇想入非非着,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猥琐桥段,脸上神情显得呆滞又好笑。
忽然,段少言抬起头来,看着她。
“师父,这一句,写得好不好?”
两人已经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了,此时已近黄昏,外面落霞逐着孤鹜,漫天金红光辉。
段少言原本甚有冰雪之姿的脸庞,在这样的光线下,竟有一些模糊的温柔。
叶武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连忙挠着头掩饰自己的失态,一边应着,一边往纸上看去。
只见那清丽无极的两行字,这次他那瘦金体写得格外缱绻,写得却是: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叶武愣愣看着,有些失神,段少言站了起来,挨的有些近了,她甚至能很清楚地闻到属于他身上的荷尔蒙气息。
这也就算了,偏偏他还浑然不自知,低下头,嘴唇离她的耳边也不是很远,极具磁性的嗓音带着一丝浅笑:
“你喜欢么?”
胸口简直像挨了一闷棍,浑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涌上心口,叶武这个老流氓的脸有些不受控制地涨红了,鼻腔隐隐发热,简直要喷血。
正七荤八素地想要极力稳住自己,忽然手腕就被握住了。
段少言拉着她,算是主动结束了这磨人的书法课,重新回到沙发前,复又淡淡地:
“坐下。”
好色是叶武唯一的软肋,她现在色迷心窍,脑子有点迟钝,竟也忘了反抗boss,乖乖在沙发上坐了,抬头看着他。
段少言想了想,从果盘里又拿一根香蕉给她,态度也是挺尊敬的,一双眼睛坦然看着她。
“师父辛苦了,再吃个水果。”
叶武没动静,大约在消化着段少言为数不多的恭敬。
段少言就淡淡地,替她把香蕉皮剥了,凑到她温润丰满的朱唇前,漆黑的眼睛如同黑夜,不动声色地瞧着她。
别人都剥好凑到她嘴边了,水果的香气也是清新诱人,叶武也就随意,张嘴咬了一小口。
她朱唇轻启咬着香蕉的动作又不知道是哪里取悦了他。
总是叶武总觉得段少言神色虽是冷淡不变,但眼底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笑意,这次竟然不是嘲笑。
段少言喂饱了她,把香蕉皮扔掉,重新看向叶武,态度似乎是温和了一点。
“那么,师父。”
“嗯?”
“架也打了,诗也讲了,字也写了。”穿着熨烫极整齐的白衬衫,细长的手指搁在西裤上,无名指尖漫不经心地轻轻敲击着,这样的段少言看起来极度禁欲又引人犯罪,他微微偏过脸,瞥着叶武,淡淡道。
“我们是不是该干点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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