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终于抬起头，我此刻只想好好看清眼前的男人。

　　家明站在我面前，脸上带着因奔波而导致的劳碌和沧桑。他穿着米白色的棉衬衣，卡其裤，手上并没有行李。我仔细地凝视他，生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点细节。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年多里，他老了，但是这种苍老并没有将他的魅力削减一丝一毫，反而更多了一丝彷徨的忧郁感。他的头发变长了，有一小撮头发不乖顺的翘了起来，我伸手替他将头发捋好。

　　家明，你该理发了。我缓缓说道。

　　他并没有回应我的话语。只是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不住说道。小莫，为什么，为什么不把一切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一切。

　　我看着家明，没有说话。依旧只是浅浅的说。家明，你应该去理发了。

　　家明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觉得很无奈。因为我变了，我不再是那个原先的沈小莫。虽然我对宋家明的爱没有削减过一丝一毫，但是家明知道，有些事情，再也回不去了。我伸出手抚着家明挺拔的眉骨。

　　家明，你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

　　你还在问我为什么回来？！家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意。小莫，你为什么不把一切在第一时间通知我，而是让我傻傻的蒙在鼓里，让我在一段本不属于我的婚姻里受尽折磨。

　　我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平静的说道。家明，你现在是在责备我吗？你从头到尾想到的只有你自己的感受吗？

　　家明听到我的话，顿时露出愧疚的神色。他没有想到我会这样抢白他。小莫，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明白……

　　我摆摆手。算了，我不想听什么解释，该说的顾婉莹都告诉我了，我想在表达上，她的描述会比你生动得多。我看到家明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惊讶表情，于是连忙接上去。放心，她是个好女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你的一点不是，她只是想让我知道你有多么的爱我。

　　家明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他累了，我注意到他的背都不再像原先那样挺拔。他揉了揉紧锁的眉头，找了一张较为舒服的沙发坐下。我为他倒了一杯柠檬水，他接过一口气喝干。整个人的神经略微松弛下来。随后他缓缓开口。

　　是我找到的陈林。我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坐到家明的对面等他将话题继续。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夜茉莉的枪击案件，于是几经周折联络到了陈林，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因为毕竟我在上海那么多年，还是有些人脉的。显然陈林也没有想到我会找到他，但是更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一直在你身边。

　　听到这里，我轻轻哼了一声。家明，难道在你的眼中，我就该是永远被抛弃的角色是吗？家明脸上露出极为为难的神色。

　　小莫，你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无言以对，我的意思是，陈林对你的爱比我想象的深得多。尽管有惊讶，但是他还是欣然接待了我，并且跟我谈论了相关的案情，我将公司的律师借给他打官司，不论怎样，我都要确保陈林能从这次的事件里脱身。因为我知道，如果是你，你最大的愿望一定是让他平安。我没有说话，静静看向窗外。小莫，但是我没有想到，陈林会在官司结束后将一切都告诉我。我真的没有想到。其实最开始我想过放弃，因为我深知这样的我已经没有颜面再出现在你面前，我相信陈林对你的爱绝不会比我少，而且跟他在一起你会更快乐。但是陈林说，孩子会比你更需要我。

　　我坐在那里默默的流下了眼泪。陈林将一切都为我想好，但是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如果离开，他为何要在走之前向我求婚，他为我编造了一个美好的梦境，现在却又硬生生的将这一切打碎。我捂住脸不住的哭起来。

　　家明轻轻拍拍我的头。小莫，如果你决定去找陈林，我不会阻拦你，但是你要明白，我永远爱你，永远永远。家明沉默的两秒随即开口道。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我的女儿？

　　我抬起头看着他。是，不论如何宋家明都是年年的生父，我曾经向他隐瞒了这一切。但是现在，他必须面对，我也一样。我点点头，擦干泪水。跟我来吧。

　　家明跟在我身后缓缓上楼。丽姐迎了出来，她抬起头看向家明，在一瞬间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退了出去。我站在婴儿房的门口，家明突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已经微微发皱。他露出歉疚的神色。

　　这是陈林给你的信，抱歉，一路赶来，有些皱。我摇摇头，接过了信。

　　孩子在里面，大概正在睡觉，你小声一点。家明点点头，我转身回到了卧室，用小刀裁开信封，最普通的信纸。展开，是陈林熟悉而清晰洁整的字迹。亲爱的发呆女郎。看到这个称谓，我的眼泪瞬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亲爱的发呆女郎：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知道吗，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没有之一，是最幸运的事。

　　我想你或许已经从奈良的口中知道了我的身世，我是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小的时候因为瘦小常常被欺负，但是我始终坚信，有一天，我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我会有自己的家，有爱我的家人，有富足的生活。遇到你那天，我相信，我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你坐在大摇椅上，蜷着腿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你那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麻料汗衫和同色的阔腿裤。不知为何，你让我有家的感觉。

　　慢慢与你相识，我常常自责，为什么自己只有二十二岁。如果我能再长几年，我或许就会比家明先遇到你，我会穷尽我毕生的精力去爱你去呵护你，不再让你流一滴眼泪。但是我知道，不论我如何努力这一切不外都是我的想象，现实是，你先遇到的是宋家明，并且你爱他至深。我一次一次看着你为他伤心落泪，你在谈论他时露出会心的微笑，我知道那些表情，永远不会出现在与我有关的事情上。

　　我爱你，也爱年年。我想我有能力给你一个家，但是我知道，宋家明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对于你，更对于年年。不要再任性的逃避，年年有权利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因为童年的缺失，我知道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所以，我离开了。

　　小莫，不要试图找我，以后也不要向年年提及我。她生命中应当只有两个最爱她的男人。她的父亲和她未来的丈夫。我发誓我会好好的生活。你也是。要懂得照顾自己。急救箱在卫生间的第二个吊柜里，你总是爱受伤，可是每次都找不到急救箱。胃药在你书桌右手的第一个抽屉里，吃完记得放回原位，不要乱丢，省得需要的时候又找不到。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很啰嗦，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丽姐做不了多少年，以后你一个人难免要吃苦。

　　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在我离开之前答应了我的求婚，你知道吗，那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这一路走开，我看到你的欢笑，泪水，无奈甚至绝望。但是我知道，那一刻你是真心的，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没有骗我也没有敷衍我。谢谢你，愿意爱我，也接受我的爱。

　　我会到一个适合我的地方去生活，我决定放弃夜茉莉，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确实有点累了，身心俱疲。给家明一个机会，他会做的很好，这也是我愿意退出的最大一个原因，因为他对你的爱，绝不比我逊色。

　　我会永远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填不了我所有的不安与缺失。因为她我有了一个家，有了亲近的家人们。因为她，我每天都过得无语愉快并且充满感恩。因为她，我知道了爱一个人是件多美好的事情。她喜欢发呆，她喜欢喝克鲁格的香槟，她喜欢穿肥大的衣服，她为了亲近的人义无反顾，尽管有时很任性，但是她依旧是我最爱的女人。我永生不忘。

　　请接收我最后的任性，读完这封信后，打开你床头柜上的小抽屉。我并不想忘记，曾经有一瞬间，你是我的未婚妻。愿一切安好。

　　陈林。

　　此时的我已经泣不成声，我颤抖着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一个打着小小缎带的蓝色丝绒盒子，我轻轻打开。是一枚式样简单大方的钻戒，我哭着取出戒指，指环的内侧，刻着我的英文名首字母。J。只有一个字母，没有他的。他并不想为我造成压力。我缓缓的将指环带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小声说了一句。我愿意。

　　走出房间，我站在婴儿房外看着家明。他跪在婴儿床前，眼神里是深深的宠溺与陶醉。他轻轻地握着年年的小手，不住的低语。陈林说的对，不论如何，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孩子需要他。家明感觉到了我的存在，转头过来，微笑着问。小莫，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倾尽了我一生几乎全部的爱情，他现在站在我面前，他是我的爱人。我缓缓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宝宝叫，宋盈年。家明脸上露出惊喜的微笑，我知道，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在这段关系里，我们都像在跳一支圆舞。经历了兜兜转转，还是要回到对方身边。而陈林，向我预约了爱情最完美的位置，但也许是放错了音乐，也许是记错了舞步，等到了最后，来赴约的，终不是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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