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禁后四十八小时里,简葇不止一次要求日本的警察归还她被扣留的手机,得到的答案始终如一:他们已经联系过她的经纪人,不允许她给律师以外的人打电话,就连看一眼有没有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的短信息也不行。
而不论警察问她什么,她的回答也只有一句“除了反抗,我别无选择!”
两天两夜吃不下,睡不着,简葇一直坐在徒有四壁的窄小拘禁室内,仰头望着黑白格的天花板发呆。
她不知道拍电影拍出了牢狱之灾是一场巧合,还是岳启飞精心设计了这个局,让野村把她骗来日本拍戏,又把威爷急招回去,以至于她被逼的走投无路,无人可以依靠。她也不知道未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是否要接受日本法律的制裁?是否需要支付一大笔赔偿金?威爷又是否能救得了她?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后悔用剪刀刺伤野村。至少,比起继续忍受那些日本人的欺辱和强迫,呆在警察局里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沉重的门开启,警察进来告诉她,她的律师到了,并且带她绕过走廊,走进会见室。
简葇以为会见室里等待她的会是威爷和律师,却没有想到,和律师一同等待她的人是岳启飞。
看着眼前一身名牌,西装笔挺,连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岳启飞,她不禁自嘲地苦笑。如果刚才她还有点不相信岳启飞会那么卑鄙,非要把她逼到绝路,现在,她有点相信了。
然而,岳启飞的脸上并没有简葇预想的得意之色,而是在看见她的一刻,想要站起身,站了一半又坐了回去,目不转睛看着她走到他对面的位置。
将散在脸侧的乱发理在耳后,简葇缓缓在岳启飞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岳制片,如果你是来问我有没有后悔,恐怕会失望了。”
“我没那么有空,大老远跑来日本就为了问你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的答案让她十分意外。
“我这次来是代表世纪传媒来和日本三原会社协商解决你的事。我跟三原社长谈过,他也希望私下和解,以免耽误电影黑色人生的拍摄,可是野村坚决不同意,他坚持要起诉你,还要让你赔偿巨额的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顿了顿,他指了指身边一脸精明相的中年男人介绍:“但你也不用怕他,这位是姚律师,国内一流的律师,公司聘请他来帮你打这场官司。”
她看向姚律师,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又听岳启飞问她:“他们没有虐待你吧?”
她讶然看着岳启飞深锁的眉头,他脸上明显的关心一点不像是假装的。“没有。”
“哦,没有就好。阿威最近越来越不靠谱了,连这种烂导演的片子也给你接,还把你一个人丢在日本拍戏,他跟没事儿人似的回国了!”他的语气听来似乎这事儿都是威爷的错,跟他没有一点关系。虽然简葇觉得他即使不是存心,也多多少少有点关系。
“……”她认为现在不是讨论谁错了的时候。
谁知道岳启飞数落完威爷,又开始埋怨她:“唉!虽然你这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性子我是真心地欣赏,可你做事情之前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后果?!你这一刺,算是爽了”
他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一句:“我也挺爽的!那小鬼子真是……”
姚律师咳了一声,岳启飞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扯回正题:“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有姚律师在,就算打官司我们也不会输。”
“真的吗?”她看向姚律师。
姚律师到底是大律师,说话明显比岳大少谨慎得多,“嗯,我会尽力,你先详细告诉我一下事情前前后后的情况吧,尽量不要又遗漏。”
她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讲述了一遍之后,姚律师认真点了点头,岳启飞控制不住低声咒了一句:“靠!”
咒完了,他又问姚律师。“她这种情况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原则上说,当时的情况她人身安全或者其他权利并没有受到不法侵害,更不算危急时刻,所以她把原告刺成重伤,不能算是正当防卫。”
姚律师转过脸问她:“你说原告让你拍摄过一些有危险性动作的戏,你还因此受了伤,你受了什么伤?愈合了吗?”
“伤倒是不重,只是摔了几次,有些淤青和擦伤。”她拉起衣袖,雪白的手臂上斑斑驳驳满是紫痕和擦伤,擦伤也已经结痂,星星点点暗红仍是触目惊心。
岳启飞只伸头看一眼,就转过头去。
“好的,我知道了。”姚律师说:“我会申请帮你验伤拍照,到时候你配合一下。”
“我明白。”
又详谈了一会儿,姚律师该问的都问完了,最后问她:“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有。”简葇毫不犹豫说:“我能打个电话吗?他们把我的手机暂时扣押了,说不让我和律师以外的人联系,我很想打个电话!”
“你想打给谁?”
“我……”她迟疑了一下,“我朋友。我们每天晚上都要通电话,他打不通我的电话,一定会很着急,我只想打给他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告诉他我平安无事。”
姚律师点点头,出去帮她联系。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警察拿了个无绳电话进来。
姚律师说:“这个电话是被录音的,你说话要谨慎,最好不要谈涉案的内容。”
“嗯。”她迫不及待拿起电话,拨通她熟记于心的号码。这一次,电话只想了两声便被快速接通。
“喂!”她急忙贴近电话。
她听见了郑伟急切又焦虑的询问声,“你在哪呢?”
“我……”本来可以承受的委屈和痛苦,在听见想念的声音以后,全部化作了眼泪,她咬着手背忍住哭泣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声音柔和下来,“你还好吗?”
“……不好!”她摇头,再也压抑不住哽咽,失声哭了出来。明明可以坚强,却在每一次面对郑伟,她都没办法坚强,或者说没办法伪装出坚强。
“我现在在日本的警察局,”简葇也顾不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股脑地哭诉着委屈:“这些无耻的日本人,无耻的导演,他想约我去泡温泉,我没同意。他拍洗澡的戏和床戏就不让我穿衣服,还不清场……我不肯脱,他就逼我,还说要看看我有什么地方不能看……我气急了,拿剪刀刺伤了他……”
她哭诉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说话,直到她哭诉完了,他才沉沉地说:“我知道……我看到新闻报道了。”
简葇这才想起来,事发当时有很多娱乐记者在场,正好拍到了野村痛苦哀嚎和她被警察带走的场面。
他说:“有我在,什么都别怕,我会帮你解决。”
“你?!”
“嗯,相信我,野村很快就会撤诉,向你道歉。你在警察局好好吃,好好睡,什么都别想……也别哭了,知道么?”
明明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的那么简单,简葇却忽然间变得安心了,只因为听见了他柔和的声音,听见了他温柔的安慰。她擦了擦嘴角的眼泪,默默点头。“嗯,我知道了。”
岳启飞看着眼前哭得涕泪横流,没有一点美感的简葇,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她,就是刚刚镇定自若和他们陈述案发过程的简葇。那时的她,那么冷静,那么坚强,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她瘦弱的肩膀无法承受的。
只是一个电话,只是一声询问,她就会哭得像个孩子,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好像迫切地需要人保护,需要人安慰。
对她,他气过,怨过,但今天看见这样的简葇,他总算明白了,她真的爱惨了那个人,从她十岁开始,她的笑,她的泪,就只会为那一个人展现,除了他,她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
别说封杀她,雪葬她,恐怕就是真把她逼上绝路,她也还是至死不悔的。
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岳启飞将早已准备好的手绢递到她面前。
又在拘禁室等待了四十八小时后,让简葇意想不到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一切如郑伟所说,野村撤回了控诉,并且公开向她道歉,承认他在拍摄电影过程中,没有尊重女演员的身体和尊严,而且言语过激,有胁迫的言辞,甚至先动手打人。他还说:简葇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拿凶器刺伤他,这个结果是他自己咎由自取,他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简葇被释放,她和岳启飞刚走出警察局门口,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其中还有不少中国知名的媒体。
岳启飞把西装围在她身上,推开摄像机,想要保护着她离开。她却推开岳启飞,站在原地。
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不希望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同情或者询问。这无异于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但是,她作为一个艺人,一个迫切想要出名,想要上位的艺人,她需要任何时间任何场合都维持着虚假的面具,去满足所有人好奇心。
她站定,用最憔悴的容颜和漂亮的笑容面对镜头,接受记者们的提问。
有人问她:“你对野村导演的道歉,有什么想法?”
她答:“我不接受野村的道歉,他的所作所为不配得到原谅……”
也有人问她:“那么,你是不是不会再继续拍摄电影黑色人生了?”
“我会和野村导演继续合作完成电影,这是我该做的事……”
也有人问她:“你还会再和日本合作拍片吗?”
她答:“你被蟑螂腰锅一口,下次还会再摸蟑螂吗?我还希望日本人能记住一件事,中国和日本的文化是不同的,中国的女艺人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上车以后,合上车窗的帘幕,岳启飞无奈地看着她。“日本女艺人哪得罪你了,平白无故挨你的骂!”
“导演都是她们惯坏的。”仔细想想,简葇觉得自己这么说,确实不讲理了,因为这个民族与生俱来的恶劣怨不得任何人。
于是她很讲道理的更正了一下,“她们荼毒了全世界的男人,尤其……***!”
岳启飞意兴盎然问:“你还看过她的片子?”
“没看过,耳闻过。”
“哦,她的片子拍的不错……”岳启飞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幸亏你提醒我,我难得有机会来一次日本,该请她吃顿饭的。”
“你认识她?”
“吃过饭就认识了。”
“……”她想了想:“你能不能帮我要一张她的签名照吧,我有个朋友是她的影迷。”
她的手机响起,看见上面的显示的名字郑伟。
她也顾不上旁边的闲杂人等,接通后便说:“我已经出来了,我没事儿了,一切都好。你怎么做到的?野村怎么会突然撤诉,还公开跟我道歉?”
“我有个朋友认识东京新宿一个中国帮派的老大,他们随便教他一下,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后来,她在医院看见全身多处骨折的野村,她才知道这个“随便”有多么随便。
他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我要把片子拍完才能回去。”
“你还要拍?!”
她说:“我们有合同在先,现在片子拍了一半,我如果拒拍要赔偿人家经济损失。你放心,这次经纪公司派了人来,那些混蛋不敢乱来了。而且我剩余的戏份全部安排在前面,如果顺利的话,不到一个月就能全部拍完,至于那一场出浴的戏和两场床戏,我只拍了几个象征性的镜头,身体部分全部用了裸替。”
听她这么说,他才放心,“那你小心点,那个野村要是再为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嗯,你放心吧。”
简葇经过两天的调整以后,又继续了电影的拍摄,而导演却换了个日本相当有名气的导演。
岳启飞也没有回国,留在日本,时不时去剧组探班。
其实她有好几次明示暗示岳启飞不用陪着她拍戏,可是他老人家说他最喜欢呆在日本,因为这里的文化跟中国不同,女艺人不那么懂得爱惜身体。他实在玩儿得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了。
听到这样的理由,她实在无话可说了。
连续忙碌了二十几天,大部分的戏已经拍摄完了。刚好赶上她的生日,她请了两天的假,在酒店补充睡眠,睡醒了,她一边泡着温泉浴,一边抱着电话发呆。
电话终于响了,简葇满心欢喜地接起来。
聊了几句之后,她发现聊天内容始终没有切入主题,她刻意提醒他。“你知不是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
“‘嗯’是什么意思?”
他淡淡答:“你理解的意思。”
好吧,她决定不追究这个,直奔主题:“你准备给我一个什么样的惊喜,庆祝我的生日?”
“咦?你今天过生日啊?”
她气得心口疼,用力揉了揉。“这么明显,你就不能不问?”
他在电话里笑着,笑声特别清朗。“你生气了?”
“听你这语气,我要是说我不生气,你是不是特失望?”
“是啊!”
不理会他,她反身,轻轻趴在鹅卵石的水池边沿,“我们都七十五天没见面了……我很想你!很想你能抱抱我……我在泡温泉,很舒服,你想一起吗?”
电话里,只剩下沉默的呼吸声。
泡完了温泉浴,她披着纯棉的浴袍出来,正打算叫晚餐,岳大少又闲来无事跑到她房间串门。
反正他三天两头都来她房间里串门,她也习惯了,低头看看身上的浴袍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也就没去换衣服,让他进门。
“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没陪你女朋友呀?”她随口问。
“你问哪个?”
“呃,就是昨天那个。”
岳大少思索了半天,“昨天早上那个?还是晚上那个?”
“算了,当我没问。”
岳启飞翘着二郎腿往她床上一坐,随手丢给她一个盒子。“送你的,生日礼物!”
“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
“我在中戏面试你的时候,看过你的简历。”
“哦!”她恍悟。“你记性还挺好的。”
打开盒子,她惊喜地看着里面嵌满了钻石的项链,就像看着银行里的存款突然升高至六位数一样开心。
不得不说,有钱人送的生日礼物就是特别有心意,当真又贵又重。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收下,他又说:“我还在楼下点了晚餐,一会儿客房服务会送过来。”
“我没说过要跟你吃晚饭……”
她的话音还没落,房间的门铃响了,她以为是岳启飞叫的晚餐到了,顺手丢了项链就去开门。
门打开,当她看见站在门口的郑伟,整个人完全傻了。
“你不是说要惊喜吗?效果怎么样?”
她轻轻触摸着他的手,感觉着他熟悉的温度,惊讶才化作惊喜,而且是大大的惊喜。“你!你……不是说不能出国吗?”
“为了给你惊喜,我……”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神紧紧盯着她身后。
她猛然回头,岳启飞站在她身后,一脸无辜的微笑。
就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客房服务及时推着他们的红酒加烛光的晚餐姗姗而来。
“简小姐,您和岳先生的晚餐准备好了。”
如果她现在告诉郑伟,她和岳启飞是清白的,他会信吗?
反正,换做是她,看见郑伟和另一个女人大半夜呆在在酒店的房里,准备吃着烛光红酒的晚餐,那个人还是觊觎过他的人,她是说死都不会相信他们关系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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