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胡辞归道：“我那时总觉得背弃了族人，心里十分恨他，但其实，我师父是一个好人，他禀承古训，持身正直，他所杀的妖，都是做过可杀之事，害过人，杀过人的妖，全部查探清楚才会杀。”

　　他顿了一下：“我毕竟是半妖，我的力量比人类强，但很多法术不能用，师父就会进行调整，一直到试出最适合我的方式，我们就这么杀了两年多，后来有一次，到了日子，却没有查到什么有劣迹的妖，我当时痛苦不堪，真想着随便杀一只算了……师兄，我真的那么想过的，你不明白我那种心情，这种事情，第一次做，会非常难过，非常愧疚，可做多了，就麻木了。”

　　他露出了遥想的神情：“但我最终还是没杀，我迟疑了很久，还是过不了心里这个坎，我没杀。然后我师父就拿出了一个瓶子，里头用术法封着一缕妖气，说我总算是出师了，他可以放心了。我从那之后才知道，其实杀一只妖的妖气，就算是最不入流的小妖，也可以存这么十几瓶，师父只是想让我在妖和人中间，选择‘正’道。”

　　邱伊诺两人一直静静的听着，他长吸了口气：“后来我师父去世了，我仍旧以降妖师的身份在外头走动，再后来，我觉得这个身份渐渐的不太方便，就想办法加入了特异人群行动组。”

　　他忽然抬头，正视着他：“我起初的确是为了活命，但现在，我也的确是在继续金家的古训，我是在降妖卫道。师兄，你可相信我？”

　　君莫离不置可否，道：“你杀朱鲲，是因为妖气不够用了？”

　　“不是的，”胡辞归道：“我还有不少。但是……朱鲲手上的血孽太多了，我必须用术法来惩治他，我不能让他进人类的监狱，有机会逃走，也不能让他简简单单吃颗枪子儿就算了。我们这一支很讲究因果的，他的所做所为，应该受十八层地狱这样的惩罚，那我就不能轻易放过他。”

　　君莫离默然。

　　然后胡辞归道：“师兄，该说的，我都说了……所以师兄，你们出现在那儿，帮着人类对付妖精，真的是因为两族旧怨？我不信。”

　　君莫离缓缓的道：“我不是为了旧怨，但也不是为了公道，我是为了妖族。”

　　他顿了一下：“人类无时不刻在成长，而如今城市的气息，已经不适宜妖族修炼了，妖族如今还能仗着身体条件占一些先机，可是这样的先机还能占几年？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要怎么办？”

　　“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在妖族和人类中间寻求平衡。之所以帮着人类对付朱家，是因为以人类的视角来看，朱家确实犯了罪。我的想法，就是妖族既然在人类社会中生活，就要遵守人类社会的法则，仗着身体条件怎么谋生赚钱都可以，但不能用这个当免死金牌，万一暴露了，引发了人类的反击，那样，对妖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他顿了一下：“这就是我的想法。但是辞归，你如今的做法，我身为妖王，绝不能容忍，你这样就等于以一个官方的、正式的身份，宣告了妖族的存在，一次可以保密，但是很多次呢？你这样等于是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的。”

　　胡辞归皱起了眉头。

　　君莫离续道：“但是，我们的想法中，也有共通之处，我们同样认为，妖做事也应该符合人类社会的规则，所以我要控制的，与你要对付的，起码是同一类妖族。”

　　他看着他：“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只能以暗助的方式来对付犯罪妖族，包括最后的惩治，你可以动用术法让他在监狱中受罪，也可以让他执行死刑时身死魂不死种种……都是可以的，但是像之前这样，我不能允许。”

　　他顿了一下：“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做为交换，我可以保证不阻止你，也不对付你。同时阻止妖族对付你。”

　　胡辞归长吸了一口气：“师兄，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抱歉，”君莫离平静的道：“如果我现在只是君莫离，我们可以只论私交，我可以不管你，甚至偶尔还可以帮帮你。可是我现在是妖王，在其位，谋其政，我不得不为妖族的日后打算。”

　　胡辞归垂着眼不答，邱伊诺忍不住插了句话：“其实结果比过程重要，不是吗？你在发现独行侠的方式走不通时，就会为自己选一个官方的身份，那么，又为什么不能在动手方式上变通一下？最终结果是一样的，不是吗？”

　　胡辞归有些焦燥：“你不懂！布阵，拜请天地，那是一种故老相传的仪式！”

　　“我是不懂，”邱伊诺道：“但就算是进佛寺道观，人家也会说心到神知，心诚则灵啊！”

　　她很认真的合了合什，“而且你要明白，你现在大概是世上唯一的一个降妖师了，你应该首先学会保护自己，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就算你真的很厉害，你这样明刀明枪的用降妖师的手段降妖，把自己暴露于妖族之前……这不等于是一个活靶子么？就算不认识你的妖族，也会想不惜一切的杀你，因为你成了‘公敌’，到时候连君莫离也救不了你。而如果你用人类的方式，那么，一来罪有应得，二来事不关已，妖族起码不会群起而攻之，你也安全一点。”

　　这话，胡辞归倒好像是听进去了。他沉默了很久，才道：“师兄，我会好好想想的。”

　　“那你慢慢想，”君莫离点了点头：“如果你决定照我说的做，还有很多具体实施上的问题，我们到时可以讨论一下。”

　　啧！君大猫的强迫症又发作了……邱伊诺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然后胡辞归站起来告辞，君莫离转回来，就默默的坐在了沙发上，邱伊诺挨过去，认真的跟他道：“你做的对。”

　　“我知道，”他拉住她手：“但是，我还是有些难过……”

　　他长叹了一声：“小诺，师父当年，是个很……很率性的人，没有什么心机，高兴起来像小孩子一样大说大笑的，他时常用力拍着我的肩，说我，遂初！你怎么比我还像个老头子啊！他还说，人间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得管好家里这些孩子们，不让他们破坏它……”

　　邱伊诺张开手抱住他背。

　　可怜的小豹子，他外表很冷，其实内心很柔软，生死之事，时常会叫他难过。

　　在他漫长的妖生之中，其实真正被他当做家人的只有几个，例如狐长老、龙风丛，胡裕和，还有死了的龙织绵。邱伊诺认真的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小豹子，你不要难过了。”

　　他侧头对她一笑，她看他眉眼甜软，温柔的不行，忍不住色心大起，勾住他脖子就叭叽了一下，道：“反正你这么好看，估计十年八年的看不烦，就算看烦了，到时你也该换身份了，就再给我变一个！”

　　他又气又笑，手直接往下伸，把住她小腰就掐了一把，她不但没求饶，还顺势反击……

　　等两人笑笑闹闹好一会儿，那些难过也就不知不觉的消了。邱伊诺被吃了无数的嫩豆腐，艰难的逃出魔爪，跑去洗澡，君莫离就打开笔记本，想着那些阵法之类的手段如何掩人耳目的进行，符咒之类能不能长期做等等的问题。

　　君莫离工作起来一向很认真，几乎心无旁鹜，一直到告一段落，听着浴室里水声已经停了，人却没出来，他就过去敲了敲门：“宝贝，洗完了吗？我进去了。”一边说着，一边就推开门进去了。

　　邱伊诺啊了一声，拉了拉身上的浴巾：“你怎么这样啊！为什么不去楼上！”她瞪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君莫离却不由得一怔。

　　他进来的同时，她就站了起来，可是……在那一瞬间，她是一个倚在那儿发呆的姿势。而且回想过来，水声似乎已经停了很久，她已经发了很久的呆。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件事，自从着手做这件事，她就一直很不安，可是她总是开开心心的，还时常逗他开心，时常让他忽略她这种不安……她唯一的一次暴露心情，就是那一次发脾气。后来大概是因为知道已经抽不了身了，她就再也没说过。

　　可是没说，不代表她不想。她显然一直在想。

　　君莫离忽然就有些无力，媳妇儿有心事，可是一直不跟他说，不管他怎么保证，怎么小心，她就是不跟他说……就算说出来也不能改变，可是……聊一聊也好啊！欺负他是野兽不是知心哥哥么？

　　邱伊诺上去没多大会儿，龙风丛就给她打了个电话。

　　要说妖族这些人，她跟谁最熟，那肯定是龙风丛啊，龙风从为人大气豪爽，从来不在小事情上叽叽歪歪，但他又是有妹妹的人，龙织绵又一直是病病弱弱的，所以就导致他的性情中，有非常温柔周到的一面。

　　邱伊诺时常在微信上骚扰他一下，跟他瞎聊一会儿，直到这段时间，她总有种……对不起他的感觉，才不知不觉的少了。没想到帅大叔居然给她打过来了。

　　邱伊诺赶紧接了，道：“龙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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