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看话剧的人不多, 至少不如爱看电影的人多。
林予想起来上次碰见孟老太,老太太当时就是约了朋友去剧院看演出。他还记得孟老太那天穿着长裙, 端着咖啡, 化着妆,戴着华丽的首饰。
是不是看话剧都得打扮打扮?正式一些?
林予没去过电影院, 更没去过剧院,完全不知道看一场话剧需要注意什么。萧泽已经下楼等他了,他洗了把脸, 站在小小的衣柜前找衣服。
白T恤,黑T恤, 印着字母的T恤,他怎么一件正经八百的衣服都没有?!
仅有的一件衬衫也不算好看,一点都不庄重,穿上没有老总的气质。林予愁得在阁楼里直转悠,最后硬挑了一件。
穿戴整齐下楼,见萧泽站在门口逆着光给六只猫训话, 他隔着两米的距离等,观赏那一排圆滚滚的猫屁股。
萧泽不至于幼稚到对几只猫三令五申,纯粹是等得太无聊了。都说小姑娘家家的出门要折腾一番,这忽悠蛋怎么也这么磨叽。
他抬头看向林予:“能出发了?”
林予甩甩头发:“能了!”
人的心情主宰一切, 往常只觉得吉普车坐着挺舒服, 林予此时窝在副驾上, 感觉胸前的安全带都是真皮的。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说话都咧着。
“哥, 咱们要看什么话剧啊?”
萧泽注意着路况,随口回答:“一堆小孩儿,几个大人,挺有意思的。”
林予又问:“要是觉得逗,能笑吗?”
“能啊,觉得痛苦也能哭,但是觉得生气不能骂人。”转弯驶入另一条街,萧泽扭头看了他一眼,“就是看个话剧,不是听领导开会,甭紧张。”
林予觉得露怯了,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大剧院门口过了几次,那么高的台阶,还有那大柱子,我觉得可庄严了。”
萧泽说:“那是你没见过法院。”说完又想笑,“你之前都在哪儿发财?怎么跟刚进城似的。”
“我到处转悠嘛,基本去的都是公园啊,广场啊,没去过什么别的地方。”林予看向窗外,他不想聊这个话题了,不想让萧泽觉得他土。
他只是时尚的不太张扬,不能算土吧。
萧泽瞥了眼林予的后脑勺,通过后脑勺就能判断出林予在想什么。他沉默着开车,不再说了,因为他理解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比较爱面子。
其实哪个年纪的人不爱面子?
人这种东西,都他妈挺虚荣的。
他们俩出门前还没吃午饭,但是林予和叶海轮谈心的时间太长了,要是吃完午饭再来至少错过话剧开场。到大剧院之后,萧泽停车熄火,边解安全带边问:“饿不饿?”
林予早就饿了,但嘴上回答:“不饿啊。”
出了停车场,萧泽指了指大剧院门前的台阶,说:“你先上去,我去马路对面买包烟。”
林予独自上了几十级台阶,站在上面望得很远,望见川流不息的马路,还有各式行色匆匆的路人。他在以前的日子里经常坐在公园外面像这样张望,也是望着马路和行人,像个没存在感的看客。
他看见萧泽了,萧泽大步流星地穿过马路,手上还拿着一个纸袋。萧泽越走越近,走到了台阶前,一步三两阶,很快又到了他的面前。
没人会关注一个路边的看客,他以前看着车水马龙,所有人于他而言都是经过的陌生人,而他是个局外人。现在不同了,萧泽奔着他的方向而来,并且驻足在他面前。
林予有些出神:“哥,遇见你真好啊。”
萧泽没听清对方嘀咕了一句什么,直接把纸袋子往林予怀里一塞:“等会儿饿了吃。”
手里的袋子热乎乎的,林予闻见了地瓜干的香气。他捂着那包地瓜干和萧泽进入剧院内,检票、找座位,懵懵的,大概被香气冲昏了头脑。
刚坐下不久话剧就开场了,一群小孩儿跑出来,看穿着像七八十年代。两个成年人稍后出场,林予的眼睛瞪得老大,激动地说:“哥!那个演员我在电视上见过!”
“嘘。”萧泽警告他安静。
林予抿住嘴点头,保证不再出声,他太激动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见活的明星。台上的小孩儿们好像在一个幼儿园里,乱糟糟的,不像演的,感觉特别真实。
“方枪枪!又是你不睡觉!”
看了十来分钟,林予终于弄清了主角是谁,是那个叫“方枪枪”的小男孩儿。他看得津津有味,肚子咕噜了好几声才察觉。拿起萧泽给他买的地瓜干,咬进嘴里有些软,又香又甜。
林予悄悄看向萧泽,见对方正认真地看演出,他想问问萧泽吃不吃,但是不敢再出声,怕打扰了其他观众。
灯光暗了,话剧中到了晚上,那群孩子该睡觉了。只有舞台上微微亮着,观众席隐在黑暗之中。萧泽先闻到了一股香气,紧接着嘴边递来一根地瓜干。
微微扭脸,看见林予举着手要喂他。
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好像在干什么大事儿。
萧泽张口吃掉,嚼了两下就咽进腹中。
感觉有点太甜了。
演出圆满结束,最后所有演员并排站在台上谢幕。小孩儿们拉着手,没鞠完躬就开始乱跑,特别可爱。
“哥,我也想跟演员合影。”林予见别人上前和话剧演员拍照,自己也想去。萧泽推他,顺便拿走了他的手机:“去呗,你问问人家行不行。”
林予鼓足勇气,问的时候都结巴了,得到首肯后那叫一个激动,都不知道该怎么笑了。摆好姿势,萧泽微微屈腿,给他和话剧演员拍了张合影。
从大剧院出来,他双手捧着手机:“哥,我得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以后摆摊儿就说,看!著名表演艺术家都找我算命!”
萧泽真怕别人听见,赶紧抬脚下台阶,林予在后面跟着,一张嘴叨叨个不停。已经下午了,一包地瓜干压根儿不顶用,开车上路,俩人肚子的咕噜声比吉普车的动静还大。
林予又饿又兴奋,居然伸手揉了揉萧泽的腹肌:“哥,你也饿啦?”
萧泽叼着烟转移注意力,但是没点燃,说:“别动手动脚,想吃什么?”
“嗯……都成!”林予还拿着手机宝贝那张合影,宝贝完直接返回到了照相机。他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主意。转身侧对着萧泽,把镜头也冲着萧泽,作势要给对方照相。
但是萧泽在开车,没有笑。
拍照得说茄子,一说茄子自然就笑了。
“哥,你喜欢茄子还是西红柿?”
“西红柿。”
“……”林予靠着车门,觉得西红柿人气太高,应该换一个,“那你喜欢茄子还是苦瓜。”
“苦瓜。”
林予皱了脸:“那你喜欢茄子还是陶渊明?!”
萧泽不喜欢拍照,也不能说是不喜欢,没感觉吧,基本除了考察留影就没拍过什么。他打着方向盘,觉得折腾人挺有意思,故意回答:“陶渊明。”
林予呲着牙要疯,忽然又安静下来:“哥……”
他举着手机变得紧张,两眼眨也不眨地睁着,心跳加速地看着屏幕里的萧泽,小声问:“那你喜欢茄子还是我?”
侧对着他的萧泽转过脸来,目光锋利让他不敢与之对视。
林予讪讪地找台阶下:“还不说茄子啊,难道你真喜欢我吗?”
他看着手机屏幕,没听见萧泽出声,只看见萧泽转过头去慢慢地笑了。趁机按下拍摄键,终于拍好了一张照片。
可是萧泽什么都没说。
林予收起手机,后半程低头盯着黑掉的屏幕,再没抬起过。
直到停车熄火,他才发觉原来到了妖娆酒吧。酒吧正准备晚上营业,服务生们都在打扫卫生,萧尧和江桥在吧台守着盘炸馒头片喝可乐,看上去惨惨的。
萧泽勾着车钥匙出现:“要倒闭了?怎么这么寒碜?”
江桥一边倒茶一边回答:“他把做菜的师父炒了,嫌人家做得难吃。现在连难吃的都没有,还得我费劲炸馒头片。”
萧泽把水喝完:“还想着来蹭饭,得了吧,我带孩子走了。”
萧尧侧身看见了后面的林予,立刻从高脚椅上下来,走过去把人一搂:“弟弟,怎么看着不高兴啊?想吃什么,哥请客。”
林予望了眼萧泽,又低下头:“谢谢妖娆哥,我不太饿。”
肚子咕噜了一路,还不太饿。萧泽直接做了决定:“都去我那儿吧,不废话了。”
外面夜幕降临,秋风阵阵,贴秋膘当属涮羊肉,他们决定回猫眼书店吃火锅。萧尧和江桥也不管酒吧了,各拎了一袋子酒就上了吉普车。
从车子启动,到超市采购,再到回书店,萧泽听着萧尧叽叽喳喳,偶尔还有江桥的反驳或附和。他瞥了眼副驾上的忽悠蛋,安安生生地低着头,像脖子骨折了似的。
到了家,他们在二楼餐厅准备吃火锅,林予挽着袖子闷头干活儿,洗菜摘菜切菜,一点都不含糊。萧泽把鱼片好,这时萧尧凑过来:“兄弟,你弟怎么了?”
萧泽说:“没怎么啊,你以为都跟你那么咋呼。”
“那你喜欢我咋呼么?”萧尧抬手搭着萧泽的肩膀,风情万种地把鬓边的头发掖到耳后,“说你喜欢。”
萧泽搡开他:“膈应,滚。”
萧尧搔首弄姿没得到欣赏,下楼去挖冰淇淋了。厨房顿时安静下来,长方形的料理台摆满了食材,萧泽在左,林予在右,隔着两大步的距离。
把鱼片好,萧泽抓了胡椒粉和辣椒粉调味,弄完后洗手准备切水果。他拿刀削梨,果皮一点没断,削完切下一块扎在刀尖,出声道:“忽悠蛋,过来。”
林予放下手里的菜,过去两步没有吭声。
萧泽伸过刀去:“尝尝甜不甜。”
林予吃掉点了点头,萧泽又用刀尖扎了颗葡萄递过来,他吃完又点了点头。圣女果、红富士、草莓,没完没了。
萧泽问:“最喜欢哪个?”
林予盯着果盘,都好甜,他都喜欢,但是选了最甜的:“红富士。”
终于吭声了,萧泽切完了最后半拉苹果,又问:“那喜欢红富士还是喜欢我?”
林予猛地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睛睁大看着萧泽。他心里怦怦直跳,低沉的心情一下子就沸腾了,沸腾都不止,简直是奔腾!
可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江桥在外面喊:“汤底都要滚了,快开饭!”
萧泽把果盘放他手里:“端桌上,准备开饭。”
林予端着果盘走出厨房,每一步都好他妈沉重。
萧泽是在跟他开玩笑吗?
应该是吧。
四人齐聚,辣锅已经滚沸,羊肉和牛肉一起下进锅里,逐渐变了颜色。大家伸手开吃,林予坐在餐桌旁撒癔症,守着香油碟忘记了动筷子。
“弟弟,吃啊。”萧尧给他加了一筷子肉,“喝酒吗?”
林予咬咬牙:“喝!”
一醉解千愁!千言万语在心头,千头万绪算个球!
铜火锅呲呲冒着热气,平板电脑还放着动作电影,再加上杯碟相碰的声音,整个二楼都没一刻安静。林予酒杯没离手,像个小酒鬼。
碗里始终放着最初那一筷子肉,合着空腹喝了半天。
萧泽一直在旁边注意着,他轻轻踹了林予一脚,等对方抬眼看他,说:“忽悠蛋,划拳么?输了的听赢了的。”
林予有了点醉意,点头逞能:“划!你输了就去阁楼睡!”
萧泽看着他笑,同时伸出了两只大手。他也伸手,一对比显得手有点小。“五!十!”刚开始就他妈结束了,他输了。
萧泽说:“里脊好了,吃一筷子。”
林予吃完继续,又输了。萧泽说:“吃土豆片和鸭血。”
林予又吃土豆片和鸭血。
“吃点青菜。”
“吃鱼片和毛肚。”
“吃个丸子。”
他就没赢过,只要输了萧泽就让他吃东西。萧尧在旁边看热闹,惊讶别人家输了喝酒,他们俩输了就是吃吃吃。
“最后一把。”萧泽习惯从第一把杀到结束,不拖沓也不放水,“行了,吃个小烧饼,吃完喝水,把剩的酒倒了。”
林予快吃撑了,也终于反应过来,萧泽这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他填填肚子。
他一手拿着酥脆的烧饼啃,一手把锅里的杂面全捞到萧泽碗里。“哥,你也吃。”他总算笑了,带着喝酒染上的两片红晕,还有满嘴的烧饼渣。
晚上萧尧和江桥没走,反正房间多,怎么睡也折腾得开。
林予洗澡的时候萧尧破门而入,他浑身光着,萧尧身上只穿着条内裤。“妖娆哥?”他拿浴球挡着重点部位,“你干吗啊?”
萧尧披头散发地扒着淋浴间的推拉门:“怎么是你啊,我想偷袭你哥呢。你也行,来,咱们俩鸳鸯浴。”
林予迅速冲洗完撤离了浴室,连牙都没顾上刷。他举着牙刷跑到萧泽的房间,正好碰见萧泽围着浴巾吹头发。
往事历历在目,雷雨夜,小阁楼。
惊魂未定,众猫嘶吼。扯掉的是浴巾,扯不掉的是兄弟情。
吹风机一关就安静了,萧泽看过来:“你杵在那儿脸红什么?”
林予吞咽口水,过去站在洗手池前:“哥,我借地方刷个牙,那间浴室被妖娆哥霸占了。”刷完出去见萧泽已经换好睡衣,他该回阁楼了,但是挪不动步子。
窗外的秋风变成了大风,嗷嗷的,北方典型的操蛋季节。
这风声给萧泽提了个醒,他问:“你晚上睡觉冷么?”
林予猛点头:“我冷!”
“冷就冷,激动个屁。”萧泽起身走到衣柜前,想看看有没有厚一点的被子。没找着,晚上再降温的话估计更冷,他关上柜门:“受得了就上去睡,受不了就在这儿睡。”
林予拔腿助跑蹿上床:“受不了!”
萧泽站在床边抱臂瞧他:“又满血复活了?一晚上跟我欠了你八百万似的,吃个饭还得哄着,你怎么那么大派头?”
林予不好意思地贴着床头:“哥,我错啦。”
萧泽关了大灯,只留着床头灯。上床躺好,他知道林予在眼巴巴地望着他,干脆正大光明地翻身朝着对方。
“忽悠蛋,闭眼睡觉。”
“哥,”林予的眼睫毛轻轻扇动,声音也很轻,“我们数三二一,一起说答案好不好?”
你喜欢茄子还是喜欢我,我喜欢红富士还是喜欢你。
他以为萧泽不会搭理,没想到萧泽直接开口数道:“三、二、一。”
林予在最后一刻扑过去捂住了萧泽的嘴,他胆怯了,不敢听萧泽的答案。“我喜欢红富士。”他快速说完,翻身裹上了被子。
再等等,等他表现得更好一点。
等他更有信心一点。
萧泽把床头灯关掉,彻底黑了。他伸手摸上林予的后脑勺,一下一下揉着,直到对方传来平稳的呼吸。
养孩子也太他妈费劲了,逆着不吃饭,顺着又反悔,没招儿。
夜深人静,萧泽确认忽悠蛋彻底睡熟了,然后翻身下床,去一楼看那几只不让人省心的猫。其他的还好,孟小慧胆子最小,呼啸的风声都能让它支棱着毛紧张大半宿。
萧泽抱起孟小慧哄了哄,绕到吧台后,打开电脑调出了今天的监控记录。
孟小慧极少冲人叫,被人接近也总是闪躲,几乎没有抓过人,今天中午那声凄厉又脆弱的嘶叫实在让他疑惑。监控记录已经开始播放,萧泽拖动进度,把画面调到了中午。
画面中,叶海轮的身影出现,他离开前在门口看见了孟小慧,蹲下伸手去摸,但被孟小慧闪开。紧接着再次伸出手去摸,孟小慧后退离得远了一些。
叶海轮前倾身体,第三次伸出手试图把猫抱得近一点。
视频仍在播放,萧泽收紧手臂抚摸孟小慧的脑袋。这时画面里,就在孟小慧躲避要跑走的时候,叶海轮一把掐住孟小慧的脖子,手指间用力揪着孟小慧的毛,把孟小慧强硬又野蛮地拖拽到了自己跟前。
孟小慧挣扎着抓了他的手腕,并且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嘶叫。
萧泽关了视频,他抱着猫立在原地思考,叶海轮一直以来的软弱善良都是伪装吗?那演技也太好。可是监控里叶海轮在无人的情况下流露出暴戾的一面,从头到尾又都真真切切。
他关机放猫,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刚刚抬眼,就见林予光着脚狂奔而下,踩下最后一级台阶时还差点摔倒。
萧泽眼看着林予奔至身前,然后对方直接一头撞上了他的胸口。
林予梦中惊醒,已经在二楼找了一圈,此刻他死死地抱着萧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哥,我梦见着火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萧泽揽住他的肩膀:“做梦而已,现在找到了,不怕。”
林予却抱得更紧,声音都有些发抖:“我还在火里看见了叶海轮和曹安琪。”
萧泽似有预感:“叶海轮救了曹安琪吗?”
林予摇头,抖得愈发厉害:“曹安琪躺在碎玻璃上,叶海轮蹲在旁边。他问曹安琪,如果救她出去,是不是就不会再躲着他了……”
是不是会很感动?甚至愿意和他在一起?
萧泽抱紧林予:“曹安琪答应了吗?”
“她没有……”
叶海轮把曹安琪的肩膀按进碎玻璃中,像蹂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他说道,那我陪你一起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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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师掐指一算,今日宜和对象吃火锅!没对象的随便对付两口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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