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天之后，就在奈良要离开T城的前一个晚上。林德庆做东邀请奈良和敏桃。

　　奈良几乎每天都要和他见面，而她每次赴会前的装扮，都美得让人心悸。赴宴的当晚，奈良穿了一条黑色的老式丝绒旗袍，一件淡灰色开司米大衣。不知为何，这样略显沉闷老气的衣服穿在奈良身上，竟彰显了无限的风情。敏桃依旧像往常一样，俏皮的羊毛裙长筒靴配桃红色大衣，好似芭比娃娃走出画册。

　　林德庆很早便驾车到楼下等待。看到奈良走下来，他迎上去亲吻她的手心，这个动作在敏桃看来比拥抱热吻更加的缱绻和悦目。她和奈良坐在后座，路上林德庆并没有多说什么话，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穿着黑色的大衣。不过他今日穿了一身深灰色的条纹西装，说不出的英俊好看。林德庆的格调绝不是一般男人可及的，光是以不变应奈良的万变，就着实看出道行深厚。

　　她们被带到了一家高级法国餐厅。敏桃早早就在美食杂志上看到过这家餐厅的介绍，只是价格贵的离谱让人望而却步。奈良像是早就来惯了的样子，一脸从容的姿态。餐厅是纯会员制，服务生见到林德庆便熟稔的将他带到提前预约好的包间。餐厅的灯光很昏暗，处处垂着暗紫色和暗绿色相间的厚重帷幔。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使得整间餐厅没有一点脚步声。餐厅的整体是一位民国大帅的故居，因此房间布局错综复杂，他们绕过了好几道走廊才来到了预定好的包间。服务生全部穿着黑白色的洁净制服，说话声音轻轻地。

　　敏桃看得出，林德庆的出身必然不错，微微宽心。她看向奈良，这才发现奈良的黑色丝绒旗袍中混织着丝丝的金线，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点点的晶莹，衬得奈良的脸上好似有一圈晶光。美得无以复加。她在心中暗暗赞叹，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璧人吧。苏奈良和林德庆，他们必须在一起，毫无疑问。

　　菜品被一道一道的端上来，再撤下去。敏桃吃的裤头发紧，但当她看到甜品是覆盆子巧克力蛋糕时，还是毫不犹豫的大快朵颐。奈良低下头笑笑，将自己的香橙苏芙喱推到了敏桃面前。席间几乎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敏桃看得出。奈良与林德庆的一个眼神交流里就有了万语千言，他们都是那么明确的人，以至于世界里再容不下其他。

　　一顿饭吃了许久。喝咖啡时，敏桃终于开口。林先生请问你从事哪方面的工作呢？林德庆微笑了一下回答道。

　　不外是一些能够糊口的粗俗营生。随后看向奈良。我不及她，身上沾满铜臭味。

　　敏桃马上知道自己造次，不再开口多问。显然林德庆并不愿意过多谈论自己的工作。谈话时断时续，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是现实的话题。哪家馆子好吃，什么年份的红酒最香醇，哪个国家的秋季最美丽。这些话题让敏桃这个赚着月薪的小白领有点吃不消，但是奈良却头头是道，从容的附和着，时不时的提出一点自己的见解。

　　这不禁让敏桃又重新审视奈良。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是她不可知的。平日的奈良和她一样，吃着街边小饭馆的食物，每个月为看见煤水电账单就头疼，她甚至能跑到贫瘠的乡村去，吃大锅饭喝生水。但是现在，她坐在高级的法国餐厅里，与眼前的男人谈论着另一个阶级的事情，奈良本身强大伸缩性让人叹为观止。而林德庆，敏桃依旧对他有一丝的不满，这个男人太有格，以至于句句话里都有骨头，令人不适。

　　吃完饭后，林德庆送她们回家。天气很冷，他轻轻亲吻奈良的额角与她道别。

　　回到家后，奈良脱掉了高跟鞋。打赤脚在屋里来回踱步。敏桃知道她在思考，所以不去打扰她。她的行李一早打包好，连带给孩子们的礼物都一并堆在门口。三十分钟后，她好像终于思考完，脱掉身上的旗袍进到卫生间淋浴。

　　那一整晚奈良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睡前向敏桃道了晚安。敏桃对她这样的状态反倒比较习以为常，保留着一点点的神经质，这才是真实的苏奈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敏桃在奈良睡着后往她的旅行包里塞了一些感冒发烧的特效药后，才回到屋子里睡觉。

　　转天奈良早早醒来，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棉衬衣，男士灰色羊毛衫，工装裤。一件厚厚的冲锋衣。

　　敏桃开车将她送到车站。奈良，下一次见面是六月了吗？奈良笑着点点头。

　　现在已经是二月份，四个月一眨眼就过去。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她提着行李走下车，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一样的路途，只是周围的景色因为气候的关系而显得肃杀。奈良并没有通知沈仲明她会在今天回来。并不想制造所谓的惊喜，而是在苏奈良的观念里，到了这个时间，她就应该回来。与旁人没有一点的关系。

　　熟悉的车站，熟悉的站牌，熟悉的小餐馆。奈良下车后再次进入那家破败的小面馆要了一碗牛肉面。吃饱了便提上东西继续赶路。站在小学校门前，奈良颇有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只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但却好似过了那么久。很显然这是因为林德庆。在这短短的几天内，林德庆改变了她的世界。她竟开始想念他。

　　吱呀一声，一间小平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穿着灰色的粗布裤子和黑色的羽绒外套。是沈仲明。他提着一壶烧开的水浇向被冻住的自来水管。奈良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滚烫的废水遇冷泛起了浓重的雾气。沈仲明依稀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他。于是抬起头。雾气太浓重让他看不清迷茫之后的那个人的相貌。但是，她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他的灵魂。沈仲明丢下手中的壶，向来人奔去。

　　奈良！奈良！他大声的呼唤着。

　　奈良站在原地微笑着。沈仲明跑过来紧紧的拥抱她。奈良奈良，真的是你吗？

　　奈良点着头微笑。是我，仲明，是我，我回来了。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要回来，我可以去接你。沈仲明嗔怪着说道。

　　就是不想麻烦你，所以才没有告诉你。沈仲明急忙接过奈良手上的行李将她带进屋子里。奈良的屋子被整理的一尘不染，显然是沈仲明的功劳。她坐在床上，比往常软了一些。她翻开床单，床下加了一层厚厚的海绵垫子。奈良微笑，他在等她回来。沈仲明提着一些蜂窝煤到屋子里，烧了炉子。

　　奈良，不如先到我那边，我那里比较暖和。

　　好的，来，仲明，帮我把这些东西一并搬过去。大大小小的包，照例没有过多奈良的身外物，都是带给孩子们的文具，还有，带给仲明的万宝路和香槟。沈仲明搔着头憨憨的笑着。

　　奈良，你还好吗？

　　我很好，仲明，你要相信我从未那么的好过。奈良微笑着应道。一个多月不见，奈良摆脱了原先病态的瘦削，她胖了一些，脸色也很好。不知为何，沈仲明依稀觉得苏奈良的眉宇间增添了一丝难以名状的风情，让他更加为她着迷。

　　你平安就好。

　　我听敏桃说了，大年三十那天你打来了电话。

　　沈仲明依旧只是笑着。是，只是问候你们一下。奈良，我非常的思念你。

　　我也是，我同样非常思念你仲明，我思念这里的一切，因为我知道，我的改变是因为这个村庄，因为这里的每一寸土壤。

　　沈仲明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他多么想告诉苏奈良，他对她的思念，不是那样的。是仅限于男女之间纯粹的想念，他因为爱她所以思念她。他不关心她的城市，她所遇到的人，他只是想她，想得快要发疯。而苏奈良，在这一个月间好似将他遗忘，没有一个电话一句问候。但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奈良回来了。他多么害怕有一天奈良会突然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她不会再回到这个贫瘠的乡村了，但是现在，一切不安的猜想全部被推翻了。苏奈良回来了，就在他的身边。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和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沈仲明觉得，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瞬间归位了。

　　那晚奈良做了非常可口的晚餐。两个人照例举着搪瓷杯子倒满香槟来喝。大年初八，门外还依稀有孩子们放炮的声音。奈良的双颊因为酒精的关系显得绯红。

　　仲明你知道吗，在这一个月内，我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让我觉得自己有时幸运的无以复加。沈仲明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心爱的女郎絮絮低语。仲明，我累了，那么多年我确实有些累了。我像是一只飞鸟，飞了太久太久了疲惫的难以形容。我现在要着陆了，但是着陆后，等待我的究竟是另一个世界还是死亡，我不得而知。

　　奈良，我不许你这样说，你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一定是。

　　仲明，很高兴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奈良说完便回到屋子里休息了。沈仲明坐在原地，他并不能完全理解奈良的意思，但是他知道，奈良一定面临着一个抉择，这个抉择对她来说格外重要。

　　转天没有任何安排，因为前一天沈仲明和奈良都喝了一点酒，所以谁都没有一早起来。八点多的时候，邮差来敲沈仲明的房门。仲明踉跄的起身穿好外套打开门。

　　沈老师，是苏老师的信，麻烦你转交一下。沈仲明点点头接过了信，奈良的信，现在居然还有人在写信。他看看信封，是质地上乘的棕黄色牛皮纸。信封上是一连串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在寄信人的那一栏。一个名字格外的醒目。

　　林德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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