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扑哧笑了,说我还不够格。她指着刚才那个学火车叫的男人说他才是典范。我觉得真是荒唐,这分明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还有女人?她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让我坐下来,她来给我讲有关这个男人的故事。
这个男人叫李济,是一个绝对老实干活养家的人,这种人乍看去似乎不懂什么是爱情。然而,他还是和一个叫乙静的女人结婚了。他们曾经似乎也发过天荒地老的誓言。但是,养家的日子却过得异常呆板,他们每天天亮之前就得起床,做倒卖小麦麸子的小本生意。星子晶亮时才回到家。回家后想欢娱的念头大多在极端疲惫中消失,两人只是仅仅看一眼电视就睡觉了。然而,乙静应该为这一件事情感受到爱情的浪漫和幸福,李济每天总是会为她烧好一盆水,让她烫烫脚,为她洗脚。
为了把买卖做大点,他们携手一对叫丙志和丁莺的夫妻俩共同做生意。这对夫妻看上去也是拼命挣钱生活的料儿。丙志只是比乙静的丈夫长的还精灵些,嘴里能冒出善于逗女人乐的话。也许,多了两张嘴唠嗑的缘故,一天劳顿下来夫妻俩逐渐感觉不是那么累了,尤其是乙静能在电视旁边看距离她很遥远的城市多一会了。
做买卖之中,乙静就给他们讲城市的灯火。李济对妻子说人要学会安分,老天把她降生到哪个地方,哪里就是她将来的坟墓。丙志却说人总是往高处走的。他似乎私下里告诉乙静不要跟李济过了,等挣足了钱,他们一同去城市的灯火里生活。乙静慢慢的成了丙志的崇拜者,还帮着丙志反驳她丈夫。李济对此也只是笑笑,他觉得妻子快乐他也就开心,也许他是个窝囊废。
不久,两家的买卖因为一点小事,两个男人就认为必须要分手了。乙静满脸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日子依旧在载着麸子的机动三轮车上过着。有一天,乙静告诉丈夫她身体不舒服,不出门了。李济立刻就显得焦躁不安,说一定要和她去看看大夫。乙静说应该是累的,休息一天就好了。李济就一个人开着机动三轮车去了。这天,夕阳的余光还没有收尽,他就风车电掣的回来了,他担心正在生病的妻子。然而,乙静却不在家,他就四处找,直到夜里十二点还是找不到,他意识到也许出什么事儿了。他突然记起来了,他还没有去丙志家找。到了丙志家,他却发现丁莺在嚎啕大哭,说她不知道丙志到底去哪里了。李济立刻变成了木雕菩萨——妻子让丙志拐跑了。
自此,李济开着他的机动三轮车不是倒卖麸子,而是满世界找乙静。他把机动三轮车开到了县城、省城,交警四处阻拦他。然而,还是找不到妻子。
丁莺哭着来找李济闹,说是他的女人,那个狐狸精勾引走了她的男人。李济什么话也不说,把丁莺结结实实打了一顿,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乙静和丙志私奔的事情在村子里传遍了。于是好事者就对李济和丁莺说既然他们俩人都不仁不义,不如你们二人过日子算了。丁莺不说话,丙志却把好事者痛打了一顿。从此再也没有人给李济提起此事或者劝他再找个老婆。
李济也不做他的小本买卖了。机动三轮车扔在家里,有的地方都生了锈。他加入了村子里的盖房班,原因也不过是每天干完活,主人会招待他们喝十来块钱一瓶的白酒,虽然不上档次,但酒菜都是管够的。李济每次都是喝的酩酊大醉,然后就放开嗓子高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在岸上走……在院子里跳来跳去,最后蹲下来呜呜哭。这些一身蛮劲的大老爷们也也忍不住跟着落泪。
后来,李济喝酒喝得开始吐血。于是,大家都来劝他,说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他仍然对来劝他的人骂骂咧咧。这样,他开始被冷落了。
也许,李济的生命就将到尽头了,谁也无法挽回。一天夜里,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是把他烧掉,一把骨灰埋到地下,他也不会想到是乙静打来的电话。乙静告诉他,她和丙志生活了不到半个月,就被丙志卖到了山区,做了他人的妻子。她受尽了折磨,乘机逃了出来,可却得了不轻的病,在火车站没有钱回家。她希望李济带上三千块钱来火车站,为她在当地看病,病好转后,再接她回家。李济为妻子的悲惨遭遇痛哭满面。请妻子原谅她走后,他的败家子行为。他在夜里就敲遍所有亲戚的门,让他们凑钱。天明终于凑够了三千块钱。他揣着钱,坐上火车,前往S城,开始了他的新生。
火车把李济一路扑腾的心载到了S城。当他把略显苍老的妻子搂在怀里的时候,妻子被抱得很痛,尖叫了一声。他立刻松开妻子,站直,很响亮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他向乙静道歉说他竟然忘记她病着的身子,把她搂得那么紧,万一搂坏了怎么办?乙静只是扑在李济的怀里哭,什么也不说。李济就跟着落泪,劝她不要哭了,以后的日子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里,他们找了一个旅馆,乙静亲自为李济脱下衣服。他重温着消失了很久的幸福。一路的疲惫使他酣睡到上午9点多,他痴笑着醒来时,却发现妻子已不见了。昨晚,乙静为他叠好的衣服也被凌乱的扔到一边。他突然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的3000块钱已经插翅而飞,再摸,却捏出一张纸条来。纸条上留着乙静的话,她请求李济原谅她欺骗他,她实在摆脱不了跟丙志在城市里到处游荡的生活,他们实在是缺钱了,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李济感到一阵眩晕,头一下子磕到了墙上。他相信妻子一定是中邪了,她会清醒过来,来火车站再找他。
他在火车站候车室的大门前坐下,就这样整整等了一周,身心极受折磨的他憔悴不堪。有的行人以为他是乞丐,就往他面前的方便面桶里投些零钱。一周的等候毫无结果,他用别人投给他的钱和身上的零钱买了张火车票返了回去。
他似乎精神有了问题,每天下午都会骑着自行车来到当地小城的火车站。在候车室里,看着火车开来,学火车汽笛声叫,等着妻子的归来。
管理员讲到最后流了泪,而我走到那位中年男子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一起去吃饭吧。他看了看我就问他的妻子能回来吗?我告诉他会的!他就嘿嘿的傻笑不止……
隔夜素馨
天蓦地就黑了,漫天阴霾,像要把人生生吞噬。这一天本就死气沉沉,暗灰的天际是一声沉重的叹息,无意间触动敏感神经,便跃为咆哮,雷电的轰鸣让素馨的心紧紧地抽搐着。素馨一个人走在街上,身旁没有可依偎的胸膛来寄托这凄惶。在这样的天气出门,素馨只是想去一家茶餐厅,一家名唤“茗艼”的茶餐厅。
餐厅就在不远处,素馨匆匆躲进。天黑得可怕,风在怒吼,整条街的树木刹那间凶狠如一群饿极了的野兽,疯狂地撕扯周遭的一切来充饥,瞬间,雨倾盆而至。
“小姐,老三样吗?”熟识的waiter彬彬有礼地恭候。
“嗯。”素馨来到老位置,这深幽偏弄里一个靠左的小角落,不太有人光顾,却是素馨情感的凭依。
须臾,漂浮着暗紫色小花的透明小壶来到桌前。因这恶劣的气候,餐厅内闹哄哄的,失去了平素的静谧安详,素馨有些厌烦这嘈杂,微微蹙眉。
两样小点是抹茶布丁和西米水果。
紫色的掠影是熏衣草,淡淡的熏香可以舒眠安神。小杯里的水有些沉闷的暗紫色调,被稀释了十倍还不止似的荡漾着透明的哀伤。这些食物是和亮一起来的时候必点的定番品,就像两人曾话定要一起去创的那惊喜,还有那角隅的老位子,如今,也只是水月镜花了。
第一次来这家餐厅,是亮带素馨来的,那时他们相识不久。那天傍晚,橘黄色的旋转吊灯在两人脸上泛出淡淡的温暖光晕。亮点了一壶熏衣草,抹茶布丁和西米水果。紫色的小花是一张张可人的笑脸。
“素馨,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一种花吗?”
“啊?”素馨茫然,原来她的名字是花呢。
“素馨花是广州名花,花瓣平行绽放,淡雅别致,旧式女子喜欢插在鬓角。”
“那岂不是很容易凋零?”
“是啊,采摘下来的素馨花,只一夜便凋零了,香味也渐散,但是,隔夜素馨厘戥秤呢!”
“厘戥?”
“厘戥是秤微小贵重之物用的,如珍鲜药材、珍珠末、金饰。”
“可是隔了夜的素馨……这花不是憔悴黯淡失香减色了吗?”素馨不愿倾吐自己名字的凋零,花会随风飘零,人也会的,不变的,只是那份埋藏心间借此自欺回味的感情罢了。
“隔夜素馨厘戥秤——虽然不香,念下旧情,在岁月中沉淀愈浓的是感情,花香反是次要的。”
素馨低头不语,暖橘色的光影有些灼人,她整个人是夜色里一只孤寂的画舫,期待着彼岸的笃实拥抱。
素馨忽然爱上熏衣草。那香与涩,在水的浸润下逐渐挥散,却豪不张扬,永远是细细小小的花骨朵,不像其它花草那阳竞相借着水力绽放。它悄悄地在角隅守候,是素馨最为欣赏的淡泊潇洒。虽然那香气,那暗灰的花蕊,不小心入口,有些呛人。
灯光幽影中,亮悄悄地捉住素馨那纤弱的,等爱的小手。素馨没有拒绝。亮的手很宽大,很温暖。
素馨和亮相识于图书馆,她中意一本书,程然的《一心一意来奉茶》,被不相识的亮捷足先登。素馨思前想后红着脸去商议,亮把书让给了她,于是萍水相逢了。他们是校友,亮比她大三届,即将毕业。他们都爱书、爱茶,正是棋逢对手,知音相遇。
那夜之后,他们每周都会去那家茶餐厅小坐,谈书聊茶,分享个人的异想天开。有时候两人并排在一张长沙发上感受彼此的默契,亮喜欢用他厚实的大手轻抚素馨的长发,她黑亮的长发,直垂腰际,漂浮着淡淡的花香气息。
“茗艼”茶餐厅。茗,茶也;茗艼,通酩酊,醺醺大醉的样子,谁说只有酒才能醉人?
每一次,他们只点熏衣草和那两样小点,不需要新鲜刺激,只满足于那一份熟识的恬淡温馨。素馨唤那两样小点为“绿”和“雪”,简洁贴切又富有诗意。
素馨很喜欢亮的博学多才,原来素馨花凋零后可做药引,也可泡茶。茶餐厅大多没有,因为苦,因为涩,也不再清新动人。当花成了茶,花已不再是花了,香也不再是那香。
转眼,亮毕业了,有些抉择,是必须面对的。那一天下午,在茗艼茶餐厅,亮开口了:
“毕业了,家里人安排我去香港工作,我希望你能陪我去……”亮迟疑着嗫嚅,浓密的睫毛映射着难以掩盖的忧伤。他知道,素馨不会答应的,她才大一。然而,他宁愿亲手粉碎这甜蜜幻影也要开口,也要尝试,不想将来为今天的懦弱叹息。
素馨沉默地低着头。她很清楚,这一别,回头将是百年身,亮会在那儿生根,而素馨花,只是两人共同追寻的一个梦境罢了。素馨猛地扯过小壶,把那紫色的忧伤,暗灰的刺谑一齐吞噬,泪水渗入发丝。刹那,雪融了,绿凋了,薰衣草流泪了。
机场,两人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素馨把整个人化为一摊泥,融入亮的胸膛,永不分离。
“隔夜的素馨,是要用厘戥来秤的啊!“哽咽的叮咛令人不忍拒绝。然后,他点头,她松手,他转身,她挥手,从此擦肩而过。
亮一到香港就通知素馨,之后他们常常通话,每次都是亮打来的,似有倾诉不完的离愁别绪。随着时间的推移,亮渐渐繁忙起来,他的声音,逐渐陌生,再久了,便杳无音讯。素馨没有主动打电话,她固守着素馨花般的矜持与高贵,很多东西,明知没有结果就不要强求,花若离枝,搁发已经无同位。
隔了夜的素馨花,当感情在时光中冉褪,在距离中蒸空,也只配由生了锈的铁秤来估价了。
素馨习惯了一个人去茗艼,坐他们常坐的那个位置,点相同的食物,亮的那一份抹茶,她从不碰,只放在对面,临走了还是完整的一杯。她用奢侈的浪漫假装他还在,假装柔情从未离去,假装花还未离枝,不必在水中挣扎。
素馨不是沉湎过去,她只想把一切美好的记忆珍藏于指尖,用最享受的方式。
出乎意料,亮来信了,不是信,偌大的信封里是一张大红的请帖。他要结婚了,对方是公司董事长的千金,他没理由拒绝的。素馨忽然有点瞧不起他,也瞧不起自己。
素馨没有哭,她把这请柬,连同和亮曾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亲密的举动,一同锁进橱柜,过滤一切,只在心中荡漾那美好的一瞬。
素馨保留了去茗艼的习惯,在阅读时偶尔看到关于素馨花的另一种解释:“隔夜素馨厘戥秤,既讽刺花也讽刺人,真傻,他不知贵贱,不识时务……
同一句话,两种意思,是因为情。看到这则小文时,距离那个伤心的午后已有近千个日出日落了,素馨正在实习。朋友给她介绍了同城同系同龄的男生小文,很腼腆很可爱的小伙子。
那一日,在图书馆的转角,当清瘦俊逸略带稚气的小文在她面前变出满满一束满天星时,素馨感动地几乎泫然。满天星和熏衣草有相似的动人之处,是素馨心中最初的萌动。
素馨所在的城市没有素馨花。然而不管任何时候,任何花,只消有人疼惜,都是弥足珍贵的。只是,素馨的厘戥不是亮——那个她曾以为可以照亮他一生的男人。素馨没有怨尤,还是感谢曾有一个男人温柔地告诉她“隔夜素馨要用厘戥来秤!”
素馨把满天星拥入怀,骄傲地微笑。她知道,她不会辜负小文的,因为小文是素馨花今生今世的厘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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