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言灵一句话强迫着无法降落的雨,终于在两个小时候姗姗来迟了。
陵霄和池嘉言站在公交站台上,行人并不太多,空气中有一股汗味夹杂着灰尘被打湿的味道。
池嘉言看了看雨帘,颇为担心的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秋秋姐演出结束了没有,于叔叔他……”
而陵霄面容冷峻,脑子里却无法控制的浮现出刚才的画面。
他说他身处的地方是无间地狱。
其实,那大约是一种形容,更符合这个世界对死神所在之处的形容。
陵霄实际上来自于另一个高维度的世界。作为古早时期最早迁往高维度的人类,他们一直对低维度的世界关切有加。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密切关联,低维度的世界若是出现纰漏或者打乱,高维度的世界便会受到很大的不良影响。为了保证秩序,他们发明了命盘,不得不分配不同的人去进行不同的工作,其中以命运为首做指挥,来到低维度的世界维持秩序。
久而久之,低维度的少数人类发现了这件事,他们将其渲染,成立了不同的宗教,虚构了不同的神话。
陵霄自有记忆起,就负担着人世间最艰难的工作——死亡。
他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生来一人,归去独身。
命运告诉他,他肩负重任,需要坚持到世界大同的那一天,一切归于宁静了,他才能卸下担子。
有时候比起工作,他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惩罚。
他回不了自己的世界,因为这工作似乎没有尽头。
他也无法融入人类,因为他没有他们的感情。
对于陵霄来说,他的生活等于:什么都没有。
想象一下,无穷尽的虚无,那不是无间地狱是什么?
当时他们还在于从书的办公室里,他说他身处的是无间地狱,说出口,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对这样的生存方式有了恶意。
池嘉言是怎么回答的?
哦,这个天真的言灵说:“那有什么关系?我愿意陪哥哥去地狱。如果我来不了的话,哥哥你可千万要来找我。我一个人死掉会很寂寞的。”
刚想到这里,陵霄被人拉了一下。
“哥哥走了。”池嘉言拉着他的衣袖,“车来了。”
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一辆大红色的公交车,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得颜色鲜艳。
以这红色为背景,池嘉言的脸显得更加白皙,一双眸子也似染了墨一样氤氲。
他们跟着人群上了车,车内比较拥挤,陵霄便拉着把手站立。而池嘉言个子还矮,就抱住了他一条手臂,紧紧的碍着他,似乎比平时还要亲热一点。
大约是因为陵霄不仅放过了于从书,还饶了他一命的缘故。
公交车走走停停,车厢里的人们来来去去。
陵霄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发觉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身边的少年似乎一直都在看玻璃里面的他。
没料到陵霄会忽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玻璃上的投影里相撞。
池嘉言的脸立刻就红了。
“言灵,你在看什么?”陵霄问。
池嘉言不自觉松开了陵霄手臂,此地无银三百两:“没、没有啊,我没有看你。”
陵霄:“……”
池嘉言看上去很窘迫。
他低下头,只有一截红了的耳尖露在黑发外面:“我、我就是想跟哥哥说声谢谢。”
陵霄没说话。
“因为从认识以来,就是哥哥一直在迁就着我啊。”池嘉言道,“五岁那年是,今年是,刚才也是。我知道我影响了哥哥的工作,所以很想说谢谢。”
“嗯。”陵霄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哪个自己,好像都被这少年牵着鼻子跑。
这样的改变需要适应。
池嘉言却还没说完,公车忽然一个急刹车,令他趔趄着差点倒下。
还好,身旁的陵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像抓小鸡似的,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下车之后陵霄走在前面,池嘉言在背后叫住了他。
陵霄回头,看到池嘉言似乎鼓起了勇气般笑道:“哥哥,虽然你是死神,我们上次也说好了下一次你一定会带走我。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认识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呢。”
从来没人对死神说过认识你很幸运。
陵霄眸色一沉,面无表情的走了。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这个世界的非正常死亡太多了。
*
陵霄再次和池嘉言见面是一个月后。
那天某建筑工地发生了重大事故,死了十几个工人,全部都是死于非命的。
鹿呈奉命前来协助。
把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之后,鹿呈打趣道:“陵霄大人,您现在穿着人类的衣服,倒是比过去穿黑袍的样子年轻不少。是不是有打算要放松一下自己了?”
陵霄的冥界府邸中其实还有不少黑袍,那是命运给他订做的统一制服,足足有几百件。
但陵霄最近买了许多黑衣,都是更符合普通的人的款式。
也许潜意识里,他想要逃离死神的生活方式了。
可这样的恶念被自己硬生生压制着,陵霄不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情绪波动,更不可能对即将成为下一任死神的鹿呈告知。
“对了,说起衣服,我上次去嘉嘉那里,他居然在给你洗衣服。”鹿呈闷笑着,差点在地上打滚,“他也真是穷,连洗衣机都没有,搬了个凳子和大盆子在那洗,我怀疑他人都没衣服立起来高。”
陵霄是有一件黑袍还在那个乱七八糟的家里。
他摘下面具,凤眸没有丝毫波澜:“你去过他家?”
鹿呈啧啧两声:“唉,还不是于从书那件事。”
原来当天于从书去观赏了女儿的演出之后,在车上把后事交待清楚就顺利的自愿受降。
人们只当他是猝死,只有于小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葬礼那天池嘉言去参加,还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被于小秋错开了眼神。她对池嘉言的感觉太复杂了,有感激、有同情,可丧父之痛又让她不得不得审视那些关于池嘉言的谣言。
灾星、扫把星,那是周围的人们对池嘉言的形容。
于小秋过去不信,现在有怨,却也有怕。
鹿呈带着噬魂兽也在现场,他顺利的收回了灵珠,本来只是顺路去看看,不料却看到了这一幕。
他以为池嘉言会哭。
谁知对方只是红了眼圈,还是笑着露出了两个梨涡:“没关系的,反正……秋秋姐也不是我的朋友啊。”
“不是你的朋友你还愿意替她爸爸去死?”鹿呈惊讶,“也太圣母了吧!”
“是我不配。”池嘉言故作不在意,“我不配有朋友吧。”
眼前鹿呈还在喋喋不休:“卧槽我他妈看了都心疼了。您不知道他当时那个笑容,真的好刺眼的。是不是每个言灵都这么惨?”
陵霄放出了苍风,骑在他的背上,高高在上:“每个身份都有其背负的责任。”
鹿呈挥手:“诶?话题怎么忽然这么沉重了。对了,您上次和梦神一起去看他的梦,看见什么了?是不是都非常有趣啊!”
“无可奉告。”陵霄道。
苍风鼻子里喷了一点气,耳朵也动了两下,前爪挠地之后载着陵霄腾空远去。
剩下鹿呈抓耳挠腮,拉开袖子心不在焉的让噬魂兽进去,不是很明白的想:那个小孩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穿了?为什么陵霄大人非要看他的梦境呢?有什么不可说的啊?
池嘉言并不知道有人在觊觎他的梦,看过他的梦。
他陷入柔软的大枕头里,黑发遮住了半边脸,身形看上去看是个未长大的孩子。
夜半时分,陵霄来了,他站在床边,默然不语。
而随他而来的梦神则托起了池嘉言的梦境。
梦神手中托着发着光的圆球,它不断的闪烁着池嘉言的梦境片段。
那些片段虚虚实实,需要集中精力才能分辨。
“陵霄大人。”梦神说,“您需要找的是什么?”
陵霄道:“……我。”
梦神向来沉默寡言。
她的五色的头发流光溢彩,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上有煽动者翅膀的蝴蝶。
这样谪仙般的人物,和阴郁的死亡之神形成了极度的反差。
听到这样的要求,梦神刚开口下意识想问一问,却回头看见死神冷漠的眼睛。
纵然同为这个世界的神,梦神也不由得心里一抖,有所被震慑的感觉。
随着梦境球的转动,陵霄看到了许多他不知道的事。他看到了池嘉言对着一盒子面额不同的钞票哭泣,看到了池嘉言偷偷的跟在于小秋身后,也看到了池嘉言一次又一次给了于小秋祝福。
当然,他也看见了池嘉言孤独的人生。
骤然离世的父母,排斥他的同学,永远无视他的老师。
那个会从教学楼上低头故意叫骂他的堂哥,和那些路途中虎视眈眈的鬼怪。
池嘉言生活在夹缝中,明明有强大的能力,像活得像苟且偷生的蚂蚁。
更多的,陵霄能看见自己。
确切的说,他看见的很多都是未来的自己。
下着雨的马路,司机的叫骂,和那只黑色的猫。
太阳下的泳池,差点溺水而亡的濒死感受,和那段一起走过的林荫道。
渐渐地,这些零碎片段让陵霄弄明白了一件事,未来的自己每次穿梭都是在池嘉言的死亡瞬间,而池嘉言对这一切完全知情,难怪池嘉言说上次回他们已经说好了要带他一起走。那么自始至终,池嘉言都知道自己会死在死神的手上。
那池嘉言为什么还这么做,还要努力的靠近他呢,陵霄不明白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去看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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