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酒在家里瘫了一上午,百无聊赖。
它刚把慕锦歌走之前事先给它倒好的猫粮给吃完,正寻思着是睡觉好呢还是睡觉好呢,就听见大门处传来开锁的声音,于是它立即兴奋地翻身,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蹲着,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更像一只汪而不是只喵。
“靖哥哥!大魔头!你们可算回来了!”
先进门的是慕锦歌,烧酒在她腿边蹭了蹭,闻到淡淡的香火气味,挟裹着丝丝冷冽。
它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此时不一般的气场,有些疑惑地抬起扁扁的圆脸朝上望去,从它这个角度至多只能看到慕锦歌紧抿的嘴角,没有一点弧度,她并没回应它热情的迎接,而是冷着张脸,一语不发,好像又变回了最开始相遇时的那个大冰山。
烧酒不知所以,扭头望向跟在后面进来的侯彦霖,只见一向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大魔头居然也是一反常态,脸上没有一分笑意,面色凝重,平时总是望着慕锦歌发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就像是乌云遮住了闪烁的群星。
……有情况!
它走到侯彦霖跟前用前爪扒拉了下他的裤腿,却同样没有得到回应。
“锦歌,”忽然,侯彦霖开口了,他看着正在换鞋的慕锦歌,沉声道,“如果你看到我会觉得心烦,那我今天……还是不住在这儿了吧。”
一听这话,烧酒更惊了,它抬头忙问道:“大魔头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然而对此慕锦歌却并没有回答,她提着包径自进了房间,然后还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如果说刚刚侯彦霖的眼底失去了星光,那这下连夜幕下的万家灯火也一齐拉了闸,黑得彻彻底底,伸手不见五指。
他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摸了摸烧酒的脑袋,低声道:“替我好好陪在靖哥哥身边。”
烧酒见他站起来后转身走了出去,惊慌道:“喂!大魔头你去哪儿?!”
侯彦霖走到了门外,简单交代道:“今天我去外边住,明天我会回来和你们一起去机场的。”
烧酒一脸懵逼:“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好歹给个前提回顾给我啊!”
可惜侯彦霖现在并没有那个心情给它讲讲前因后果,大门“啪”的一声在烧酒面前关上了,带起一阵冷风。
……所以这两人是闹矛盾了吗?
烧酒没想到自己猫嘴这么灵验,早上自己待在家里时还嘀咕说这俩人秀恩爱秀个没完,它在一旁看着都要齁死了,没想到中午回来两人就闹别扭了?
唉,不过它现在倒觉得与其吵架,还不如发狗粮塞死它算了。
所以难怪说夫妻吵架冷暴力要不得呢,这让夹在两人中间的孩子多难受啊!
虽然隔着房间的门,但慕锦歌还是能听到外头关门的声音。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心烦意乱,说不清到底是对侯彦生气多一点,还是对一时口不择言的自己怄气多一点,抑或是对后悔吵架的自己气恼多一点。
她其实知道侯彦霖是为她好。
但世上大多的“为你好”都有毒,去做你根本不想让别人做的事,去了解你根本不想挖出去给人看的过往,去帮你做一些你会不假思索拒绝掉的决定。
她不认为自己的出身有什么悲惨,单亲家庭又怎么样,现在这个社会上单亲家庭跟批量生产的似的,随处可见,总比父母双亡的孤儿幸福千百倍吧,再加上家里又是开馆子的,经济条件不错,她从小吃穿不愁,强过贫苦人家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她不确定侯彦霖会怎么想。
那个人锦衣玉食,父母健在不说,还有关爱他的哥哥姐姐,出生就是特权阶级,站在金字塔高处,光芒万丈,对比之下她的这点背景好像真的显得不幸起来。
别人怎么看她,她都无所谓,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侯彦霖可怜她。
世界上比她可怜的人多得是,但慕锦歌只有一个。
所以她希望侯彦霖只是纯粹地因为爱着她而对她好,并不含丝毫同情的成分。
不然她会害怕太阳有一天会离开她的世界,去照耀比她的世界更荒芜的地方。
……这大概,就是很多人所说的“患得患失”吧。
慕锦歌躺在床上,不知道怎么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尾叠好的被子展开了一半,别别扭扭地盖在她身上,主要遮住了后背和小腹。她的意识还不是很清楚,迷迷糊糊地唤了声:“……侯彦霖?”
然而回应她的并不是那个总带着几分笑意和懒散的熟悉声音。
扁脸猫用肉垫拍了拍她的手:“靖哥哥你醒啦?”
“烧酒?”慕锦歌渐渐清醒过来,她看到烧酒的嘴巴和鼻子间有一小块结痂的红色,“你的嘴怎么了?”
烧酒伸出舌头向上舔了舔:“这个啊……嘶,我开门撞的。”
慕锦歌:“开门?”
烧酒的语气颇有些得意,像是在炫耀自己干的一桩大事:“对啊,你不是把卧室门关了吗?我挠了好一会儿的门都不见你搭理,就想学网上视频里的那些宠物一样跳起来把门把给咬下来,没想到第一次跳的时候没控制好,把脸给撞了,不过好在我机智,又从餐桌那里把椅子给一路推了过来,最后是站在椅子上用爪子开的!”
慕锦歌撑着坐了起来:“被子也是你给我盖的?”
烧酒一副求表扬求小红花的样子:“那当然了!快夸我是贴心小棉袄!”
慕锦歌从床上抓了把灰蓝色的猫毛:“嗯,这件小棉袄还掉毛。”
烧酒:“……”
睡了一觉后,慕锦歌觉得心情好多了,她把被子重新折好,然后揉了揉掉毛小棉袄的脑袋,说道:“烧酒,谢谢你,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
烧酒仗义道:“没事,我可是答应了大魔头要好好陪着你。”
慕锦歌:“他人呢?”
“早出去了,说今天去外边住。”烧酒问道,“靖哥哥,你和大魔头究竟怎么了?”
慕锦歌淡淡道:“吵了一架而已。”
烧酒道:“怪不得你俩看起来都怪怪的……啊,对了!我一直等你醒,是想跟你说件事!”
慕锦歌问:“什么?”
烧酒从床跳到了放着包的床头柜上,从那里叼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但它的嘴太小了,没叼住,所以只有用爪子把东西推到了地上,道:“刚刚想在你包里翻逗猫棒,结果发现大魔头的钱包还在你这儿,他什么都没带就出门了,怎么吃饭住宿啊?”
慕锦歌弯腰从地上捡起侯彦霖的黑色钱夹,打开一看,发现现金果然都在里面,甚至身份证也在。
……连身份证都不带,那个二傻子怎么住酒店?
就在她准备合上钱夹的时候,才注意到右下角的塑胶框里放了张去年她为了开店跑手续而拍的一寸免冠照,也不知道钱包主人是怎么偷偷搞到手的。
慕锦歌迟疑了一瞬,但终究是没有出于个人肖像的维护把照片拿出来,而是任那张证件照留在那里,然后关上了钱夹。
她拿起手机,准备在微信上问下某个二傻子的地理位置。
而就在她打开微信界面后,却发现朋友圈那里有个标识为1的小红圈,点进去后屏幕显示侯彦霖在朋友圈提到了她。
那条朋友圈是昨晚发的。
慕锦歌不怎么玩手机,平时用微信更多的就是和侯彦霖聊天,这两天两人同吃同住,犯不着网上交流,所以她昨晚到现在都没打开过微信,店里的其他人知道她的习惯,有什么事情都是短信告诉她的。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配图是九张照片,前八张分别是出机场、上地铁、进小区、上楼梯、进家门、到鸭血粉丝店、过小学、逛高中这八个情景的照片,风格呼应文案,没有拍人和景,拍的都是脚下的路,从阳光正好到夜色降临,入镜的除了道路以外,还有两双脚,一前一后,走在前头的一直是慕锦歌,跟在后面的则是侯彦霖,步步跟随,不曾变更。
而第九张图好像是晚上他们回来在人行道等红绿灯时拍的,拍的是地上的影子。身后的路灯给水泥地覆上层暖暖的橘黄,两人的站位还是一前一后,影子被拉得很长,身后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半展开了手臂,没有让她察觉,但是从影子上看却像是他从后边抱着她似的,两人紧紧相依。
慕锦歌盯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了。
烧酒见她一动不动,开口问道:“靖哥哥,你问大魔头了吗?”
慕锦歌把九张图片都保存下来后,直接退出了微信界面,站了起来,然后一边往外面走一边拨通侯彦霖的电话。
响了两下后,对方就接通了,语气透着些紧张:“……锦歌?”
慕锦歌直截了当地问:“在哪儿?”
侯彦霖愣了下:“啊?”
慕锦歌用肩膀夹着电话,一边坐在凳子上穿鞋:“你现在在哪儿?”
侯彦霖:“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个位置……”
“发个定位给我。”慕锦歌揣好钥匙打开了门,“你就待在那里,不要乱走。”
刚挂电话,侯彦霖就把位置发过来了,慕锦歌看了看,不远,就在她初中那一块儿。
不过这个定位也并不是百分之百精准的,等慕锦歌到了手机地图上显示的目标点时,发现这里是条大马路,而四周并没有侯彦霖的踪影。
于是她再次打侯彦霖的电话,却没想到手机里的女声提示对方已关机。
虽然知道他那么大一个人出不了什么事,但慕锦歌还是不由地心急起来,她绕着中学走了一圈,最后终于在学校对面马路的报刊亭找到了他。
只见侯彦霖随意地靠着报刊亭侧面的绿墙站着,身材修长,引得路过的女性纷纷侧目,忍不住悄悄打量和窃窃私语。对于这些带着少女心的好奇目光,侯彦霖早已见怪不怪,一副淡定自若,倒也没瞎撩,很有名草有主的矜持。
慕锦歌一路走得急,走近时还在微微喘气:“侯彦霖。”
侯彦霖循声看去,眼睛一亮,就差一条狗尾巴在后面摇了:“锦歌?你竟然真的来找我了!”
慕锦歌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给你打电话为什么关机?”
侯彦霖可怜兮兮道:“手机没电了,你让我不要乱走,所以我就一直站在这儿。”
慕锦歌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端着一份糍粑,就是街上到处都有人推着辆自行车卖的那种,一个个香甜软黏的小糯米团子,裹上层黄豆粉,又淋了道红糖,洒了些白芝麻,是很多学生放学后必买的小食。
她疑惑道:“你没带钱包,哪里来的钱买的糍粑?”
“我也是出来后才想起钱包放在你那里,”侯彦霖笑了笑,“不过现在很多小贩都能支持手机转账和扫码支付。”
“……”她怎么就没想到他还可以网上支付?
慕锦歌装作自己上个问题只是随口一说的样子,接着又问:“那你没想起来你的身份证也在钱包里吗?没有身份证你打算怎么住酒店,你是打算睡大街吗?”
侯彦霖如实相告:“N市有我家投资的连锁酒店,我不用身份证和钱也可以入住。”
“……”
慕锦歌觉得自己真是傻逼透了。
“哎,锦歌,”看到对方神色微妙然后转身就走,侯彦霖心里一喜,迈开长腿,追了上去,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你难道是怕我挨饿受冻,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出来找我?”
“……”
“你很担心我?”
慕锦歌恼羞成怒,冷冷道:“闭嘴。”
侯彦霖眨着眼,喜滋滋地问:“靖哥哥,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慕锦歌:“……”
侯彦霖趁机解释:“靖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在孙老师找到我后有点得意忘形,觉得自己有资格为你做些事情,觉得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想炫耀下,结果一不小心就……越界了,对不起。”
过完马路,慕锦歌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回过头,看向身后那人,正色道:“侯彦霖,你给我听好了。”
侯彦霖也跟着停了下来,心里一紧,神色认真。
“你认为的没错,你当然可以帮我做主一些事,就如同你默认我可以代表你处理一些事情一样。”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慕锦歌并没有再怼他,而是心平气和道,“但是,不要瞒着我,在做之前要告诉我一声。”
侯彦霖忙道:“好的,我会记住的。”
慕锦歌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今晚不许睡外面,跟我回去。”
“睡外面?”侯彦霖理解的“外面”显然和慕锦歌说的“外面”不一样,“靖哥哥的意思是我俩可以睡一间房了?”
慕锦歌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美梦:“我是说外面的酒店。”
侯彦霖笑了笑,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那靖哥哥,你还没回答我,你刚刚急匆匆地出来,是担心我吗?”
“……”
“靖哥哥,你走这么快是害羞了吗?”
“……”
“靖哥哥,你要不要尝尝这糍粑,味道还不错,挺甜的。”
“……吵死了!”
由于两人的平均海拔和颜值都很高,所以不少旁人投来围观的目光,看女的在前面快步走着,男的在后面凭着两条大长腿毫不费力地追着,一个板着脸不说话,一个笑如桃花絮絮叨叨。
不知那男的失败了多少次后,他女朋友终于肯把手伸出来给他握着了。
最终两人十指相扣,并排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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