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很热了,炙热的阳光让人隐约嗅到了夏日的气息。这个时令是米洲最喜欢的,满树青翠欲滴的颜色被阳光勾勒得格外讨喜,草长莺飞,微醺的风送来芳菲的香气勾得人蠢蠢欲动。
这天是周五,米洲坐在教室里,眼睛却望向窗外,老师的授课声听在耳里只剩了嗡响。在这最美的季节里,她最想与之分享风景的那个人却不在身边。虽然已经渐渐习惯了他不在身边逼迫她吃早餐的日子,但一阵风、一句话、一幕似曾相似的场景都能够让她温习思念的滋味。
最近叶纶那边的课程安排得很紧,几乎每周老师都会布置两三个课题让他们下去查资料学习,然后分组准备presentation。用他的话来说,每天都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有时候做梦都在做presentation。即便这样,叶纶还是会每天给她发电子邮件,告诉她今天发生的趣闻。因为时差问题,只有到了周末他们才在MSN上视频。所以如今的周末对米洲多了一份特殊的意义。昨天叶纶发邮件说周末要去参加中国留学生会的联谊活动。想着以前叶纶是不怎么爱参加这类活动的——自己学院筹办的活动除外,他独来独往的冰冷样子倒是浇灭了不少美眉的热情。思及此,米洲不自觉翘起嘴角。
手肘被人使劲碰了碰,米洲回过头,对上张琦戏谑的脸:“小娘子,已经下课了,你还想在这儿坐多久啊?”
米洲讶异地四顾望去,教室里的人竟已走去一大半。卿杨和齐玉正走到教室前门,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卿杨迅速回头望了她一眼,远远地挥了挥手,脸上是无忧的笑意。米洲也回以一个微笑,他们现在应该很幸福吧。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对于他们三个人来说,这应该就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吧。
星期天是寝室里面人气最旺的时候,一众宅女都对着电脑屏幕眼放绿光,打游戏、看八卦新闻、网上勾搭帅哥,只米洲一人对着MSN上的灰色头像发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纽约时间应该是周六晚上十一点,叶纶却还没有上线。虽然知道他去参加留学生聚会了,但心里还是不免烦躁。
张琦叫米洲:“小米粥,去食堂吃午饭。”
米洲瘪瘪嘴道:“食堂那米又糙又硬,就跟喂鸽子似的。”
张琦眼一瞪:“怎么着,学校想把你培养成和平的使者你还不乐意了?”
米洲摆摆手:“不去不去,你给我带点儿能吃的回来就好了。我要宅着,我的口号就是:宅出风格宅出水平!”其实她只是想守在电脑前,让叶纶一上线就能看到她。
可一直到米洲把张琦带回来的盒饭吃完,叶纶也没有上线,发过去的消息也无人回应。时间已经过了两点,她有些按耐不住想拨打叶纶的手机,但是食指放到呼叫键上却停住了,心想叶纶也许还在聚会,又或者聚会太累回宿舍就直接睡了吧。于是她郁郁关上电脑,一个人走出宿舍。
园林工人正在修剪草坪,机器轰鸣,将空气里混入浓浓的青草气息,虽然有点儿辛,但是仍然让人那么贪恋。一路上争奇斗艳的似锦繁花让米洲不经意间就想到那句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甩甩头,她鄙视自己的矫情。
出了校南门,脚步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拐去了叶纶租的小公寓。钥匙一直放在她随身的钱包里,她轻易就将门打开。其实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坐坐,所以房间里面也没有那种许久无人居住的霉味。溜达到卫生间,看到叶纶的剃须水还在,米洲怀念地拿起来把玩,淡淡地嗅到他的味道。两个人漱口用的情侣对杯还是叶纶走时的摆放,两只牙刷随意地斜插在杯中,却构出相生相伴的场景。她想象着一年之后叶纶回来,他们还会用这一对杯子刷牙,他还会把剃须的泡沫往她脸上抹。一年刚刚过去四分之一,她并没有觉得时间多么难熬,却也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逗留了一圈,米洲准备离开公寓,出门时候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怅惘。走到公寓楼下,推开防盗门,她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瞪着那个斜倚在门口廊柱上的男人,微张着嘴不知该不该说话,那不正是那天在机场被她撞到的那个人吗?
“美女,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男人似笑非笑地跟米洲打招呼,即使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中也让人觉得他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米洲抿起嘴不说话。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但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一点,她发自肺腑地讨厌他,尤其讨厌他与她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那感觉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男人走近一步,米洲警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带着一丝玩味地问她:“你怕我?”
米洲想盯着他的眼睛说不怕,却发觉自己无法与他对视五秒钟以上。他的眼神太阴骛,看久了就会让人觉得不自在。米洲装作很随意地将目光投到远处的花丛中,说:“我又不认识你,干嘛怕你。”说完就绕开他往前走。
“请你劝劝叶纶,别那么固执。”男人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在米洲身后响起,成功刹住了她的脚步。
“你说什么?你认识叶纶?你是谁?”米洲回身问道。
“我?”男人低下头哧哧地笑,笑声有些沙哑,让米洲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告诉你也无妨,我叫张萧,我想叶纶也是知道我的。你们肯定经常联系吧,你好好跟他说,不要拼死拼活跟自己过不去,再怎么说也有二十年的亲情在,叶进是不会让他饿死在美国的。”
米洲一时消化不了他这些话的意思:“你说什么?怎么我都听不懂?”
张萧用右手支起下巴,认真打量着米洲的神情,似乎想看出她是否说的真话。片刻之后,他问:“你不知道他在美国拼命打工攒钱?”
一不留神,那把单薄的公寓钥匙从米洲手中掉到了地上,轻轻一下跳到张萧脚边。张萧弯腰把它拾起来,食指套进钥匙圈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米洲瞪着眼睛一会儿看看他指上的钥匙,一会儿看看他眼中意味莫名的光彩,脑海中还盘桓着他刚才的话语。叶纶一直对她说忙,说学校课业很重,却没有说过他在打工。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了。那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美国?”
米洲一愣:“不是去念书吗?”心里默想,叶纶应该还想着顺便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母亲吧——虽然希望十分渺茫。
“哈,原来他瞒了你很多事啊,看来你们的感情没我想象的那么好。”张萧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米洲皱起眉头,好刺耳的话!虽然她早就知道她与叶纶之间总是隔着雾一样的东西,早就知道他心中有一块她无法涉足的禁地,但是她认为本就应该给彼此留一些空间,所以也从未想过这些雾一样的东西会阻隔了他们的感情。如今这样刺耳的话从一个旁人的嘴里说出来竟让她毫无还击之力,心间弥漫起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力。
“算了,看样子你帮不了我,再见。”
张萧把钥匙抛给她,迈开步子就走。米洲赶紧唤住他——他不能够只出谜面不给谜底。“等一下,我可以帮你,但是请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张萧微扬起下巴看着她,道:“你确定?知道真相并不见得对你有好处。”
米洲微微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即使真相让人难受,但那也是真的,即使要痛,也要清醒地承受。
“本来这是客户的隐私,我不可以透露给第三个人的,但是既然你坚持,那么,同我喝一杯,我就告诉你。”一抹狡诈在张萧唇角缓缓展开。
米洲愣住,一些记忆的碎片浮出水面,她失态地拿手指着面前的男人说道:“你!是你!”该死!她早该想起来的,他不就是那个衣冠禽兽么?!
张萧整了整衬衣的袖口,然后很有风度地微微弯腰,单手行了一个很英伦的礼节。他拿腔拿调地说:“美丽的小姐,我很荣幸你终于想起我来了,看来上次我给你留下的印象不够深啊,那么请务必赏脸喝一杯以加深我们对彼此的印象和了解。”
米洲的脸绷得紧紧,他认识叶纶,也知道叶纶的家庭问题,还知道叶纶与她的关系,甚至能够准确地在公寓楼下候着她,她已经不敢判断他上次出现在酒吧是偶然还是另有隐情了,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可怕。
“喝酒我没空,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真相。”
张萧拿一根指头在米洲面前晃一晃,道:“No,No,No,游戏规则不由你定,我才是庄家。”
米洲昂起头,像个骄傲的公主:“不说拉倒,反正我不会和你去喝酒。”虽然心里真的快被这拨不开的云雾折磨得抓狂,但她要是真去了她就是傻妞。
“呵,还真是个倔强的丫头。”趁米洲不注意,张萧捉过她的一缕发丝在手指上缠绕。米洲厌恶地挥开他的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张萧刚开始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多时神色就变得很阴沉。米洲始终逼迫自己迎上张萧几欲喷火的双眸,虽然仍然是那副高傲的样子,但心里其实是有些害怕的。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未知数,人对未知的东西总会有些畏惧心。
这个公寓楼位于住宅小区的最深处,环境幽静,楼里的人基本是上班族或学生,所以平日里都是早出晚归的。两个人在楼门口谈了这么久,眼下又僵持起来,这段时间内竟没有一个人从这里路过。米洲看着张萧不善的脸色,有些害怕他动粗,脚下已经不动声色地作好了开溜的准备。谁知这时张萧却“嘶”的一声笑起来,只是那笑容仍是让人觉得冷。
“还真是个有趣的女人,怎么,你打算和我比赛谁的眼神锐利吗?”
米洲使劲眨眨发酸的眼,刚才她是紧张得忘了眨眼睛了。听见张萧补充了一句:“还没有一个女人会打开我的手呢。”她又认真看了看他扎眼的笑脸,木木地哼道:“你以为自己是楚留香啊。好吧,我承认,你笑起来的时候还勉强能跻身‘风韵犹存老男人’的行列。”说完再度绕开他往前走,她再不想和他作无谓的纠缠,至于真相,她想她可以问叶纶的。
“小米粥,你别走啊。我才刚刚三十怎么就成老男人了。”张萧从后面跟了上来,轻浮地说。
米洲心下又是一惊,他竟然还知道她的绰号。稳了稳神,她脚步不停地往小区大门走。好在张萧也没再找茬打诨,终于走出了小区大门,外面是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的街道让她胆子大了不少。
可张萧仍是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米洲心中暗暗着急,把手悄悄伸到衣服兜里想摸手机给卿杨打电话,却发现兜里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手机落在公寓的沙发上了。想转身回去拿却又甩不掉身后的尾巴,她恼怒地回头对张萧低吼:“你再跟着我,我就报警!”
张萧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啊,我正想去警察局会会朋友呢。”
米洲跺跺脚,继续在商业街上绕圈子。
“等一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得请你劝劝叶纶,叶进给他账户里的钱足够他在那边风流快活,他这样折腾自己没人会好受的。”
米洲没有搭话,只是心中难受起来,叶纶在海外那么辛苦,她却一点都不知情。她看着张萧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跑车旁,跑车的标识她不认识,只是五个英文字母。
张萧一边开车门一边对她说:“快去找你的手机吧,我刚才给你的手机拨了个电话。记得把我的号码存起来,你有空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和我出来喝酒。本人年方三十,事业有成,妻子温柔,有房有车。”
米洲对于他知道自己手机号码一事已经不觉得惊讶了。她轻蔑地斜眼瞧了瞧他,道:“关我什么事,你还是回家哄老婆吧。”
“怎么不关你的事?我很舍得为美女花钱的,而且是来者不拒。”
这简直就是紫果果的调戏!米洲忿恨地盯他一眼斥道:“话不可以乱讲的,请你自重!”
从车里伸出一个脑袋,张萧说道:“我说,你看上叶纶那小子哪一点了,告诉你,他就穷光蛋一个,要不是叶进,他连书都没得读。”
她说道:“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叶纶现在是学生,由父亲供养是很正常的事情。”
“哼!谁是他父亲,这都是个迷。”大约觉得自己失言,他闭口不提下文,发动跑车扬长而去,强劲的马达声震得米洲的心一颤。
她呆看着那辆跑车像一道银色旋风消失在街角,心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今天下午她知道了太多事情,件件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如果张萧说的都是真的,天啦,她根本不敢想象叶纶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事实——被母亲抛弃,如今连父亲也不是自己的……米洲的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却不觉得疼,因为心里面更痛,为那个只奢求一点点温暖的男子心痛,为他连这样简单到卑微的愿望也只能成为泡影而心痛,为他躲开所有人独自在角落寂寞舔舐伤口而心痛。如果一个人不曾体会过温暖,也就不会觉得寒冷。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人,在他温暖的时候赐予他寒冷?
米洲的内心强烈地抗拒着这一消息,她近乎狂乱地往回走,脑子里只想着把手机拿回来,她要亲口问问叶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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