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年前,高文干刚刚从警校毕业,被分入警队做巡警,每日的工作就是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百般无聊。
也不是说没有事做,只不过这些事情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譬如哪个小区的阿猫阿狗死了,谁家被盗了几百元现金,某超市老板里丢了几袋牛奶……初出茅庐的高文干就梦想着有一天,他能像电影里一样,能侦破个什么大案,譬如说某杀人狂,缉毒大案,抢劫银行案……
这是每一个刚做警察的人都有的一种英雄情结!
然而,他生活的城市是何其的太平,其乐融融,所以,他每天的工作依然是巡逻,撒开腿追小偷,有时从城东追到城西,跑得腿都要断了……有时调查一只猫是怎么死的,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
生活平静如湖水,索然无味。他常常在想,自己当初选择做警察是不是选错了?他的身边就有这样的警察,干了一辈子的巡警,没遇到大案,没有功劳,还是个巡警,如今就等着老了,退休了,拿退休金养老……
他特别害怕自己的一辈子也如此平凡。
他开始琢磨着到底是继续干警察还是另谋出路,平时追窃贼时,跑得不快了,查猫猫狗狗的事也不积极了……就这样,高文干在犹犹豫豫中又干了一年的巡警。
某一天,局里忽然传来消息,最近上海的玩毒者颇多,交换毒品的场所已由歌舞厅、夜总会场所变成了农民工地。
高文干那段日子所巡逻的区域刚好是一块工地,据说,还是交换毒品最为频繁的一个块区域。所以,他每日巡逻又有了热情,期盼着有一天,自己能亲手擒到一个凶手。
天如人愿,几日之后,高文干果然逮到这样的机会,那把一直别在他腰间,从未拔出来过的手枪终于有机会开了。并且是他一个独占了功劳!
因为他很聪明,按照电影中所演的那样,“嘣嘣嘣”地把三个人打残了,才用手拷把他们都拷住后,才打电话回警局报告。其中有一个人叫做韩鹰。
因为此事,他的英勇、机智让他连升两级!每日接触到的刑事案件,让他倍感兴趣,找到了做警察的乐趣。
官升了一年后,他收到风,说那缉拿毒犯时三个人里,有一个叫做韩鹰的人是无辜的,因此郁郁而终。
高文干忽然想起来了,他开枪的时候,确实有个人举着双手,说自己是无辜的……但他冷笑暗道:到这份上了,谁不想撇清关系?难道贼人还在自己脸上还贴个贼字吗?
于是,他还是向那人的腿开了一枪,关进了牢里。
上级开始重新调查这个案子,高文干知道,倘若此事是真的,那么他一定会被贬降,甚至能不能再做警察都难说。他的心终日惶惶不安,开始讨好上级,送礼,请吃饭……希望此事不了了之。
话又说回来,高文干在对刑事侦察案上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他积极上进,聪慧过人。但总不能不受罚呀。
后来开会决定,让高文干出外学习为由“请假”一年,此事果然不了了之……
只是没想到,三十四年后,自己的儿媳妇竟然是韩鹰的女儿!
高文干吸着香烟坐在书房里回忆起过去的往事,他从来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人听过,包括高妈妈都不曾。
对于韩鹰,他心生万分愧疚,这三十多年来,常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那是他一生的噩梦。
也难怪,韩瑛粟的妈妈在看到他时,会气得晕过去,甚至……离开了。
一切都是自己造的孽,他以为他这三十年来尽心尽力为人民、国家办事可以减少自己的罪过,没想……会报复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更令他感到心痛的是,韩瑛粟一家人是如何熬过这三十多年的?
他可以看得出,韩瑛粟是个好女人,是韩鹰的好女儿!她是爱着高志劲的,他们是相爱的,可就是因为他,让两个人分开了,让他这个父亲情何以堪?
门外响起高妈妈的呼唤,高文干终于忍不住嚷了一句:“让我静一静!”
他得想想,接下来他应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弥补过错……
不明所以的高志劲心中甚是愧疚。
陆千山和米晴带着高珍寒回了陆家,至于他在琢磨什么?他又知道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
几日后,外婆好了许多,坚持在回家里住,还说要去拜一拜韩瑛粟的妈妈。
韩瑛粟拗不过她老人家,更不想忤逆她老人家,便随了她的心愿,毕竟,她只剩下外婆一个亲人了。
买了一束康乃馨和一束百合花,韩瑛粟推着外婆去,没错,她的外婆已经走不了路了,只能座轮椅,不过,她倒是比前些日子精神了不少,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佝偻的背,前面的几颗牙齿都没有了……
去到那里的时候,看到妈妈的墓前有好几束新鲜的花,看来这几日不断有人来拜祭她。
其实妈妈的朋友并不多,不用想也知道,来拜祭她的人一定是高家的,或者几位伯父。
那日的阳光难得的明媚,小渔村里的野菊花开得很好。
外婆开口说:“瑛粟,你几日没有回高家了。”
韩瑛粟说:“外婆,那日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已经跟高志劲离婚了!”韩瑛粟淡淡地说。
外婆沉默了许久,才说:“那日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或许你妈妈说得没有错,不应该让你知道,如果你觉得你爱那个人,又避讳着你爸爸、你妈妈还有我,那待我走后,你就回去吧!”
韩瑛粟摇了摇头,蹲到外婆跟前说:“我不回去,外婆也不能走,你要陪着我,走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外婆听后无奈地笑了,抚着韩瑛粟的脸,说:“你爸走了这么久,你妈只是希望你幸福,外婆也希望你幸福,但外婆陪不了你多久,哪幸福,你就去哪吧,那样才对得住你妈和你爸!”
韩瑛粟怔了一下,“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是幸福!”
外婆又轻笑起来,韩瑛粟没有看到她的牙齿,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傻丫头,回家去。”
韩瑛粟这才站起来,推着轮椅向小院而去。那座小院,只有韩瑛粟和外婆两个人住,几个大伯要是搬到别的城市,要么跟着儿女出国了。
韩妈妈的离开,他们在这个小院小小聚了一下,几日前又各自纷飞了。
祖孙二人还没到小院,就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他双鬓苍白。似乎在一晚之间就老了一样。
正是高文干!
他一个人来的。
他在小院门外张望着,踌躇着。
“那人是?”外婆问,她的眼睛真的不好使。
韩瑛粟俯下身来,轻轻地说:“是高文干。”
外婆的脸色变了变,小小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透着一股怨恨。
“走!”外婆沉沉地吐出一个字。
韩瑛粟只好推着外婆向小院继续走去,她忽然觉得脚步沉重了许多。
高文干听到身后的声响,回过头来,看到祖孙二人,心里莫名一阵心酸,他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老夫人!”
外婆冷哼一声,道:“你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是不是也走了是吗?”
高文干听着她刻薄的话,一惊,急道:“老夫人,不是这样的,我……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说着,他躬了躬身子。
外婆哈哈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很大,韩瑛粟听着就心疼,她真害怕外婆因此而笑岔了……
接着,她狠声道:“三十四年了,这一句对不起!哪怕你三十四年前来跟我们孤儿寡母的说一句对不起,我们都不会原谅你,更何况今儿过了三十四年!你想对一句对不起就抵了吗?”
“对不起!”一向威严、高高在上的高文干,依然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走!”外婆大声道。
“对不起!”他的身体成90度。
“瑛粟,我们走!”外婆大声地对韩瑛粟说。
韩瑛粟显然已经怔住了,不知是因为高文干的低声下气还是外婆的愤怒。她竟然动不得。
“对不起!”高文干这回竟然堂堂正正地跪下了,就跪在韩瑛粟祖孙二人前。如一座山一样。
他是一个警察!他如今六十多岁!他破过无数个大案!他受万民爱戴。
此刻,他给韩瑛粟祖孙二人跪下了。
韩瑛粟的心被抽得一顿一顿地疼。
外婆显然也吓了一跳,但她依然摇了摇头,哑声道:“走啊!”
韩瑛粟顾不得这么多,推着外婆一步一步地向前去。
“老夫人,一切都是我当年的错,但我如今只是希望能让瑛粟回去,做我们高家的儿媳妇,做志劲的老婆,做寒寒的妈妈!我知道她爱志劲,我也知道志劲爱她,但我真的不希望因为我当年的过错,而祸了他们年轻人的幸福生活。”
韩瑛粟情不自禁地站在脚步,轮椅就停在高文干的身旁。
他又说:“我会去自首,会在牢里过的后半生。”
外婆依然冷道:“你自首,你坐牢是应该的,是你的事,没必要对我们说。”
韩瑛粟又推着外婆向大门而去。
高文干哀求道:“我只是希望得到你们的原谅。”
外婆嗤笑道:“你放心,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将会带着这份愧疚长埋地下。”外婆的话说完,韩瑛粟已推着她进了小院的门。身生传来倒地的轻响。亦没能让韩瑛粟回头。
“爷爷!爷爷!你怎么啦?”是高珍寒的声音。
“文哥,你怎么样?”是陆千山的声音,看来,刚才的对话,他和高珍寒都听到了。
韩瑛粟暗了眼眸。听到他们把高文干送走的声响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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