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纶换了鞋走进屋内,打量着房间摆设,一如上次他回家的样子。想到偌大一个屋子在他上学以后只住父亲一个人,夜深人静无人语的时候,父亲该与谁话凄凉。早已不似高中时那般年少任性,他懂得父亲的孤独,只是这孤独无人能解。
“爸?”他大声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查遍一楼各个房间,都没有人,再到二楼主卧房和书房看过,也没有人。纳闷地坐回到沙发上,他想,也许只是父亲出门的时候忘了锁门吧。
叶纶坐在沙发上一边看上次照的大头贴,一边给米洲发短信报平安,偌大一个房子内安静得只有手指触击屏幕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落地窗上染出沉沉暮色,突兀地,楼上响起“嗵”的一声,闷闷的,像是什么东西倒在了木地板上。
叶纶警觉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辨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地方,好像是二楼露台。从杂物间抄了一个棒球棍,他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摸到二楼露台,握棍的手紧张得冒汗。他小心翼翼地探头向露台上看去,却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露台上,叶进只着了一件家居服坐在藤椅上,双眼紧闭着,面色泛红。晚风撩乱他染得乌黑的头发,椅子旁边是一只倒下的洋酒酒瓶,已经见了底。虽说G市冬天不是太冷,但仅着一件薄衣坐在露台上还是很冷的。
他松开手中棍子,轻轻走到父亲身前,看着父亲双眉锁出一个川字,低低叹息一声,用力摇摇父亲的肩:“爸爸,快醒醒。”
喊了几声,叶进才缓缓睁开眼,有些迷蒙地呢喃:“是你?我是做梦还是喝多了?”
叶纶想笑,却绷紧了脸:“怎么又喝酒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叶纶不知父亲从何时起恋上了酒,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上次醉酒的样子有多吓人吗?
叶进甩甩头,清醒了许多,弯腰捡起地上的空酒瓶,他解释说:“没喝多少,每次只喝了一点点,只是这一瓶刚好喝完。喝一点酒可以活血,也可以帮助睡眠,最近开始失眠了。”
在这里睡觉?叶纶挑挑眉,抿起唇将信将疑地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书房。父亲的背影似乎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苍老了几分。
叶进坐到书桌后面的软椅上,又恢复了一贯沉稳干练的样子——只除了脸上残余的红色。
没有废话,叶纶开门见山地告诉了父亲关于那个电话的前因后果。他认真望着父亲的眼,说:“您不觉得这个电话很有可能是她打来的吗?”母亲留下的那封信里明确地说过,她去美国了。在父亲面前,他没有提“母亲”二字,但是他知道,父亲会懂。
叶进的目光中没有惊讶,没有激动,平静得就像结冰的湖面,再也扰不起涟漪。他沉吟了片刻,食指敲敲写字台面,说:“你还记得我上次醉酒住院吗?”
叶纶不解其意,点点头——他怎么能忘呢,那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天,我听人提起了你母亲以前的事。”叶进轻叹一声道,“从出院以后我就又开始找她了。”
叶纶倒是吃了一惊,难怪一向克制的父亲会醉成那样。这样说来,父亲已经着手调查过一段时间了,按照他刚才平静的反应来看,掌握的消息应该会比自己的多。
叶纶等着父亲说下文,却没等到想要的答案。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一切有我。你去把行李放好,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叶进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那堆文件里面抽出一份打开阅起来。
叶纶只觉得心中无名火上窜,上前一手按在文件上,双眼逼视着父亲。每次都是这样,每次他都被父亲摈弃在内心世界之外,他想走进父亲的心,努力想要像其他父子那样或促膝长谈或开怀畅饮,而每次父亲都托口于工作,连这次关于母亲的事也要瞒着他,若不是他主动提及,他不知自己还会被瞒多久。
“告诉我调查结果。还有,上次醉酒您听到了什么?”叶纶盯住父亲幽深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几乎就是命令的口气了。
叶进愣住了,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儿子对一件事摆出这么固执强硬的态度。父子两人僵持着对视了片刻,终是叶进让了步。
“我没有接到你那样的电话,所以调查相当于从零开始,我现在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也只查到她在纽约的罗彻斯特,人也还没有找到。至于上次醉酒,也就是听到有人夸你母亲业务能力强,其余什么也没有。”
叶进的眼神很诚恳也很坦率,但是叶纶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信。父亲作为一个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尔虞我诈的事见多了,也做多了,要对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撒个慌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是,父亲太低估他了,说到底他也是他的儿子,父子间再怎么缺乏沟通,也还是比一般人之间要了解得透彻。
当年父亲也找人调查过母亲的下落却一无所获,而事隔多年再度调查却能在短短一两个月内查出母亲在罗彻斯特市,这难道要归功于科技的进步吗?他才不相信呢。这件事必定与那次醉酒有关。
叶纶撤去按住文件的手,嘴唇的弧度浅浅的,很完美。书房的灯光将他笔挺的身影投到写字台上。“如果有新的情况请您务必告诉我。”叶纶说罢转身离开书房,如父亲所嘱,他要去收拾行李。
叶进将身子深深陷进软椅之中,心里说不出的疲惫。叶纶有着与她相似的眉眼,适才半醉半醒之间,他几乎就要以为是她回来了。静坐了半晌,他将手伸进抽屉中,摸到了一个厚实的牛皮纸封……
米洲坐在叶纶曾坐过的摇椅上,手指圈着叶纶送的那枚尾戒,望着窗外青灰的天空,偶尔一只倦鸟伶仃掠过,在虚无中勾出一道灰黑的水墨印记,淡淡晕开。她好奇,不知叶纶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也跟她一样看着天空发呆。如果他抬头看天,会不会也看到相似的天、相似的飞鸟和相思的心情?米洲自嘲地一笑,知道自己又犯傻了,她居然也会有这么小女人的情怀。过不了几天就是除夕,叶纶回家也已经好多天了,说不思念是假的。尽管日日通话,短信频传,但仅靠那无形的电磁波,怎能慰藉两颗相思的心?而且,在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她多么希望他能早点打听到他母亲的下落,今天小心翼翼地问他,他只简短地回答说还没有消息,那一刻,她多想自己能够站在他身边紧紧握住他微凉的大掌。
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米洲盼望着寒假早早结束。
米爸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米洲摆出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女儿姿态,揉揉眼睛怔了好半天,忽然就雀跃了。他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进厨房,对着老佛爷喊:“老婆——我发觉咱们女儿有思想家的潜质呢。”
老佛爷擦擦手,杏眼圆瞪:“思你个头,中国都那么多‘子’了,你怎么忍心让她成为‘米子’去添乱?恩——话说回来,男的称为‘子’,女的该称‘女’吧,米女,米女,不好听不好听,咱还是别让她当那劳什子思想家了……”
于是,因为米爸的一句思想家,米洲这个寒假的清闲日子就到头了。
喜欢爱在未知时请大家收藏:(321553.xyz)爱在未知时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